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上哪儿去?”
“兰香苑。”
※ ※ ※
仿佛在等候他的来到,兰嬷嬷让人请他们进了贵宾楼。
“三爷,您还是来了。”那语气有着历尽沧桑的悲哀。
“莫愁呢?我要见她。”他也不拖泥带水。
“她不在这里,不过她有留了封信给三爷,您看了便知。”兰嬷嬷预料到纸是包不住火的,将信转给了他。
信上写的是一阕严蕊的“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朱佑豪细读了两遍,猝然瞠目结舌,抬头瞪向兰嬷嬷,双手抽搐了一下。
这字迹不是——
他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两相比对之下,竟是一模一样的笔迹。
“不——怎么可能是一样的笔迹?她们——她们——”话在喉间辗转反复,就是说不出她们有可能是同一人,天呀!怎么会有这种事?
震撼、不信、恼怒、不安,数种不同的情绪,一一在他的俊脸上替换,要一下子吸收如此沉重的事实,再强悍的人都吃不消,更何况还是自己所爱的女子,教他该作怎样的响应?
兰嬷嬷摒退了厅内其他人,才说:“不错,三爷,无双和莫愁她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很抱欢必须欺骗您,但她并不是有意要瞒您,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远望三爷见谅。”
“她在哪里,快告诉我!宋家的命案真是她干的吗?”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人,那个向来天真善良的无双竟是个杀人凶手,这对他太残忍了。
“不,小姐没有杀他们,那些人全都是宋泉安杀的,也是他们的报应,跟小姐完全无关。”她绷着脸生气的反驳。
朱佑豪抓住她脱口而出的称谓,“小姐?什么小姐?你跟无双——不,她真正的名字究竟叫什么?无双是她编出来的名字,连莫愁也是对不对?兰嬷嬷,请你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谁?”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心里又气又急。
“三爷,请您别再管我家小姐的事了,这些都与您无关。”为了小姐的安全,她什么都不能说。“请您回去吧!小姐是不会再跟您见面了。”
“谁说跟我无关,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是我朱佑豪的妻子,我怎能不管?即使她有再大的冤枉,再深的家仇血债要报,也不能只靠她一个人去拚命,我会尽全力的帮助她,如果你真为她好,就把她的下落告诉我。”他那些真心诚意的话感动了兰嬷嬷的心,她一直都知道他对小姐的情,却在此时充份的体会到那份浓烈的爱意。
“你们已经知道小姐的事了?知道她是当年程大人留下的孩子?”她再也禁不住热泪涟涟,凄凄切切的哭了。“但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对方的势力——太大了,在朝中又——又有人撑腰,根本——治不了他,没用的——”
朱佑豪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已不知该作何感想,眼眶微热,沙哑的说:“谁说没用?就是没有人肯问我,不然事情绝不会到这地步!嬷嬷,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现在开始由我来做决定。”他强迫自己坐下来,千别则慌了手脚,要救人得先弄清状况再说。
“可是——小姐有交代,她不要把你牵扯进来,她担心会因此连累到你,所以才一直不肯跟你见面。”
他往桌面一击,“如果你要你家小姐平安活着,就把事情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他能够捺着性子跟她耗,真是一项奇迹。
兰嬷嬷惊跳一下,“但是——您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对方是个知府。”
他吸口气,凌厉的瞥她一眼,“我姓朱,当今圣上是我皇兄,这样够明白了吧!”要不是逼不得已,他绝不会说出他的身份。
席俊一旁补充说明,“兰嬷嬷,你面前的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二弟,也就是雍王爷,还不跪下。”
“王——王爷?”兰嬷嬷双腿一软,既忧且喜的叫道:“您——您是三王爷?您真的是三王爷?”人人都知外号“三不管”王爷的雍王虽然是不管朝政,淡泊名利,但为人正派、刚直,向来和锦衣卫不合,却甚得圣上宠爱。“民妇见过王爷,王爷,请您替我家老爷申冤,救救我家小姐。”
“别跪着,起来说话。”他伸臂扶起她。
兰嬷嬷见小姐有救了,一颗心稍稍放下。“王爷,当年我家老爷被人栽赃,单凭从家里搜出的封条,立刻判定那三十万两赈银是老爷派人所抢,根本没人相信老爷是清白的;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夫人,为了替老爷洗刷冤屈,数次上刑部提出上诉,但都被驳回,就连知府姜大人也翻脸不认人,就在老爷行刑那天,夫人——夫人也在房里上吊自尽了。”她掩不住满腔的心酸和悲愤,字字控诉着凶手的罪行。
朱佑豪握紧拳头,“那时无双才不过六岁而已,就失去了亲生爹娘,心里一定很难过。”听到这段过去,他更为她感到心痛。
“小姐虽然才六岁,但是她很坚强,当时她看着夫人的尸体,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在旁边摸着夫人的肚子,问我里面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说不知道,然后她就自言自语的说:娘还有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你们好好睡吧!彤儿会自己照顾自己,将来长大……会去找坏人……”她哭得泣不成声,捂住鼻子饮泣不已。
就算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揪心断肠,朱佑豪紧咬着牙,勉强自己听下去。
“然后呢?无双曾说她是被一名师太收养,这是真的吗?”
“是的,老爷夫人过世没几天,有一晚竟然闯进几名蒙面人,欲置小姐于死地,幸好家里有个忠心的侍卫保护,我就连夜带着小姐逃出来,开始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深怕再被那些人找到,后来就遇到无心师太,她收小姐为徒,传授她武艺,七年前我开了这间兰香苑,小姐拜师学舞蹈,化名莫愁,成了扬州第一舞姬,接下来的王爷已经都知道了。”她的泪水已止,眼眶、鼻端都红通通的。
“那无双呢?她为何要化名无双?”他不解的问。
兰嬷嬷叹着气,缓缓的诉说,“王爷,对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来说,肩上背负着复仇的包袱,所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小姐无时无刻都想要如何找出幕后的凶手,连晚上都会作噩梦,没有一天睡好觉,有一阵子病得都快死了,大夫开的药方都无效,后来无心师太说那是心病,必须要用心药医,只要她能稍稍忘记仇恨,回复原来的她,那么或许就有救。因此,小姐除了晚上的表演以外,便打扮成一般的姑娘,假装成另一个人,融入人群中。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欢笑,暂时忘记痛苦,要是她不这么做,恐怕她早就被仇恨逼得疯掉了。王爷,请不要怪我家小姐,她欺骗您,她的心也很苦啊!民妇看得出她对您不是没有感情,只是”
“小姐不敢去爱您,怕有了爱便会阻碍她报仇的计划,更怕会害了您。”
“够了,我知道了,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找她在何处了吧?”要是现在能见到她,他一定会紧紧的拥抱住她,为她挡去风风雨雨,苦难灾厄,不让她再受苦了。
兰嬷嬷霎时闭上嘴,用手掩住了口。
朱佑豪兴起不好的预兆,“她在哪里?快说,她在哪里?”
“小姐她——连夜快马加欢赶往镇江,准备伺机行刺害死老爷夫人的原凶姜朋奇,王爷,求您救救小姐,求求您——”
他闻言脸上血色褪尽,身躯颤巍巍的摇晃了下,很快的又恢复正常。愈是紧要关头,他愈是需要沉着冷静,只见他太阳穴和颈项上的青筋因极度克制而浮出皮肤表面,眼底已然卷起层层的风暴。
“席俊,帮我准备快马,我要立刻赶到镇江去。”他镇定异常的下令。
“王爷,西门公子应该快到了,您不等他来再说吗?”他还是以主子的安全为重。
“你就留在这里等飐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然后尽快赶到镇江来,我要先赶去看能否及时阻止她。”
“可是——”
“没有可是,立刻去办。”他的心焦如焚有谁能了解。
“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千万则做傻事,我就来找你了。
等我……
※ ※ ※
金陵木府荳儿接到密友莫愁派人送来的信,惊喜交加的马上拆开来看,未料等到的却是一封诀别信。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州。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小妹多年心愿即将达成,业以此信代为通知,能与你相识一场,是小妹今生的幸运,盼来生再结姊妹情谊。
莫愁黯然绝笔念完信的内容,她早已双泪齐下,拥信痛哭。“傻莫愁,你怎么可以真的这样做?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傻瓜——呜——”
才走到房外的木云风,听见妻子的哭声,连忙推门进来。
“怎么了?你哭什么?身子不舒服吗?”他心疼的搂着她柔弱的娇躯,频频为她拭泪,一眼瞧见她手上的信,问道:“谁的信?出了什么事吗?”
荳儿将信给丈夫看,泪雨滂沱的说:“莫愁——莫愁打定主意要跟仇人同归于尽,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才好?风哥,咱们——咱们得想想法子救救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我不要她死——”
云风看完信,再瞧瞧妻子泪涟涟的模样,他何尝愿意事情变成这样呢?
“你先别伤心,事情一定边有挽救的余地,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从妻子口中已对莫愁的身世有些了解,既然知道了,也就无法只做壁上观,必须做点有帮助的事。“来,眼泪擦擦,我马上叫人去准备船,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立刻上扬州。”
“风哥——”她感动的瞅着丈夫。
他抚着妻子如花似玉的面颊,了解的笑说:“你不是正有这个打算吗?我先去安排一下,太君那边就麻烦你去说一声,好吗?”
“嗯,谢谢你,风哥。”她点着螓首道。
他亲吻下妻子,就赶着出门,救人如救火,可是不能有所耽搁。
荳儿诚心诚意的双手合十,对天祈祷,但求菩萨怜悯,救救莫愁,希望他们赶去还来得及。
第七章
镇江知府府邸“大人,有扬州来的飞鸽传书,请过目。”侍卫将纸条交给座上的男子。
姜朋奇年纪约五十,但讲究养生之道,所以面貌看来才四十出头,身穿紫织成云鹤花锦,下结青丝网,革带金,一双鹰眼湛然。
他看完纸条后,神情肃穆,只有手指上的关节嘎嘎作响。
“传令下去,府中加强戒备,问杂人等一概不得随意进出,另外派两人到扬州处理善后,记住,宋泉安已经疯了,留着也没用处。”亲妹妹的死并没有让他难过,反倒是知道找寻多年的人即将出现,让他斗志高昂。
侍卫接到暗示,恭敬的一揖,“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十二年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真的是程家的丫头干的吗?显然她是有备而来,会查到宋泉安身上,那么想必已经知道当年的案子全是他设计的了,这次不能再让她活下去,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虽然这根刺不大也不痛,留着却是碍眼。
姜朋奇喝着百花酒,在心中盘算着,区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竟想跟他斗,委实太不自量力,如果还敢来杀他,不就如同飞蛾扑火,必死无疑吗?不过,她有这番能耐,也不能小看她。
他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况且如今他在明,对方在暗,还是得提防一点,或者该设个陷阱让她自投罗网还比较省事。
最近不晓得什么原因,朝廷里竟然有人开始查起他的事,莫非贩卖私盐的事曝了光?但又是如何曝光的?暗中查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攒眉沉思之际,厅外进来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妾,个个穿金戴银,互相炫耀着彼此的身价。
“老爷,您评评理,为什么她就有一支翡翠镯子,而人家没有?”那群美妾见他坐在厅前,便一起围了过来,只为了一支镯子就吵翻了天。
“哼!因为老爷最喜欢欢,当然送给我了。”其中一名小妾得意非凡的道。
“不公平,老爷最疼的是我才对,你早就失宠了,一支翡翠镯子又怎样?得到老爷的心才是真的,喔,老爷?”第三名小妾娇滴滴的问道。
“谁说的?老爷最疼我才对。”
“你算什么?滚一边去。”
“哎呀!老爷,这女人居然敢推我?老爷,您要替人家作主。”说完,便开始了女人的绝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爷,人家不管啦!”
“老爷——”
“你们有完没完?全都给我滚开!”他大发雷霆的将那些用钱娶回来的美妾推到一旁,“看看你们,全身上上下下都挂满了金银珠宝,还不够吗?还想要什么东西?给我知足一点,哼!”
“老爷,您心情不好呀?谁向天借胆惹您生气了?”有人懂得察言观色,忙安抚他的情绪。
“是啊!老爷,哪个人活腻了,竟然让您生那么大的气,真该死!”其他几个也帮着腔。
全都是一些空有美貌,一肚子草包的女人,姜朋奇陡然推开她们,气得拂袖而去,真是养了一群白痴女人。
女人随时都可以得到,但是财富权势不同,必须审慎的经营,他努力了十多年才有目前的成就,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掉。
绝对不行!
※ ※ ※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寺的周围古木参天,在寒风中屹立不倒,风景清幽雅静。
朱佑豪之所以投宿在寺庙中,主要是想借此地的宁静安抚焦躁的心情,另外也是因为这里隐秘,不会有闲杂人等进出。
屋子里除了他和晚一天赶来会合的席俊外,还有两名客人,一位是身着白衫,手持玉笛,俊雅非凡的男子;另一名则是有张娃娃脸,略带不驯的少年。
西门飐云指着与他同来的少年,说:“王爷,这位便是舍弟单飞;三弟,见过三王爷右二他正是赫赫有名的江湖游侠“玉笛公子”西门飐云。
那娃娃脸少年立即拱手见礼,“草民单飞见过王爷。”他好奇的多瞧一眼,原来这一身尊贵气质的男人就是三王爷朱佑豪。
“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多礼,你就是江湖上人称‘侠盗’的义贼单飞?”他也听过几次他的名号,加上他是挚友失散多年的幺弟,所以记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