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芝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你是不是狠不下心?那让娘来跟她说好了,丁家绝不要一个不会生的媳妇儿!'
'娘,您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娘子,舍不得休了她。'或者您再挑别家的姑娘,一定有人愿意。'
'不行!娘就是喜欢高家的小姐,只有她才有资格嫁进咱们丁家。想当初娘听你的,让你娶雨蔷进门,结果是她自己肚皮不争气,怨不得别人,这回你要听娘的话,把她给休了。'她专制的说。
丁书恩好生为难,'娘,我真的很喜欢娘子,您不要让我休了她好不好?'
'恩儿,你是不是长大了,所以不听娘的话了?'她厉声的问。
'不是这样的,娘。'他怯懦的绞着手指,'我只是……舍不得她。'
'等高家小姐进门后,你就会发现她比宋雨蔷好上一百倍,很快的你就可以当爹,娘也能抱孙子,你爹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难道你要当丁家不肖的子孙吗?'她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丁书恩被母亲一凶,不由得瑟缩一下,'我当然不想,只不过……'
江玉芝见宋雨蔷在儿子心中还是占有很重的分量,这下硬的不成,只好来软的,偷偷捏下自己的大腿挤出眼泪,掩帕啜泣。
'我就知道……你翅膀硬了,可以飞了,所以不再听娘的话了,呜……我好命苦喔……'
'娘,您别哭啊!'从没见母亲哭得这么伤心,丁书恩也慌了手脚。
她哭得呼天抢地,'老爷……您快来带我走……呜……我不想活了……'
丁书恩又是递手帕、又是拍哄,'娘……您不要这样……我听您的话就是了,您不要再哭了。'
'真的?你不是在哄娘而已?'江玉芝止住了泪,抬头问。
'是真的,我听娘的话,休了娘子就是了。'他可以失去任何人,唯独不能失去娘亲。
江玉芝破涕为笑,'这才是娘的乖儿子,娘真的没白疼你。'她马上让下人去请少夫人过来,心里得意不已,这下,她可以明正言顺的赶走不喜欢的媳妇儿了!
不久,宋雨蔷被下人请进大厅,她一眼就瞥见丈夫的表情怪怪的,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中打了个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媳妇儿见过婆婆、相公。'她曲膝见礼。
江玉芝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我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恩儿的媳妇儿人选已经挑定了。'
宋雨蔷顿时眼热鼻酸,勉强绽出温婉的笑靥,'恭喜婆婆、相公。'
'最慢新娘子下个月就会进门了,但在这之前,我会派人送你回天津的娘家。'江玉芝还算含蓄的暗示。
'送我回娘家?'宋雨蔷呆呆的轻喃,脑子一下子变成空白。'婆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听懂吗?对方不愿意和你共事一夫,所以,我决定让恩儿休了你。'江玉芝狠狠的在她胸口插上一刀。
青天霹雳,宋雨蔷的脸条地白得吓人,哀伤的眸光缓缓的看向坐在一旁的丈夫,丁书恩愧疚的瞄了她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相公,你真的要休了我?'她的身子、她的声音都在剧烈的颤抖。
丁书恩吞咽一口口水,呐呐的说:'娘子,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这么做。
'恩儿,你说错了,是她先对不起咱们才对。'江玉芝插嘴说:'如果你能帮丁家生个儿子,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不要怪咱们无情。'
宋雨蔷整颗心都揪紧起来,泪珠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是……是媳妇儿对不起婆婆和相公,没能为丁家生下……一儿半女……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娘子,你不要哭……'他到底还有点良心。'你不要怨我,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娘她……'
'是我作的主,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反正事情我已经决定了。'江玉芝唯恐儿子又被宋雨蔷的眼泪说动了,专断的说。
'婆婆,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您让我留下来……'她跪下来抱住江玉芝的大腿,泪涟涟的哭喊,'我可以把正室的位子让给她……只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求您……'
那怎么行呢?江玉芝心想,儿子对她还有情,要是把她留下来,万一造成高家小姐的不满,将来难免夫妻会失和,那可是会后患无穷啊!
'不行,你非走不可!'江玉芝狠下心肠说。
宋雨蔷一边掉眼泪,一边朝她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
'娘子,你不要这样。'丁书恩忍不住开口替妻子说几句好话,'娘,娘子她都愿意让出位置了,您就答应她……'
'你别说话!'江玉芝扬声斥骂儿子,丁书恩赶紧闭上嘴巴。'宋雨蔷,你再求我也没用,咱们丁家不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媳妇儿,这两天你赶紧把行李收拾收拾,我让工人来把房间重新装潢,好把秽气去掉,增添些喜气。'
宋雨蔷不再磕头,将泪眼凝住在丈夫身上。
'相公……'她一声'相公'包含了多少的悲戚和痛心。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丁书恩不敢再惹母亲生气,立刻闪得远远的。
简单的两句话就判了她死刑,宋雨蔷一听,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晕眩席卷向她,将她带往无边的黑暗……'咳……'宋雨蔷躺在锦被下,两眼无神的望着帐顶,她这种姿势已经维持了一天一夜,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她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段时间,江玉芝已经叫人送来一封休书,而丁书恩则没有再踏进房门一步,更不用说来安慰她了。
'小姐,我煮了一点粥,你多少吃一点,可不要饿坏了身体。'锦绣红着眼眶劝道,'小姐,你不要这样,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
宋雨蔷万念俱灰的闭了下眼,蠕动着干涩的嘴唇。
'我真的……咳……吃不……下。'她一说话反倒咳得更严重。
'小姐,你怎么咳个不停,我倒杯热茶给你喝顺顺气。'说着,锦绣便先扶她坐起身,口中叨叨絮絮的念着。
'小姐,锦绣说句难听一点的话,就算你伤透了心,夫人也不会改变主意,她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巴不得把你休掉;那姑爷更不用说了,他根本没有胆子违抗夫人的命令。'
'这些我都……咳……明白。'宋雨蔷倚在床柱旁,花容已憔悴,却显得楚楚动人。
锦绣迅速的倒了杯热茶过来,'所以呀!小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咱们就回天津,相信老爷和夫人会收留咱们的。'
'不!咳……我没有脸回去见爹娘……'宋雨蔷干涸的眼眸又涌出水来,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嫁出去的咳……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即使被休了也一样,我怎么咳……还有脸回娘家……投靠爹娘,我不能让他们受人嘲笑咳……'
'小姐,你怎么越咳越厉害?是不是病了?'锦绣轻拍着她的胸口,'别哭了……要是把眼睛哭坏了那可怎么办?'
'我没事……咳咳咳。'这时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可是,咱们不回天津还能上哪儿去呢?'锦绣关心的是她们往后的日子。
宋雨蔷已心如死灰,'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是无所谓,什么粗活都可以做,可是小姐不行……'她在心里琢磨着。
宋雨蔷举起手示意她别说了,'锦绣,你可以不用咳……陪着我,你在京城里不是还有咳……其他亲戚?你去投靠他们,不用管我了。'
'那怎么行?小姐,你心里在想什么?'锦绣心中揣揣不安,'你赶我走,是不是想做傻事?'
'我没有,咳……'宋雨蔷低垂项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锦绣用力摇晃她的肩头,'不要骗我了,小姐,我伺候你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的性子吗?小姐,想开一点,除了一死了之,一定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宋雨蔷再也挡不住悲怆的心情,嚎陶大哭,'哇……'
'好了、好了,我不再说就是了。'锦绣噙着泪水,两手紧拥住她轻哄着,'小姐不要忘了,你还有我啊!老天有眼,祂不会让咱们饿死的。'
宋雨蔷听了哭得更大声,将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安,全化做泪水宣泄出来。她不像锦绣那么勇敢,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外界对她的眼光,更怕自己撑不下去,觉得此时她就像大海中的一艘小船,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划去。
这一刻什么都不要想,就让她尽情的哭泣吧!
※※※
又过了一夜,宋雨蔷的精神仍然不好,还咳了一整晚,让锦绣担心极了。
'小姐,我看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只是咳嗽而已,多喝热茶就够了。'她不想再替丁家添麻烦。
'行李都打点好了吗?'
'都弄好了,可是……小姐,我看咱们还是等你身体好了点再走,我想夫人也不会叫人来赶咱们离开,你看你气色这么差,我真的不放心。'
宋雨蔷啜了一口热茶,将咳意暂且压住,'早走晚走都一样,这儿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锦绣,帮我拿笔墨过来。'
稍后,锦绣在桌上备妥文房四宝,扶她坐了下来。
宋雨蔷两眼盯着白纸,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写些什么好,呆坐了半天,最后终于下笔--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筊心事,独语斜拦;
难!难!难!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这阙'钗头凤'是陆游的妻子唐氏所写,当年陆游的母亲强迫儿子休了不喜欢的媳妇儿,一对相爱的夫妻就此被拆散,如今这阙词正吻合宋雨蔷的心情。她好羡慕唐氏,虽然被迫与丈夫分离,至少知道丈夫对她有深厚的情爱。反观自己的境遇,相公仍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无法脱离母亲的怀抱,却又不能要求他当个不孝子,她心中即使有怨,也只能往肚里吞,'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又有谁了解她的苦?
她叹息的放下笔,把它与休书放在一起。锦绣将斗蓬披在她肩上,两人一起环顾生活了三年的家。
宋雨蔷不禁又回想起当初编织着美梦嫁进丁家,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这儿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新房。
她哭肿的泪眸在房门合上前,不舍的再望了一眼……
第四章
锦绣搀着咳嗽连连的主子,蹒跚的走在雪地上。
'小姐,你要撑着点,咱们马上找间客栈先住下来。'她抬头看,这该死的雪怎么还下个不停,存心要害死她家小姐吗?
'咳……锦绣……对不起。'宋雨蔷觉得自己好没用,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小姐,你别这么说,再忍耐一下。'锦绣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才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异常。'哎呀!小姐,你身子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宋雨蔷吃力的睁开眼,'我……'
'小姐,你别昏倒,客栈就在前头,快到了。'
她不能倒下去!宋雨蔷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却身不由己,她的头变得好重,眼皮也张不开来,就连双脚都冻得麻痹了……她就要死了吗?这样也好……'小姐……'锦绣惊叫一声,急忙要抱住主子往下坠的身子,可是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喂!你这人要干什么?'
聂廷军将陷入昏迷状态的宋雨蔷打横抱起,对一旁锦绣的叫嚷声充耳不闻,旋身就大步离去。
'你这个强盗、土匪!快放开我家小姐!'锦绣大叫着,才冲上前要救人,一条手臂却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咦?怎么会是你?'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因为他们曾吵过架,印象特别深刻。
展骁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没错,就是我,真是冤家路窄。'
'呸!谁跟你是冤家?你们要把我家小姐带去哪里?'她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他吵。
'废话!当然是要救她,否则谁会吃饱没事干,在这种下大雪的日子站在外头,不冷死也会冻死。'他说话也很冲。
锦绣半信半疑,'咱们非亲非故,你们为什么要救咱们?'
'不告诉你。'
'希罕!我自己去问,闪开!'她一手拨开他,小跑步的追上前面的人。
※※※
似乎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当所有的知觉又回到身上,宋雨蔷只感觉到围绕在周遭的暖意,让她舍不得回到残酷的现实。
瞥见她睫羽眨动了两下,聂廷军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方落了下来。
'你昏睡了两天,也该醒了。'
宋雨蔷掀开眼睑,征征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眼神从呆滞到惊恐,接着以最快的速度爬坐起来,拉着被子躲到床角。
'你……你是聂老板?'她惶惑的打量这陌生的房间,心中的惧意更深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聂廷军一脸苦笑,她的表情活像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会扑上去咬她一口似的。
'这儿是客栈,也是我的房间。'他故意加上最后一句,果然见到她的脸整个吓白了。
她本能的低下头一看,瞥见自己身上只着单衣,没有预期中的哭喊尖叫,只有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掉。
他胸口一紧,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放心好了,衣服是你的婢女脱的,聂某可是连碰都没碰你一下。'
宋雨蔷仰起娇颜,怯怯的问:'真的不是你?'
'如果你觉得可惜,我现在马上补救。'他故作不正经的说。
她猛烈的摇头,将被褥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我……相信你。'
'在你心中,我是个大恶人,你真的相信我这种人吗?'
聂廷军往床头一坐,吓得宋雨蔷更往床角缩去,两眼警戒的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既然出手救了你,当然要索求回报啰!'
'我身上没……没有值钱的东西。'她头低低的说。
聂廷军搓了搓下巴,眼神不怀好意的说:'钱我多的是,不过……我现在身边缺少了个女人,反正你也被丁家给休了,不如咱们就将就凑合凑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