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芊听嬷嬷说三爷点名要她,活似乳燕投林般的飞进厢房内,咯咯的娇笑。
“三爷,芊芊就知道您不会忘了人家,左思右盼,总算把您盼来了,芊芊一颗心早是您的了,就连身子也是。”她不知羞的倚向他宽厚的胸膛,这可是她最后的机会,那江有钱已经提出要帮她赎身的事,再不找个更好的对象,只怕自己是非嫁给那老不修不可。
朱佑豪无动于衷的撇开她,冷峻的说:“出去,我不需要你的心,更不要你的人,去叫莫愁来。”那绝情的语调害她打个冷颤。
“三——三爷,您今儿个好凶喔!把人家吓坏了。”哪个男人不爱女人撒娇,他是男人,总会怜香惜玉吧!
他一双异眼森寒的睥睨着她,“我的话向来不说第二次,你想试试它的后果吗?”
“不——莫愁她——恐怕不能来。”她期期艾艾的说。
“说下去。”只有在愤怒时,那天生属于王者的霸道气质才会不自觉的浮上来。
沈芊芊稍稍坐离他远一点,畏惧的说:“她——她正在接待别的客人,听说是知县大人的——公子。”她愈说愈小声,不敢正视那乍然变脸的人。
朱佑豪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那砰然巨响把沈芊芊吓得花容失色,当场跪倒。
天呀!这男人到底是何身份?“三——三爷,饶命呀!”她再也不敢来缠他了,光瞧他那股怒焰,世上有几人承担得起?
“好个从不陪酒,从不见客的舞姬,原来不过是因人而异,假装清高的妓女。”接连被两个女人耍了,那滋味难受得像被人一刀刺进心坎。“她在哪间厢房里陪那位贵客?”他在“贵客”二字格外加重语气。
“在——东厢房第——五间。”她宁愿嫁那老不修,也不要惹到这位三爷。
朱佑豪二话不说,脚步不甚平稳的冲出屋子。
“三爷。”席俊不忘在临走前瞪沈芊芊一眼,这才追出去。
沈芊芊大有虎口余生之感,打算明天立即嫁进江家。
※ ※ ※
“三爷,这儿您不能进去。”兰嬷嬷赶在前头拦住他,可别让他把计划搞砸了。“三爷,您不能——”
“让开,谁敢挡我?”朱佑豪大手一挥,不费吹灰之力的清掉碍事的人。
“砰”门被撞开来,两个相偎相依的人骤然分开来,笑意冻在脸上,莫愁难以置信的瞪着来人。
宋玉不堪被人打扰,吼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本公子在这儿逍遥,谁敢来捣乱?还不给我滚出去。”
朱佑豪斜着嘴角,笑道:“敢情你比较喜欢这种男人,眼光之差实在有待改进,怎么?他哪个地方让你迷上了?还是你不甘寂寞,决定下海当个真正的妓女?或者是看上他爹是个七品知县,所以不要我这平民百姓?”
他字字讽刺的话,像针一般戳入她的五脏六腑,疼得她想尖叫。
她必须记得现在她是莫愁,一个嫌贫爱富的妓女,而不是那晚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无双。
“三爷,你何必说得这么现实?莫愁虽是个妓女,不过也有选择性,当然要挑最好的,像宋公子这样的人才,正是值得莫愁托付终身的对象。”她拼命的摆出妓女该有的样子。
宋玉很有面子的笑道:“是啊!这位仁兄,莫愁快要是我的人了,你只有等下辈子了,哈——”他还故意的搂她一把,想引起众人艳羡。
“你——想不到我还会为你动过心,想为你赎身,呵——你也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婊子。”朱佑豪自我厌恶的说。
“喂!你算哪根葱,敢辱骂本公子的未婚妻,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吗?”宋玉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不屑的叫道。
“大胆!”席俊哪容得他放肆,怒目大喝。
这一喝声,让宋玉摸摸鼻子,乖乖的把手指收回去。
莫愁强忍心痛,紫纱后的唇角绽出扭曲的微笑,“三爷太看得起莫愁了,想我不过是兰香苑的舞姬,原想不会有男人肯用花轿迎娶进门,只有宋公子爱我怜我,此生注定是非他不嫁,还望三爷莫要见怪。”
她的眼底为什么如此悲伤?朱佑豪胡涂了,同样的眼神他也在无双身上看过,两人的影像片刻重叠在一起,似像非像,似真非真。
莫非他想念无双想疯了,否则怎么会将两人并在一起?她们有哪个地方相似呢?
就是因为两人的眼神有几分相像,才会让他心动,不是吗?在失去无双的同时,他想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除去了那一层面纱,呈现出来的脸庞会是谁?他急切的想获知答案。
电光火石问,朱佑豪一个箭步跨过去,伸手就要抢过她的面纱,其他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尤其是兰嬷嬷,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就要揭穿她。
莫愁机敏的以宋玉作屏障,返到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或者该说心有灵犀,她料到他将会有这番举动,更何况她学过武,在对方攻击时,可不会束手就擒,任凭摆布。
“宋公子,救救我。”她无助的靠在宋玉怀中啜泣。
宋玉为求表现,勉强挺起胸膛,其实已吓得半死。“你——敢乱来的话,我就要人把你抓——起来,判你个奸人妻——女之罪,将你斩首示众。”
朱佑豪不怒反笑,“这莫须有的罪名,判得令人可笑,你以为凭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动得了我吗?哈——太好笑了,哈——”
他的笑充满着苦涩,使人闻之鼻酸,揪痛心扉,一瞬也不瞬的痴望他,暗地里咬牙忍耐。
兰嬷嬷见机不可失,陪笑说:“三爷,咱们到前厅再多喝几杯,今晚的酒菜嬷嬷请客,您痛痛快快的喝个过瘾。”
“我该走了,再留下来也没意思不是吗?”他心灰意冷的转身出去,“席俊,咱们回去吧!”
“是,三爷。”席俊颔首道,临去前还疑惑的朝莫愁再望一眼。
莫愁没留意到,此刻她的眼底、她的心中只有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 ※ ※
“你要娶一个妓女进门?你疯了是不是?”宋泉安瞪着铜铃般大的眼,对着儿子吼道,他那魁梧矮胖的身材气得蹦蹦跳。
宋玉摇着扇子,“莫愁才不是妓女,她是一位舞姬,而且是全扬州最有名的舞姬,想娶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你儿子比较幸运能娶到她,你也有面子。”
“什么面子?娶个妓女有什么面子可言?我会被你气死。”他气喘如牛,脸涨红得像西红柿,而宋玉却一副不在乎。
“娘,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有什么关系?何况只是娶个妾,爹就有那么多意见,他是不想抱孙子了是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娘,任那老头再反对也没用。
姜氏也不是很赞成,“玉儿,对方是个青楼女子,不太好吧!好歹你爹是个知县,传出去不好听。”
“是呀!夫人说的是。”难得妻子为他讲话,他真是太高兴了,这二十多年,碍于妻舅的关系,在妻子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有够窝囊的,总有一天他要问出点名堂来才行。
宋玉使出撒手间,“娘,你不是一直要我攀上尚书大人的千金吗?只要你让我娶莫愁进门,我会多在陈小姐面前露露脸,博取她的注意,只等当上尚书大人的女婿,那么就不怕将来没官好做了,是不是?”
“这——”姜氏权衡之下,娶名小妾的确不是最重要的,难得儿子那么喜欢,谁教她只有他这宝贝命根子。“好吧!这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只要别忘了答应娘的事就好。”
他欣喜若狂,抱着她猛亲,“谢谢娘,娘最疼我了,不像爹都不关心。”
宋泉安很没面子的喊,“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要儿子娶妓女为妾,我的面子往哪里摆?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他吼得脸红脖子粗,妻子一次又一次无视于他男人的尊严,已让他忍无可忍。
“我替你想什么?当年要不是我大哥,你有这七品官做吗?少跟我大吼大叫的,儿子的事有我作主,你不必管。”姜氏有人撑腰,自然不把他放在眼底。
“难道你的儿子就不是我的儿子吗?我连管都没资格管吗?除非——除非他不是我亲生儿子?”他早就怀疑这贱女人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子,只是苦无证据,现下再也忍不住要问清楚。
姜氏脸条地刷白了脸,但也恢复得极快,立即装腔作势的哭了起来。
“你竟然说我偷人?死老头,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任劳任怨,又为你生了个儿子,你没良心,居然这样说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宋玉拥住她,同声指责,“娘,你就别哭了,我倒庆幸自己不像他,不然长得跟他一样,我连门都不敢出了,真是老天有眼呀!”
“你这不肖子,竟然敢这样说你老子,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给我回来了。”宋泉安在大厅中咆哮,可惜没有人理会他,他可不是这家的主人。
姜氏眼珠一转,可不想把事情给闹僵了,“老爷,你别生气了,儿子都是被我给宠坏了,我待会儿训训他便是,气坏身体可不好,玉儿,还不向你爹道歉,过来呀!不听娘的话了吗?”她忙使着眼色,要宋玉配合她。
宋泉安没好气的冷哼,“不必了,我担当不起,算我上辈子欠你们母子俩,这辈子要受你们的气。”说完便拂袖而去。
“娘,你干嘛那么怕他?我算准他不敢怎么样,有这种爹才真的没面子。”
想他长得有如潘安再世,却有个粗鲁不文,活像个屠夫的爹,真是有够倒霉。
姜氏欲言又止,还是先别说好了,免得玉儿嘴巴不牢,说溜了嘴。
“见过夫人、少爷。”来者正是姜氏的奸天廖师爷。
姜氏媚眼一拋,脸上却与平常一样。“师爷有事吗?”
“回禀夫人,你跟王员外夫人约定的时间到了,马车已在外头等候。”他拱手揖礼,但两人对视的眼光却另有含意。
宋玉问道:“娘,你要出门?”
“嗯,娘跟王夫人有约,要到布庄去逛逛,头道去喝喝茶,晚点就回来,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乖一点,免得你爹又不高兴了。”
“知道了,娘快去吧!师爷,你就陪我娘走一趟好了。”他反倒不讨厌这师爷,对他总有种奇特的感觉。
廖师爷假意的说:“少爷,这恐怕不太好,万一让大人误会了——”
“没关系,是我要你陪的,娘心情不好,出去走走也是应该的,快去吧!”
宋玉挥了挥手催促道。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廖师爷和姜氏心照不宣,他们就是要趁这时候出去私会,有儿子当人证,宋泉安又能怎么样?
“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会保护好夫人。”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步出大厅。
宋玉也没闲着,他可得去找那些朋友,将要娶兰香苑舞姬莫愁姑娘为妾的事,一一昭告天下,让所有人又嫉妒又羡慕。
第五章
朱佑豪伫立在窗前,经过两夜缜密的思考,他认为无双的失踪必定与十二年前赈银被劫案有关。
那天无意中提到这案子时,她的反应是超乎常理的激动,那不平之气,如今想来大有内情,难道她跟这件案子有极深的渊源?
当晚她作了噩梦,梦呓时所说的话虽然不很明白,所有的片段加起来,却更让他深信不疑,无双确实与劫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莫非那就是她不告而别的原因?可是她为什么不说出来?有任何麻烦,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无双,你究竟在哪里?快回到我身边来吧!他在心底呼唤着她的名字。
叩!叩!
“进来!”是席俊。“要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
“禀王爷,属下查到十二年前的赈银被劫案是知府姜大人奏请刑部所办,当时据悉在前扬州知县家中搜到装赈银的木箱上的封条,及被捉拿到的劫匪之一指证历历,声明全受程大人教唆,想将三十万两私吞,才请他们假扮劫匪劫走赈银,虽然程大人矢口否认,但人证物证俱在,立即被押解至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席俊将所调查到的经过娓娓道来。
朱佑豪双手背至腰后,踱着步边道:“单凭那些证据,并不能完全证明必是他命人所做,那位程大人为官如何?”
“回禀王爷,那程大人可以说是爱民如子,很受扬州县民爱戴,属下明查暗访之下,至今尚有许多人不愿相信是程大人犯的案,当程大人被关在大牢时,还有不少人想为他申冤,可借人微言轻,加上又没有证据,始终无法帮上忙。”
“嗯,那刑部的判决呢?”
席俊吸口气,沉声道:“一审定谳,判处斩立决。”
“一审定谳?”朱佑豪吃惊的挑眉,“律法规定,凡刑部、都察院、五军断事官所推问的狱讼,皆必须移至案牍,引囚徒,诣寺详谳,左右寺寺正各随其所辖覆审,必附问其款状,情允罪服,始呈堂准拟具奏,怎能一审定谳就判刑?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属下也这么认为,王爷,要不要派人到刑部将案子调出来研究?”以他耿直的个性,也不容见到一名好官含冤而死。
“暂时不要,如果这事连刑部也牵连到,咱们一动便会打草惊蛇。”他益发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单纯。“席俊,那江苏知府姜大人听说与锦衣卫关系颇深,去查查他的底细,还有——”他蓦然想起某事。“那位程大人家中还有什么人也顺便查清楚,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是,属下遵命,王爷还有其他交代吗?”他拱手问道。
朱佑豪花了一些时间写完两封信,“这一封信立刻送往淮南西门家,交给飐云要他尽速来一趟,另一封送去给都御史大人欧阳康,请他重新看过这件劫案,并调查姜朋奇,他为官廉正,绝不会徇私。”
席俊接过信,“是,属下立刻去办。”
※ ※ ※
黑衣人蜻挺点水般在屋顶行走,透着半掩的窗口,望见姜氏正将碗递给宋泉安。
“老爷,这是刚煮好的燕窝,您要趁热吃了。”那难得一见的体贴让宋泉安不疑有它,高兴的不怕烫,连喝了好几大口。
“夫人,多谢你每晚都帮我准备这些,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他一直认为妻子根本看不起他,但最近又表现得如此温柔,实在让他感到温馨。
姜氏笑说:“你是我丈夫,对你好也是应该的,老夫老妻了何必道谢,快喝了吧!喝完好睡觉。”她频频催着,记挂着等待她的人。
“那今晚咱们可以——”他摸向她的手,暗示道。
她按捺下想撞开他的欲望,拉着他走向床榻,“我先去看看玉儿睡了没,再回来陪你就是了,你先躺一下。”她只想找机会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