洁净明亮的玻璃大门推了又关,关了又推。
大门上方,擦拭雪亮的匾额上写着“明德妇产科”五个大字。
二十多年来,在诊所里出生的婴儿不计其数,却难得碰上如此乖巧安静的小婴儿。
伸手接过护士手里的婴儿,老医生慈祥的面孔露出笑容。
“恭喜两位,是个漂亮的女婴。”在女婴母亲殷切的目光下,他将女婴放入少妇的臂弯里。
但是医生的笑容却突然隐没,他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凝重起来。
他蹙眉地转向一旁的男女。
“不过,这女婴先天性体质较弱……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或许会有其他可能的突发病症发生……你们要多注意。”没想到老医生所担心的事在女婴五岁那一年——发生了。
第一章
他和她,原是陌生的两人,他们生命中的第一次交集,是发生在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
好不容易摆脱家中司机亦步亦趋的纠缠,他在自动贩卖机投了罐饮料,然后翻墙进入这中午时分少有人走动的小公园。
他神情慵懒地朝树荫底下的长椅走去,手中把玩着可乐。
“妹妹,你在哪里?别再跟姐姐玩了,你快出来啊!妹妹……”
急切的呼唤打破了原有的一片宁静,一位神色仓皇的小女生匆匆与他擦身而过。
随着小女生的白色身影渐行渐远,他很高兴周遭又回复了他所需要的安静。
他放松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准备拉开饮料。
这时,一个东西突然在这节骨眼上砸中了他的头,力道虽然不大,却也令他皱起了眉头。
是只鞋?一只小女生的鞋?!
瞪着那只碰巧丢进自己怀里的鞋子,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尚未打开饮料。
嫌恶的表情闪现,他仰起冷然的脸。
冰冷的目光不期然的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对不起!大哥哥,麻烦你再帮我接住这只鞋。”
说完,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回绝,放手便丢下另一只鞋,使他反射性的跳起身,并且不得不出手接住那只鞋。
“大哥哥,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挂在树上的小女生说着。
原来,破坏这片宁静天地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他本想丢下这双鞋子,转身另觅无人打扰的角落去。
但是,当他决定这么做时,小女生已如蝴蝶般翩飞到他眼前。
“你爬树的功夫就跟下树时……一样好吗?”
鼓足了勇气才敢跳下来的柳雪晴露出一口编贝玉齿。“不,下来要困难多了,谢谢大哥哥替我保管鞋子。”
柳雪晴从对方手中取回自己的一只鞋,边道谢,边坐下,径自穿起鞋来。
“妹妹——”
刚刚那位焦急叫着的人,显然是她的姐姐,此刻她东张西望,气极败坏的又绕了回来。
他才想离开,一只小手却先一步抓起他的手,像见了鬼似的将他拉进了草丛后方。
他不明所以的正想开口询问,可猛然贴上他唇瓣的小小食指教他将到嘴的话又全吞了回去。
“嘘!”
一双灵活的眸子先是责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她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对着外头探了一眼,这才沾沾自喜的在他身旁坐下,并长长的吐了口气。
“大哥哥,你差点害我们被发现了。”
柳雪晴微噘樱唇指控着。
望着她的双眼,他不禁暗忖躺在父亲公司会议室外的长沙发应该会比这泥地来得舒适才是。
他该待在那里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的手好冷!”他有点讶异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他的视线从仍紧紧抓着自己的小手,移向了她的脸。
“可是,你的脸好红。”
糟糕!如果这位大哥哥都注意到了的话,那么姐姐也会发现的!
心底一慌,柳雪晴抽回了手。她圆滚滚的灵眸开始打量起对方来。
“大哥哥,你是第一次到公园来吗?以前我好像都没有见过你耶!”
大哥哥?!他首次对这个称谓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小女生白色制服口袋上方。
民德国小三年五班……虽然他只比她高一年级,可他发育良好,看起来比她大许多,难怪她会叫他大哥哥了。
敛起目光,他不语的拾起掉落于一旁的可乐,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准备走人。
“等等——你还没回答人家的问题呢!”
柳雪晴慌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他说完便走出草丛,快步踩上公园里的步道。
柳雪晴不死心的打算跟上前,但才冲上了步道,她就让人给一把捉住,动弹不得。
“妹妹,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柳月明也红了眼眶。
哎呀!她柳雪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姐姐的泪水。
她不安地急忙安抚着。
“姐姐,对不起嘛!晴晴下次不敢了,姐姐别哭……”
“呜……都是你躲起来不理人家,害人家担心死了,我要回家告诉爸爸……”
“好啦!好啦!姐姐,你别告诉爸爸嘛!不然我告诉你我刚刚躲在哪里……那,就是在那棵树上,姐姐,你别再哭了……”
那对姐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是很清楚,不过,之前的对话倒是一字不漏的尽收耳内。
突然,他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少爷,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真是谢天谢地。”对方差些没当场跪拜起来。
没错,他就是楚桀,一个好看的九岁男孩,却有一颗早熟的心。
走在家中司机身旁,小女孩的身影被远远抛在身后——可那对雪亮明眸却深植在他心中。
???
墙上油漆斑驳脱落的一排旧教室主要是用来储放一些破旧的桌椅。
旧教室后方是一大片山丘,山丘上有几株凤凰树,每到骊歌响起,凤凰树总会开满红色叶子及花朵。
山丘位处学校偏僻的角落,所以平常鲜少有人会游荡至此,除非有人特别喜爱这份安静,或是——
“桀哥,这是小弟特别拿来孝敬你的。”
一名学生由怀里掏出一包烟,拱手将它送到楚桀面前,堆满笑容的脸上浮是谄媚。
“喂!你想害桀哥毕不了业啊?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毕业了,要是让——”
“拜托!就算校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校长还要看桀哥的脸色呢!桀哥,你说对不对?”
抿紧的唇办在两名讨好的同学的等待中,终于开口了。
“把烟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但是——”
楚桀瞪了那人一眼,于是两人乖乖的转身离开了,突然其中一个同学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
“对了,桀哥,费珍妮在找你。”
闻言,楚桀将视线调到远处的操场上那个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女孩,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背靠着树干,他对着天空徐徐吐了一口烟,漫不经心说着。
天空一片晴朗无云,但对获知父亲昨天又受伤住院的楚桀而言,心情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
“妹妹!”
隐隐约约中,楚桀似乎听见有人这么叫着,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令他不由自主的搜寻起来。
不过,这次他什么也没看到。
楚桀一边打着打火机,心底一个愈来愈清晰的影像教他缓缓地抬高了下巴,仰起头看着上方的树干。
果不期然,他看见了一双鞋,记忆里因为那双鞋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的画面已然跃上脑海,接着是警告的一声低呼!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重物直接摔进他怀里,将他撞倒在草坪上,跌了个四脚朝天,害他被含在嘴里的烟呛到,咳个不停。
“搞什么——咳……咳……”
他抚着胸口,难受地咳着。
“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咳……看起来……咳……像没事吗?”
楚桀一边咳嗽,一边从嘴里吐出声音来,突然,他看见“凶手”立刻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已经出声警告你了,是你自己不躲开的。”
楚桀蹙起眉头说:“你能不能不要哭了?”他已经看烦了那些老是在父亲面前哭哭啼啼的女人。
“嗯!”柳雪晴以袖子抹了抹脸。
擦干了泪水,心底的不安亦平抚了不少,柳雪晴终于有多余的心思将对方看清楚,她愕然睁大眼,发出惊呼。
“是你——大哥哥,原来你也读这所国中?”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先下来?”
难道她不知道她还坐在他的身上吗?
柳雪晴露出抱歉的笑容,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对了,我叫柳雪晴,你叫什么名字?”她跪坐在草坪上注视着他,眼晴眨呀眨的。
楚桀并未再多瞧她一眼,他转身丢下冷冷的一句。
“对于即将离开校园的人,他的名字不重要吧!”就大踏步走了。
咦……什么?
当柳雪晴愕然的回过神来时,对方早已走远。
“等……等等!”
好奇怪的人喔!他怎么理都不理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啊?柳雪晴对着他背后扮鬼脸。
不过,却看见她满面怒容的姐姐紧跟在对方之后出现,正朝自己逼近中!
小人!一定是他告的密。
这年,楚桀是个即将踏出校园的国三毕业生;而柳雪晴十四岁,是个刚转入这所学校的国二生。
???
夜晚,富丽的华宅灯火通明。穿梭不停的佣人们已为了即将到来的宴会忙碌了一整天。
这是场私人宴会,由于宴会主角的坚持,受邀的来宾并不多,主要是华宅主人一些好友及推心置腹的下属。
一辆发亮的黑色跑车奔驰于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眨眼工夫已来到华宅前,熄了火,一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从车里步了出来。
“少爷!”
“嗯!”楚桀将车钥匙丢进仆人手中。“随便停吧!今晚我不会在这里过夜。”考虑了一下,他决定从侧门进入屋内。
瞧见门前突然出现一张帅气的面孔,在楚家待了将近二十年的厨娘陈妈惊讶之余,不禁露出欣喜的表情。
“瞧瞧这位英俊的小子是谁?”陈妈笑说。
倚门而立的楚桀对她眨了眨眼。“显然是个能让女人为之神魂颠倒的王子。”
“呵!几个月不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坏,来,过来让陈妈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楚桀微微一笑,投进了陈妈温暖的怀抱。“怎样?我胖了吗?”
放开楚桀,陈妈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带大的孩子。
“差强人意,不过还得再养胖些才是……真快!都已经二十一个年头了!”她的语气不由得哽咽起来。
微笑的凝望脸上布满皱纹的陈妈慈蔼的面容半晌,楚桀不禁搂了陈妈一下。
“陈妈,我好想你。”
“呵!现在才想灌迷汤……对了,你还是先去见见老爷吧!他之前还在念着怎么还没见到你呢!”
“我父亲呢?”
“在楼上书房——对了,刚刚突然来了两个女孩指名要找你陈叔,还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楚桀听了浓眉扬高。
“他的女人找到这里来了?”语气里有丝不悦。
“看来不像是,不过她们被老爷带到了书房。”
“喔!”楚桀皱起了眉头,他不语地朝通往大厅的门口迈去,半途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改折往另一扇小门。
???
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两名脸色苍白的女孩互相依持着跪坐在地毯上。
双手交握置于背后,静伫于落地窗前的楚浩天,方才已看见儿子的那辆跑车驶进了雕花大门。
对于儿子未将车子直接开进车库,他不禁轻蹙起眉头,随即才把注意力放回身后那对女孩身上。
“陈董,求求你再宽限我们几天。”
看了苦苦哀求的女孩一眼,坐在办公桌后的陈力伟——一个五十初头的中年男子,缓缓捻熄了手上的香烟。
“几天?”
柳月明和妹妹对望一眼,眼底浮现了一丝希望。
“一……一个月。”
“一个月?哼!之前我已经宽限了你一个半月的时间,够仁慈了。”他又靠回沙发里。“如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今晚你父亲就得搬出加护病房,明天再筹不出钱来,就别怪我赶人!你们可以走了。”
听见对方要把父亲赶出医院,柳月明心底一慌,她放开了妹妹,扑倒在对方脚前,顿时声泪俱下。
“不,求求你别赶走我父亲,医生说过现在他是不能随便移动的,请你再通融几天,就算是卖肾我也会把钱筹出来还你的,陈董,我求求——”
柳月明愕然的望着突然紧扯住自己胳臂的妹妹。
“姐姐,你怎能卖掉自己的肾呢?”
“妹妹——”
“原来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方法。”她的手在颤抖着。
“我……”
“我绝对不同意,就算要卖,也是我来卖才是。”柳雪晴将姐姐轻轻推向一旁,朝那没心没肺的老家伙怒吼道。
“两个肾,再加上一个心脏,够不够?若是不够,还有一对眼角膜,绝对不会占了你这个老头的便宜!”
“妹妹!”柳月明在一旁吓呆了。
“你!”一张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的男人则是气呆了。
“看来有人打算把自己给卖了?”
一个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突然介入了他们,楚桀先走上前和父亲打了声招呼,再转向陈力伟。
“楚少爷,不好意思,在你的大好日子里发生这种事。”原本气愤的脸立刻堆上笑容,陈力伟连忙起身走近楚桀并握住他的手,又忙道:“我马上赶她们——”
“不,陈叔,我倒想知道,如果卖了她刚刚所讲的器官到底值多少钱?”
“这……”陈力伟瞧了楚浩天一眼,在楚浩天莫不作声之下,他这才迟疑地道出了个数字。
“两……两百万。”
柳雪晴惊喘的望向姐姐,她不知道姐姐何时向别人借了这么一大笔钱,随及又想到自己从未帮上什么忙,不由得湿濡了双眼。
逃避妹妹询问的目光,柳月明瞪着向她们蹲下身的男人——楚桀。
“不,我不会让我妹妹这么做的!”有如母鸡保护小鸡般,她将妹妹护卫在身后,然而对方却伸出手欲捉住柳雪晴。
“你……你想干什么?”
柳月明惊慌的想把楚桀的手拨开,但他一个若有所指的眼神却教她不由自主的僵住双手,血色尽失。
“我们何不问问她本人。”微扬的剑眉显得狂傲,他勾起柳雪晴倔强的下颚,好让她能仰头看他。
果然是这对眼睛!
“五百万再加上第一流的医疗——用它们来换取你的一辈子……你愿意吗?”
过多的震惊让柳雪晴忘了言语,她忘了要回答,但绝对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这张脸好熟悉喔!
瞧那张白皙的小脸由最初的震惊、错愕、迷惑,乃至最后的恍然大悟,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不觉悄悄浮上了楚桀的唇角。
“你……你是说要我永远留在你身边?”柳雪晴会意后,讶异万分地低语。“你想买下我?”圆瞠的双眸中是无法置信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