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无法不想呀!我的家人全都在大宋……」
「师父……」
映雪沉默了,她很清楚师父对其家人的思念,向来冷然的师父,唯有在提到其家人时,才会露出鲜有的脆弱和强烈的哀伤。
虽不明白,这么热爱家人的师父为何会离家背井,独身一人远赴关外,而且,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故园……但她相信,师父必定有重大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做出如此痛苦的决定。
师父转向东方的天空。「我该如何将这个讯息告知他们呢?以大宋目前的软弱怕事,一定不清楚西夏已经发展到令人惊慌的情况……」
「我去!」映雪想都没想的就脱口而出。
「映雪?」
「师父,既然您不能进关,那我去呀!」
「可大宋离这有千里之遥,你一个女孩子家——」
「师父,您也是女的,您都可以来我们这了,我为何不可以去那呢?」
「不行!」
「师父」
后来磨蹭了师父许久,最后才说服了。
「映雪,此行非同小可,若是有个万一……」
「师父又不是白教我,您说说,目前有几个人能近得了我身——当然您不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凭这几个三脚猫的功夫,可以发挥得了什么作用?」
「或许抵不了千军万马,但自保尚有馀,师父放心,映雪绝对会顺利完成任务!」
犹豫了好久。
「唉!罢了!记住!小心、小心、再小心,事关机密,绝对不可让外人知道,尤其是我的事,绝对不可以让我家人以外的人知道我还活着,那可会为我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记住了!」
师父叮咛言犹在耳,可是——
低头望了望断脚,才没离开多久就出了意外,虽侥幸逃过一死,但眼前,不仅动弹不得,最重要的是不知该怎么去找?
威镇将军府!
究竟在哪?而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了保密,又不能拜托别人帮忙找,更不敢任意向人打听,如今她的一言一行,都深受人注目,还有人记录咧!
这下该如何是好?
眼看时间不断流逝,而她却仍一事无成——
好烦啊!她想出声大吼道。
就在她心烦意乱至极,一阵怪风突然吹至她房内,还来不及喘息,一道黑影已窜至她面前。
「谁?」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个穿着黑衣、蒙面怪客已伫立在房中。
微楞之后——「来人呀!」她出声大喊道,房外平时都有小沙弥守着,以防有人骚扰「圣女」。
「别嚷了,他们已昏过去,一时三刻是醒不来的。」怪容淡淡地说道。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自救了,扬手将随身携带的暗器毫不留情地朝不速之客打去。
孰料,那怪客身手敏捷,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慕容映雪不禁吃惊地睁大眼睛,内心涌出惊惶,怎么可能?普天之下,就只有她师父可以躲得开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怎么连这人也行?
难道,是那个「人外有人」出现了?
那人虽遭受了攻击,可是却不回手,只是静立在房间中央,一瞬也不瞬地睨着她。
他那目光凌厉、深邃,像是要看穿她似的,令她浑身不自在极了,若她脚还能动,她一定要一脚踢开那像要将她剥光似的放肆眸光。
可恶!
「你是谁?」
「……」
一股无名火生起,登徒子!
她抓起放在袋中的小石头,继续对准他的穴道开始四处发射,尤其朝他脸上那块蒙帕。
那人似乎很讶异她会再度攻击,皱起眉头,身子轻巧地闪过,从石头破空而来的声音,他可一点都不敢小觑那些石头打在身上的威力,可是面对落如雨下的攻击,他有些招架不住,从腰间拔出剑,舞出道道剑花,将小石头打开,随着动作加大,他脸上那块蒙帕落下了。
在晕黄灯光下,映现出他的面容。
慕容映雪整个人愣住了,停止攻击,随即迸出一声欢呼。「师父!」用手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朝那人扑过去。
那人没料到她整个人会突然飞扑过来,抱个满怀,而在她强烈的冲击下及承接她整个人的重量,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撞到了后面的绣架。
卡啦!哗啦!
绣架倒了,而他们也深陷进一堆布料和绣线中,她整张脸则埋进他的怀中。
「没想到您还是跟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徒儿没用,没把您的事情做好,对不起!对不起……」乍见到熟人的喜悦,令她的眼泪像是决了堤一般,数月来的委屈和心酸,全一股脑地撒泼了出来。
她在干么呀?荻柏瞪着那颗趴在他胸膛,将他衣襟瞬间哭个湿透的脑袋顶,他试着用肘顶地欲撑起,谁知那女的不让他起来,还将他抱得更紧,哭得更凶、更大声。
要命!
他这辈子可还没被女人抱过,怎么——不过,他看看四周,在被一堆线、布缠着的情况下,除非身上这个大包袱移位,要不,他动也动不了。
无奈地叹口气,瞪着上头的屋顶,现下只有等她止住哭泣了。
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方才所见的脸蛋,怀中这名女子,长得并不美,和他的家人比起来……只能算是平凡无奇,可不知怎地,才看了她一眼,视线却无法轻易离开,她……有种极特殊的气质,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活力,让人意看愈有味。
待她从大哭变成轻微的啜泣,大概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胸前整片衣服已从外湿透至里衣了。
「够了没?」他开口问道。
咦?怎么这声音……如此低沉,一点都不耳熟,映雪倏地止住哭泣。
已哭成一团混乱的脑袋渐渐清明了,终于开始发觉不对劲,首先……也是最明显的,那就是——颊下的胸膛是——是平的。
她不禁伸手触摸,摸完左边再摸右边,天呀!那平滑温热的触感,证明了底下并没有任何绷带缚胸!
他咬紧牙关,免得忍不住呻吟,这丫头在干么?竟然、竟然摸他的胸,她也未免太大胆了。
她飞快抬起头,和他眼对眼、鼻对鼻。
如此近看,才发现了不同,而且不是只有一点点,是有很大的不同!
虽然眉宇、气质和师父神似,尤其那双深邃的黑眸,简直如出一辙,但比较年轻,也没有那样的忧愁,彷佛已看尽了世间的沧桑,更没有那专属女子的柔媚,而他的嘴巴大了点,不是樱桃小嘴,不过,此刻抿紧唇的模样,还真像极了她师父生气时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是男的!
「你不是师父!」她失神喃喃地说道。
他瞪着她,这女的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分说就扑到他身上喊师父,然后又自言自语说不是。
「我不记得我收过这么『大』的徒儿,姑娘,可不可以请你起来,你已把我压在下面好久了。」
啊!这才发觉此刻面临的状况,她……居然把一个男人压在地下,而且还抱着他哭了那么久。
「对不起……」她慌忙坐直,想起身,结果脚立刻传来了剧痛,她痛呼出声,然后又「跌坐」回去,尾椎毫不客气撞击了他的身体。
随即传来强烈的倒抽气声和呻吟。「你……你……」他表情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偏偏想蜷缩起身子舒缓疼痛还动弹不得。
「抱歉,弄伤你了……」她连忙用手撑起身体,略微移位,直觉伸手想为他抚平痛处,没想到却响起另一声更强烈的抽气声。
她朝他望过去,只见他全身紧绷,表情都扭曲了,好像受了极大的痛苦。
「怎样,真的很痛吗?」
「你……还不赶快给我住手!」他的话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有气无力的。
真是的,好心帮他揉揉,怎么还……不对!掌下的触感为何愈来愈热,也愈夹愈硬,她缓缓低下头,一看,整张脸倏地变得火红。
天呀!手像被烫着般的飞快离开他的躯体,眼睛怯怯地和此刻充满怒火的黑眸对上。
她吞口口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那里是……那里是……」说到这,她已经快哭出来,好恶心呀!虽然她看过弟弟和其它男孩拉尿的德行,也知道男人与女人的最大差异处,可是……她从来没有摸过啊!
看到她眼眶泛红,他闭上眼睛,有没有搞错?现在想哭的人是他耶!从来都没让除了他以外见过、摸过……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抚触了,天!他还要不要活?
「可不可以麻烦你,立刻『滚离』我的身上,别再坐在我上面,好吗?」他咬牙切齿冷冷地说道。
她委屈地扁着嘴巴。「我也想呀,可是我的脚断了,根本站不起来。」而且以下面卡着人的情况,她也不方便借力弹开。
他睁开眼睛,没有她全身重量的压迫,他已能顺利坐起身,这才发现她两只脚直挺挺地伸在旁边,似乎连弯曲都没办法。
他收回视线,转过头,再一次发现和她大眼瞪小眼的,两人相距不到八寸,为了避免变成斗鸡眼,才有志一同地拉开彼此距离。
「真的不能动?」他问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
「好,那你用手圈住我的脖子,我想办法把你抱起来。」
「不行!那太……不合体统。」她慌乱地摇头拒绝。
他朝上丢个白眼,然后脸逼近她的。「姑娘,容我提醒你,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很『不合体统』!」他低吼道。
她眨眨眼睛,想起方才的每一幕……不禁脸红地低下头,过了好半天,才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他深吸口气,一手抱住她的纤腰,小心避开敏感地带,缓缓撑地站了起来,然后将手放置她的膝下,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肩窝,抱她走向床。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被人这样抱是多大年纪了,好像是四、五岁时,那时爹、娘会这样抱着她,跟她玩摇摇,后来爹出外征战,而弟弟妹妹也出生了,那样的机会便不再有了……
她转过头,看到床愈来愈近,蓦地一惊,糟了!她怎么忘掉,现在这个男人知道她的脚断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轻而易举的占她便宜呀!
当他正打算将她放在床上时,赫然发现她居然制住了他位在颈脖的死穴,只要她稍一用力,他必死无疑。
妈的!这小丫头竟恩将仇报。
他不敢乱动。「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忍住气问道。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是我先问你的!」她的手微微施压。「说!为什么要蒙面闯入我的房间?」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谁?『圣女』!」
她闻言眸光倏地变冷。「这么说,你就跟那些下流、无聊的家伙一样,想知道和『圣女』睡觉会得到什么特殊的神力?」
睡觉?他若有所悟,低下头凝望着她。「这是你这些时日碰到的?」
她别过脸,紧抿着唇不说话。
难怪,门外守卫森严,而且一进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一阵乱石攻来,若非他有习武,只怕早倒地不起……他不该如此唐突的。
「我不该如此贸然闯进你的房间,不过我实在是等不及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姑娘,请见谅。」
咦?他在向她道歉?
抬起头望向他,一口气再度梗住,要命!他那充满真挚的眼神为何和师父一模一样,不知不觉对这个陌生男子涌起莫名的熟悉和好感。
她信任他!
轻轻点个头,将手移开他的死穴,而他也立刻将她放到床上,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是想弄清什么真相?倘若想知道我是不是圣女?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名义上是,但我真的没有任何法力,就算你把我煮了吃掉,也不会长生不死、百病不侵!」她坦率地说道。
他凝望她半晌,然后嘴角微抿,笑容让他显得亲和多了,他的那副模样,让她看痴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呀?
「我想你的确不是,不过,我不是为此而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将之展开。「这佛像可是你绣的?」
她仔细看了看,拧起眉头。「是呀!咦?怎么会在你手上?我记得……那送给了回鹘人啦!」
他没有马上回答,他瞄到方才被推倒在地的绣架上有一幅未竟的作品,他起身走至拾起,细看了一下。
「这绣法……是谁教你的?」他低声问道。
「是我师父,有什么不对?」她警觉地问道。
他抬起头,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一个跨步,转眼间就到了她面前。「你师父现在人在哪?她长什么模样?今年多大岁数了?」
她表情倏地变得一片空白,转过脸。「无可奉告!」她冷冷地说道,师父叮嘱过,千万不可对外人说她的事,要不会有杀身之祸。
看到她的模样,他亦冷静了下来,真是的,他急糊涂了,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让自己平静思索,他蹲下身和她平视。
「姑娘……」
「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师父的事,一个字都别想。」
「看着我,你刚刚还曾把我误认成你的师父,我们俩……是不是长得有些相像?」
她心念蓦地一动,对呀!她怎么忘了,乍见到他时,她彷佛回到六年前,初与师父相遇的刹那,缓缓地转过头,再次仔细打量他,一丝小小的希望从心底冒起。
「你……究竟是谁?」她轻轻问道。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我叫戚荻柏。」
她两眼张得更大。「你姓戚?那你跟威镇将军有何关系?」她掩不住兴奋地问道。
没想到她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这样也好,索性一切都挑明说吧!「威镇将军是我的父亲。」
「天呀!太好了!」她欢欣地叫了出来。「我正好也要……」
此时,钟鼓声再度响起,显示晚课已结束,众师父要回房休憩了,而住持师父更是会在回房前,到她房里来请安膜拜一番。
「糟!快!快带我走!」她急急拉住荻柏的衣袖道。
「走?」
「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
「我来汴京是要去找你们,可不是来这边当圣女说佛法。」她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闻言忍不住笑出来,依言蹲下身子,将她背起来,正当他打算跨出窗外时。
「等等!」
「怎么了?」
「我忘了拿包袱。」
他旋过身,再度带她走回床边,看她从枕下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不禁扬起眉毛。「你早收拾好了,随时准备开溜?」
「没错!」
好不容易拿了包袱,荻柏的脚再度踏上窗棂。
「等等!」
「又怎么了?」
「我的拐杖。」
他旋回床边,拿起那两个木架。
「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