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映雪便继续将有关师父与她生活的一切说了出来,以慰他们思女之心。
走到莲池畔,此时正是莲花盛开时节,飘来阵阵浓郁的莲花香,她忍不住多嗅了下,真好闻,在大漠中,是没办法闻到如此自然的花香。
是什么样的男人让师父放弃一切?这个疑问再度从她脑中浮起,是什么样的情感,使外表看起来冷然的师父不顾一切地布下了欺君诈死的巧计呢?
她不懂,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情感?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男女之间的情爱……究竟为何?
会不会就像这莲香一般,浓郁地直沁入心坎里,也要当自己碰到了,才会明了?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遇到自己的有缘人,可……会是谁呢?
她幽幽地望向莲花。
突地,一个俊俏优雅的面容闪现在她面前。
戚荻柏!
她眼睛瞠大,倏地脸红,不会!不是的!她想到哪去?怎么会是他?她怎么可以对师父的弟弟有非分之想。
快走!快走开!
她连忙伸手,想挥去那凭空出现的容颜,可偏偏像是要与她作对似的,愈不去想,就愈会想。
唉呀!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想到他呢?
☆ ☆ ☆
——现在整个汴京城都在为「圣女」失踪一事,正闹得乱哄哄,王棋如是说。
——听说是被贼人掳走。
——也有人说是被其它庙的师父给盗走的。
——盗她作啥?
——她可是一尊活菩萨,有了她,庙里的香火就会鼎旺,你没看见圣德禅寺前些日的香火多盛,差点没万人朝拜。
——可也有人说,那「圣女」升天了。
——若其是升天那也就罢,怕只怕……
——怕啥?
——现在圣德寺的住持师父可是不惜动用官府的力量,准备挨家挨户搜寻「圣女」的下落,甚至公开悬赏,找回「圣女」者,赏金百两。
——百两?他们有「圣女」的模样?
——没有,不过特征明显,「圣女」是断了腿的,所以现在每家每户有断腿的女孩子都要送出来教人察看、评头论足一番……
——啐!
在听到好友们说出的消息后,荻柏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戚家,他没想到慕容映雪失踪一事,竟会闹得如此大,不仅街头处处张贴她的画像——虽没有十分像,倒也抓住了她五分神韵,若见到了本人,还真会被认出。
都怪那些和尚,把一件小事闹得如此大,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而最可笑的是,达朝廷官府为了平息民怨,也加进来凑热闹。
所有人都疯了,慕容映雪只不过是普通女子,只靠着以讹传讹,就可以成为圣女,真的是太乱来。
虽说戚家仆人个个训练有素,忠心不二,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一百两银诱赏下,难保不会有人出卖映雪,虽说戚家同一般寻常百姓家不同,可若是映雪被人找到,又惊动到朝廷,说不定会牵扯出映雪和戚家不寻常的关系,继而抖出大姊宫荻兰的事情……这样一来,戚、宫两家……光是想到,就足以让人冷汗直流。
何况,虽不想深究,但此刻心中却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念头。
想见她,想看到她的人,想听到她的声音,想知道她此刻是否安然无恙?是否眨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用那迷人的声音,天真无邪的态度,述说在大漠生活的一切?
她就像一团温热而且充满光亮的火焰,轻易驱走了长姊离家所带来的思愁和挂念,令人忍不住想亲近她。
在听见王棋和重元的话后,他才警觉到,此刻她正陷入什么样的危机,而他从小到大,从没像那一刻感到那样恐惧,胃直直往下落。
头一次觉得生命中出现了不可掌控的未知。
几乎忘了一切,心急地立刻驱马奔回戚家,当他在莲池畔看到她时,一颗心才定了下来,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凝视她,品味着那无以言喻的满足感,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其它的事——
她在干么呀,为何要对着空气乱挥手?他皱皱眉头,缓步朝她走过去。
「映雪!」
谁知她闻声并不回应,反而闭上了眼,伸手捂住耳朵。「惨了!怎么不光是脸,连声音都出来了?我完了、我完了……」
声音太小,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不过,实在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堵住耳朵……是不想听他说话吗?走近她,距离不到一步。「映雪!你在做什么?」刻意地,在她耳边大吼,好确定声音是真的穿过手掌进入了她的耳中。
「哇!」她猛地张开眼睛,大叫一声,身子往后跳开,眼看要跌进莲池,在千钧一发的刹那,荻柏稳稳扶住她的腰,让她不致落下。
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
「你是真的?」映雪有些眩然地问道。
荻柏蹙眉。「哪来假的?」
手掌平贴在他的胸膛,怦怦!怦怦!温热的气息,跳动的心声,在在说明了一件事——他是真的,不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轻吁口气。「太好了,要不,我以为自己不正常了。」
荻柏不解,但念在两人仍在莲池畔,而且差那么一点点就会跌进池中成了落汤鸡,有力却不失轻柔地将她拦腰抱起,退了好几步,直到安全处才将她放下。
「到底怎么了?」
「没有啦!有……有蚊子。」她哪好意思说他的脸就像蚊子一样,东冒一下、西蹦出来的,扰得她心神不宁。
「蚊子?」看到她脸庞胀红得像苹果一般,让他觉得既纳闷又有趣,怎么看都看不腻。
「是呀!这里有水嘛,小虫子都……都喜欢过来这边喝水。」不敢正视他的脸,慌乱地说道。
他微扯嘴角,不再追问下去,引着她,两人走向畔旁的亭子。
走在他身边,她奇异地感到不安,心跳加快,有好半晌,她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才好。
「现在整个城里都在找『圣女』!」
他的话令她猛地抬头,整个人清醒过来。
「找……找我吗?」
「嗯!」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成了一个传奇。」
在听完庙里师父是如何费心费力散财的找她后,她不禁又气又急。「可我不是!」那些白花花银子,可救多少人呀?
「人一向只想看到他们想看的,而不在意真实是什么。」他同情地望着她。
映雪咬着下唇。「怎么办?那……我再待在这,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过得要更加小心,这段时间,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荻柏静静地说道。
孰料,她却摇摇头。
「你不?为什么?」惊异地,没想到她会拒绝。
「这是我自己闯下的麻烦,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小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倔强。「当初要不是我为了想要平安到达汴京,而故意让他们有那样的想法,也不会有今天的是非。」
他抱着胸。「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当然是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们不会听,也不肯信的。」
「那……就继续躲起来。」说到最后,声音都变小了,她烦恼地皱起眉头。「唔!等等!让我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对天翻个白眼,他敲她记爆票。「你再继续『等等』吧!到时可别连说都来不及说。」
她对他扮个鬼脸。「才不会咧!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谁告诉你的?」
「我师父说的。」
这下荻柏没辙了,微微摇头,唉!姊啊!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徒弟,好吧!那就来「等等」。
☆ ☆ ☆
「弟弟坚决不肯让皇帝姊夫为他选婚,为什么?」戚家老二荻莲拭去脸上的泪痕,将心思从姊姊转移到弟弟的身上。
宫霓裳摇摇头。「那死小子说什么,才不要跟你一样,让闺女被皇帝押着嫁给他,到时怎么可能会给他好脸色看?说不定还会被人休掉,然后还不见得会有好结果。」毕竟这世上没几个男人被老婆休了还有求和的雅量,除了……她那与众不同的二女婿。
荻莲俏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红,咬牙切齿的。「这家伙,看我待会儿不撕烂他的嘴,让他明白什么叫『姊尊弟恭』。」竟敢拿她的糗事做文章,活得不耐烦啦?
「自己没做好榜样,也别怪他这样闹你,算啦!现在我不急了。」霓裳露出神秘的微笑。
荻莲先是不解地睁大眼睛,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您是说『她』呀!」她站到窗前,看着那对正在凉亭下说话的身影。
「觉得她如何?」
「嗯!个性爽朗、天真,我挺喜欢她的。」
「我们也是,这些日子若不是她……」说到这,霓裳轻摇头叹气。「不提这,这孩子心性不错,刺绣方面又深得你姊的真传,虽还比不上荻柏,但也不差了,你看,这样好的女孩,上哪去找?」
「话说得没错,不过弟弟他?」荻莲对这个弟弟的脾性知之甚深,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绝对不会轻易受人摆弄,但,也有个怪拗性——「他一向不爱被人逼,愈逼他走东,他就是会给你走去北方。」完全不按牌理。
「我哪会不知,哼!那死小子以为我不晓得他和他那群狐群狗党搅得好事,让所有闺女都退了媒人婆的提亲。」霓裳冷冷地说道。
「即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霓裳嘴角微扬,然后露出一抹教人心惊胆跳的眸光。「再顺其自然,我这辈子就别指望抱孙了,既然得逼他向东走,那何不设计一条往北的路?」
荻莲愣愣望着母亲半晌,一旦她发了性、动了脑,那可是无人能挡的,所以,很由衷的,也只能叹口气。
戚荻柏,你要倒大楣了。
第五章
为了躲避汴京的「圣女」热,威镇大将军一家子以南下探亲之由,浩浩荡荡从京城搭乘船舫,顺着运河下江南,明目张胆地将慕容映雪带离京城。
从未坐过船的映雪,在短暂晕得七荤八素后,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放心的欣赏运河两岸的杨柳垂青、过往船帆、舟歌高唱的美景丽致。
青荷盖绿水
芙蓉葩红鲜
郎见欲采我
我心欲怀怜
江南车水马龙的景观,渐渐呈现在眼前,惊喜美景之际,映雪仍不忘求技,尤其有名师在侧,她更是不会放过机会。
「这松树上的叶子用单线松针绣,山水则用齐平针针法,中间再用淡一点的绣线缀上,这样就会有层晕的感觉,你试试看。」
「好!」
荻莲凝目注视那两个正在船尾处专心绣画的人影,多诡异的一幕,一男一女并肩坐在绣台前,细长手指以优雅的动作在绢布上下飞舞……彷佛进行一件非常神圣的工作。
离开正在与父对弈的丈夫,走到正在同她两个儿女玩的母亲身旁。
「娘呀!这就是你所说的往『北』之路?」她对霓裳咬耳朵。
「当然不是,我们现在正往『南』走!」霓裳没好气赏了女儿一记白眼。
「我知道,我是说——」
「时候未到。」霓裳利落地打断,笑吟吟地望向那一对。「时候未到……」
无来由的,望着母亲的荻莲打了一个寒颤,而她的两个小宝贝,骆天昊、骆明珠则像感受到什么异样的气氛抬起头来。
「唔!哥哥!你觉不觉得外婆的样子有点……可怕?好像变了个人……」
「嗯!……快!快低下头,不要看她。」
「喔——」
☆ ☆ ☆
「你的绣技已经算是不错了,我能教你的并不多。」荻柏在看了映雪的绣功后如是说。
「谁说的,比起你和师父,我的还差一大截。」她皱皱鼻子。
荻柏好笑地望着她,随着相处时日长,对她也益发了解,她很单纯,毫无心机,有着大漠儿女的豪气与爽朗,同样也有股不服输的倔性。
她乐天知命,容易随遇而安,深信每件事在冥冥中都有定数,佛祖、天上的众神都会护佑着她。
这几天,他们几乎都是在美景环绕下,一边交谈一边刺绣,不时迸出爽朗的笑语声,令众人不时投去惊诧含笑的目光。
荻柏从不晓得自己可以跟家人以外的女子相处得如此愉快、自得。
他喜欢听她讲述故乡的事情,从她的口中,了解了一个他从未见过、想过的风土人情,一个充满故事的地域。
他更爱看她说这些事时的表情,生动、自然,全身像会散发出光芒,令人不舍将目光移开,她的声音像流水一般,深深沁入他的心房,闻之有说不出的舒服,更有一股无以名之的情感充斥在他的胸膛,令他难以控制。
他想要多跟她在一起,想时时都能见到她的人、听她的声音……
映雪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和满足,几乎让她觉得自己有如置身在梦中。
放眼所及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随时随地都有着佣仆服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需要什么便立刻会送到眼前,身旁又伴着一个会让她心跳加速、充满魅力的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教她许多精致的绣技,令她获益匪浅。
这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头一次可以如此放松地过日子,不用为了三餐劳碌烦忧,想到这,她脸上的表情再度黯淡了下来,一想起自己在享乐,而她的家人……不知怎么了,她不由得涌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
荻柏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情感波动。「怎么了,想到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也有过这种像神仙般日子的生活。」
「以前你从没……」
「嗯!在师父没来之前,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爹爹回不了家,薪俸也总是一年有一年没有的,我娘身体差,到了晚上,就什么都看不见,总要有人随侍在旁照顾……」
「你那时几岁?」他听了好不忍心。
「十四岁,我弟妹都还不满十岁呢!」
十四岁!荻柏心一震,在他十四岁时,他已掌管了宫家坊,并且可以任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却已经一肩挑起照顾全家老小的事了,他不禁觉得一阵羞愧,和她比起来,他的生活实在太优渥了。
映雪拿起桌上的水果,眼神飘向远方。「那时没钱买饭吃,我便经常带着弟妹跑到月牙泉旁的果树上偷摘水果果腹,或者是跑到佛窟里,去吃那边寺庙的斋饭,吃久了,都知道哪家庙的斋饭最美味,他们放斋的那一天,我跟弟弟还一大早摸黑去排队咧,后来庙住持看我们每次都那么早去,就跟我们说,他们会帮我们留一份,叫我们别再那么辛苦了。」说到这,她不由得笑出来。「老实说,我们这一家子能平安活到现在没饿死,还真是遇到了许多贵人以及神佛的保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