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三爷,让您白跑一趟了,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原本以为今天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步出兰香苑,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
一定还有遗落的线索,一定还有他没想到的。
“我要你调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他偏过头询问默默跟在后头的席俊。
“属下的人查到江苏知府姜大人确实与锦衣卫暗地里互通声息,关系良好,不只如此,连刑部的冯大人都与他有八拜之交,是位做事八面玲珑,心思深沉的人,虽然十五年来不见升官,他也安于当个知府,但权势已非寻常四品官所能及,在朝中的势力可见一斑。”
朱佑豪脚步略停,顿了顿又举步,“然后呢?”
席俊接下去,“属下打听到其实姜大人和程大人生前交情颇深,当初扬州闹饥荒,还是姜大人主动协助他奏请朝廷发粮赈灾,且运用关系令先皇在短时间内准奏,很快的下旨开仓拨银赈灾。”
他不齿的嗤哼,“既然两人的交情不浅,姜朋奇居然还能大义灭亲,告程怀民私吞振银,委实让人敬佩之至;好个江苏知府,好个狡诈之徒,程怀民在天若有知,也想不到会是被朋友陷害。”
“三爷是说——”
“事实摆在眼前,一切全都是姜朋奇自导自演的好戏,也只有他能提前知道赈银行经的路线,然后派人半路劫持再嫁祸,表面上当个大善人,是扬州县民的救命恩人,背地里全是为了贪那三十万两赈银,而且,程怀民会那么早被定罪,倘也占了不少功劳。”朱佑豪满嘴讥诮的口吻,有八成的把握确定元凶是谁了。
席俊不解,“但程大人在刑部一审定谳,被判斩立决,竟然会没有人出面制止,查明事实真相。”
“只要有锦衣卫插手,谁敢吭半个字?自先祖以来,由东厂和锦衣卫造成的冤狱不知有多少,谁有胆惹上他们?只是可惜了一名好的父母官,这是百姓的不幸,也是皇兄没有福气。”他感叹很多,只盼皇兄能有大刀阔斧之心,好好整顿朝纲,世上不要再有这类惨剧发生了。“那程怀民被判死刑后,他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程大人的夫人在当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在程大人行刑当天也为夫殉情了,留下一名六岁的女儿,可是却离奇失踪,至今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女儿?六岁?算算时间,她若还活着,该和无双一样大了,难道真的是她?
所以,当时他的批评会引发她激烈的反应,那么,她的不告而别,为的是怕他认出来,还是另有原因?
“三爷,属下还查到一件事,如今的扬州知县宋大人的夫人与姜大人是亲兄妹,在程大人死后,姜大人便向朝廷推荐,让他的妹婿当上知县。”他又道出一件惊人的消息。
朱佑豪诧异的扬眉,“什么?姜朋奇好大的能耐,这招内举不避亲又是为了什么?不怕有人怀疑他的用心吗?等等——”他煞住脚,背脊一凉,“那宋玉不就是他的公子?莫愁却一反常态主动接近他,还想嫁他为妾,这其中是否有关联?而昨晚的黑衣人——究竟她们三人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线索一同指向扬州知县,或许该从他身上下手。
※ ※ ※
“老爷,我刚熬了一碗补药,给您补补身子。”姜氏又故技重施,殷勤的端着放有迷药的汤汁进房。
等了两夜,总算让宋泉安等到了,他暗恨在心,挤出高兴的笑容。
“夫人辛苦了。”他假意的接过,“对了,今儿个在街上我帮你买了支发钗,刚好放在书房里,能不能请夫人去拿,看看喜不喜欢?”
姜氏乐于从命,“那补药你要趁热喝才行。”不见他喝她是不会走的。
宋泉安将碗凑进嘴,喝进一大口,姜氏这才愿意去书斋拿他送的礼物。
她前脚刚走,他很快的将药汁吐出来,连整碗药都倒在花瓶内,然后假装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姜氏回房后,见碗里的药喝光了,而他早睡得不省人事,便哼笑着打开小木盒。
“这么丑的发钗要我戴?别丢人现眼了,眼光这么差劲,送我我还要考虑呢!”她将发钗随便的往桌上一扔,扭腰摆臀的踱出房。
宋泉安睁开眼睛爬起,恨意,妒意在脸上交替,好个寡廉鲜耻的淫妇,还糟蹋他专程买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原谅那对狗男女。
他取出预先藏好的剑,嘱咐所有的奴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张扬出去,连带将衙役都支开。
愈接近目的地,手心冒出的汗愈多,他脚步一刻也未停,直到站在一扇房门外,那隐隐约约传出的叫笑声,将他的理性燃烧殆尽。
“砰!”他一脚踹开门。
“啊——”首先发出的是姜氏刺耳的尖叫。“你——你不是——”
看着在床上衣衫褪尽,暧昧的拥抱在一起的狗男女,他就像只发狂的动物,发出恐怖的吼叫,跨前两步。
廖师爷动作神速的捞起外衣披上,眼睛直视着他,“大人,你——冷静一下,有——有话好说,我——可以解释。”他下了床,一边提防宋泉安将有的举动。“你先把剑放——放下,咱们有二十多年的交——交情,不是吗?”
宋泉安狂笑,“没错,可惜你不懂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今天让我亲眼看到,还有什么话可说?廖彬,我真看错你了,亏我还提拔你当我的师爷,想不到是引狼入室,哈——我真是瞎了眼了。”
姜氏见东窗事发,也无意再隐瞒,冷笑道:“有没有搞错?你提拔他?也不想想你这七品官是谁赏给你的,要不是我大哥不想让我跟着你吃苦,才赏给你这窝囊废,否则真正坐这位置的人是他。”她指向身边的廖彬,反正也一并豁出去了,干脆说个明白算了。
廖彬怒斥,“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忘了大人的交代了吗?”
“人家是为你好,你那么凶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骂。
“下贱的女人!你给我老实说,玉儿是谁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给我老实说,否则——”宋泉安眼露凶光的逼近,剑尖随着他的情绪摇晃不稳。
“否则你想怎么样?”姜氏傲慢的昂起下巴,“哼!你不是早就在怀疑了吗?我就老实告诉你,玉儿是我和廖彬的亲骨肉,是我大哥的亲外甥,这就够了,至于你嘛!想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下辈子再想吧!”
廖彬急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宋泉安心寒齿冷,“果然是这样,那么我就没什么好顾忌了,你们要做夫妻,到阴间去做好了,我送你们一程。”
“你——你别乱来,你杀了我们,你的前程也毁了,知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廖彬缓缓朝门的方向移动,顾不了身旁的女人,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各自飞,何况他们又是夫妻。
姜氏也发觉不妙,颤声叫道:“老——爷,你别这样,只要你原谅我,我叫我大哥给你——升——升官,不要被我——来人呀!救命——快来人呀!”她放声大喊,想招来仆人或衙役。
“你再大声喊也没有人会来。”他举高剑,用力的劈下。
“哇——”鲜明的血痕从脸上劈下,姜氏蒙住脸惊喊,叫声过后,赤裸的身体向后一仰,立即断气。
而廖彬连滚带爬的奔出房门,气急败坏的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来人——救命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命呀!”他惊吓过度的吶喊,双腿因力气虚脱而跪下,只得继续学狗爬。
宋泉安身上喷满妻子溅出的血,剑上的血更多,他失神的渐渐踱向廖彬。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甫回府的宋玉一听到叫喊声,连忙循声赶来,正巧看见这恐怖的一幕。“爹,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杀师爷?”
廖彬毕竟还有良知,见亲生儿子居然出现,冷汗剎那间从头顶淋下。
“玉儿,你快跑——他疯了——快去找人来——”
“师爷,我爹怎么会疯了?我娘呢?她在哪里?”他张望四周,出这种事娘不可能不知道才对。
宋泉安似乎现在才看见他,阴森的一笑,“她死了,因为她背着我偷人,我把她给杀了,这就是她的血,你看见了吗?哈——”
宋玉白皙的脸一片死白,“爹,你为什么要杀娘?你这死老头,娘偷人又怎么样?你有本事的话娘为什么会偷人?死老头,还我娘来——啊——”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插进腹中的剑,“爹——为什么杀我?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儿子——
为什么?”
“儿子?我宋泉安没有儿子,你是那贱人跟别的男人私通生下的,你爹是他才对,要恨就去恨他们吧!是他们害死了你。”他更用力一插,剑尖没入体内后很快的拔出,宋玉脸上仍是一副不愿相信的表情,直挺挺的倒下。
血像泉水般喷洒在花丛问,染红了池水,血腥味散在空气中,令人恶心。
“玉儿——”廖彬痛心的喊。
宋泉安完全失去了人性,长久被压抑的自尊,在得知妻子的背叛后,已转为疯狂的因子,只想用杀人来解除痛苦。
“轮到你了,我的朋友。”他癫狂的举着剑,矮胖的身体机械式的晃动,朝廖彬步步接近。
廖彬全身抖得像落叶,一个人知道自己将死亡的那一刻是最可怕的。
倏然从屋惊上跃下一条黑影,及时点住宋泉安的穴,宋泉安顿时僵直不动。
“大侠,谢谢你救了我,快把他杀了,我定当重金答谢。”他的运气还真不错,还差一步就要去见阎罗王了。
黑衣人嗤笑两声,“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老实说的话,我答应不杀你。”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廖彬瞪凸了眼。
“说不说随你,我会立刻解了他的穴。”
“我说,我说,你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他猛擦着滴到脖子的汗水,点头如捣蒜。
“十二年前三十万两赈银被劫,你和宋泉安是不是都有份?”莫愁谜起美眸质问道。
廖彬倒吸口凉气,“我——你到底是谁?”
“看来是有了,劫案究竟是谁指使的?是不是姜朋奇?说!”
“要——是我说了,你要保证不杀我。”他可怕死的要命,只要能活命,怎样都好。
莫愁香肩微颤,面纱后的朱唇咯咯娇笑,“好,我答应你,我不会杀你,说到做到,可以说了吗?”
“你——你是女人?”他讶异的叫。
她娇叱,“说!”
“我说、我说,宋泉安不过是准备在事迹败露时当替死鬼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而那三十万两赈银是姜大人用程怀民的名义请江湖高手半路劫走的,所以就算有人被抓也与他无关。”
“为什么?”她憋着气问道。
廖彬不敢隐瞒的一并托出,“因为姜大人想和朝中一些大臣打好关系,必须要用许多钱,特别是东厂和锦衣卫,更要花上万两银子孝敬,只要有他们撑腰,姜大人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做什么事?快说。”莫非还有内情?
“姜大人他——他暗地贩卖私盐,勾结商人提高盐价,好博取暴利,姑娘,你饶命呀!我知道的事全都说了,你心地善良就放过我吧!”
莫愁吞下泪水,哑声说:“很好,多谢你的坦白相告,我会遵守诺言不会被你。”
话刚落,她解去宋泉安的穴道,背过身去,立即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哀嚎,然,“砰!”一声,是物体倒在地上的撞击声响起。
“嘻——哈——呵——”宋泉安杀完了人,整个人都疯了,状似痴呆的笑个不。
她没有杀他,因为他也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
“大人——大人——”前头传来好几个人的呼叫声。
莫愁如水底蛟龙,俐落的跃上屋檐,瞬间隐没在夜空中。
※ ※ ※
“王爷。”席俊神情凝重,一进门,朱佑豪就猜出必定是出了事。“街上正在传说昨夜扬州知县府里发生命案,除了宋大人之外,其夫人、公子还有师爷全部惨遭毒手。”
“什么?”这消息简直是青天霹雳,他迅速的着好衣,往凶案现场而去。
知县府邸大门外几乎挤满了观看热闹的民众,个个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也不见人愿意进去帮忙,足以证明宋泉安平时不得人心,还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
朱佑豪跨进门槛,便瞧见痴坐在一角的宋泉安,满身的血迹,手上还抓着那把剑,嘴里叨叨念念个不止,精神恍惚,根本不识得人。
“宋泉安,宋泉安。”他开口换了几声。
宋泉安隔了半晌才扬起头,嘴角歪了一边的笑,“你——叫我啊?我是宋泉安,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嘿——”
他疯了。
“是谁杀了你妻子还有儿子?宋泉安,是谁杀了你妻子和儿子?”他怕他听不懂,重复的问。
宋泉安呆笑着看看他着拍自己的胸脯,“我杀的呀!他们都是我杀的,很了不起对不对?嘿——我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死——杀、杀、杀,那对奸夫淫妇,狗男女,哈——我把他们全杀了。”
他说的语无伦次,没人听得懂,朱佑豪只有到里头去察看究竟,席俊则查问着府里其他人的口供,希望有人能解答。
后院里躺着两具尸体,皆被乱剑砍死,死状甚惨;而房里陈尸在床的女尸全身赤裸,也是一剑毙命,想必都死于宋泉安手上的剑,那么真的是他杀的?为什么呢?他不信有人会泯灭天良,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但是若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
“三爷,这里有人曾经目睹命案发生时,看见一名黑衣人翻墙逃走。”席俊带了一位少年过来,“你把经过情形一五一卡告诉我家主人。”
那少年心有余悸的道:“小的是专门服侍少爷的,昨晚少爷回来后一直没回房去,我就出来找,然后听到后院有叫声,就好奇的跑过来,正好看到一个人影咻一声很快的翻墙逃走,我家大人已经发了疯,夫人、少爷和师爷全都死了。”
“你有看清楚那黑影长什么样子吗?”朱佑豪心一沉,该不会和那晚遇到的黑衣人是同一人吧?
“小的没看见,那黑影动作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小的想,一定是那人杀了夫人和少爷,大人怎么可能会杀他们。”他信誓旦旦的说:难道真会是她?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连续杀害三条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