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叔!」
「嗳!」
「这回您要凿窟给哪一个佛住?」
「是千佛。」
「哇!」映雪露出惊叹的眼神。
所谓的千佛即按照佛经所载的过去、现在、未来历劫出世的三千佛之塑像,多数人深信,塑千佛像、抄、念千佛名号,可积较大的功德。
相对的凿千佛窟的工程浩大、费时,可得花上数十年的光景,此等大工程,绝非寻常人家做得起,尤其在此多事的年冬。
「谁是供养者?」
鲁刚微扯嘴角。「还不是曹家人。」
曹家是敦煌城的统治者,也是首富,五代时期,中原局势混乱,归义军政权在进入五代之初,便从张家进入曹家手中,世守敦煌一百四十年,奉中原为正统,于后唐时被封为节度使,统管瓜、沙二洲。
为了稳定自己的政权,曹氏首先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建立良好的关系,东结回鹘、西联于阗,用联姻通婚的方式与之修好。
目前的节度使曹贤顺和其弟曹延惠分治瓜、沙二洲,对抗着西夏的觊觎。
慕容映雪家和曹家有着远房姻亲的关系,但由于曹家旁支家族复杂,因此慕容家并未如曹家那样富有。
「我说丫头,你有没有打算学画佛像呀?」
「我想跟大叔一样,凿窟琢石雕佛。」慕容映雪露出一脸神往。
鲁刚结了她一记爆栗。「傻丫头,这种活是男人做的,女孩子家做不来的,不过……倒是可以学学画壁画。」
映雪面露黯淡。「那……颜料费钱呢!」
佛窟四壁都需用到色彩绘图,这一带的颜料土在大量使用了数百年,材料早枯竭了,现今用的颜料大多从中土或从西域那一带运来,所费不赀。
鲁刚露出慈蔼的笑容。「无妨,我帮你留一些剩下的,和些水,学着画,咱们穷人没法出钱凿窟,画画佛渡众生的故事,也是积些功德,盼来世没那么苦了。」
映雪的泪水在眼眶中开始打转。「多谢鲁大叔。」
「快吃吧!别饿着了。」
「嗯!」
第一章
慕容映雪突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黑暗中一片静寂,并无任何异响。
可是她为何会突然醒过来?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些许异样,心头涌上一股不安,顾不得夜寒,仅着单衣就跳下烧炕,跑到前室的窗前,将木扇拉开,刺骨的寒意立刻钻进骨髓,令她打起冷颤。
外头一片平静,毫无异状,正当她暗笑自己多心,欲将木扇阖上时,一股焦灼的异味淡淡随风飘进她的鼻子。
她皱起眉头,火速冲进内室拿起外衣披上。
「映雪,怎么了?」母亲骆平娘被她惊醒了。
「没事,娘,我到外头去瞧瞧。」
「衣服穿暖一点。」
「知道了。」
到了屋外,她四处观望,寻着烟味的来处,当看到东北方的天空时,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那里一片橘红,数道黑浓的硝烟不断窜起,有敌人来犯了!
她立刻冲回屋内。
「娘!有事!咱们快穿上衣服。」
映雪跳上床,将熟睡到不省人事的两个弟妹摇醒。「醒醒!大娃、小娃!快起来。」
不待他们醒转,她将他们抱起,直接动手为他们穿衣。
此时外面平静不再,骚动渐起了。
有人大喊、敲锣。
「西夏狗来犯了!快逃!西夏狗来了!」
西夏人这些时日侵扰甚重,每到一处,便烧杀掳掠,尤其对汉人,手下更毫不留情,一刀一命,家园尽毁。
慕容风和慕容蝶睁开惺忪的睡眼。「姊姊?」
「乖!快起来,有坏人来了,我们得带着娘躲起来。」骆平娘有夜盲,一到黑夜,便什么都看不见。
「喔!」较大的慕容风立刻清醒,动手帮妹妹穿衣,映雪则跳下床,从柜下拉出一个木箱子,里面全都是他们家较贵重的家当。
平娘摸索着下床。「映雪,咱们要逃到哪去?」个性优柔寡断的她已慌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到了紧要关头,竟只能依赖年仅十四的女儿。
「尽快赶进城去,那儿至少还有驻军。」匆匆用布将细软包住,每人抱着一些衣物,紧紧牵着手,匆匆往外走去。
邻家的吴大娘,也扶老携幼狼狈地随在他们身后。
「要命啊!要命啊!」哀呜不断从已六十好几的吴奶奶口中吟出,其它人则默不作声的,拚命地在黑夜中、荒凉的沙漠中行走,朝敦煌城快步走去,抛弃家园,如此不顾一切,只是想保住最基本的生命,深怕被身后铁骑追上,就什么都没了。
人,多脆弱呵!明明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不求丰衣足食,但求温饱,和家人共度晨昏,为什么连这点卑微如蝼蚁般欲求生存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一手与弟弟共同搀扶着瘦弱的娘亲,背上则背着稚幼的小妹,慕容映雪头一回觉得如此无助和卑弱。
为何要生为人?真的只是下凡历劫,人间即是地狱?
背后达达的马蹄声渐大,不!别来!
怯弱得不敢回头探望,只有拚命咬着牙往前跑。
快!佛之城就在前方!
突然一阵沙风笼罩住他们,数匹马不知在何时已冲到他们面前,像是逗弄般的围住他们绕着圈子,不停地奔跑。
「要去哪?你们这些懦弱的汉人!」带头说话的人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语说话。
「见到大爷们来,还不跪下磕头求饶?」
一同逃跑的邻人,早已扑通跪下去。
「大爷!饶命阿!饶过我们呀!」
慕容映雪眯着眼,泪水迸出,不过那并非是害怕或怯弱,而是被那滚滚不停的风沙侵入刺痛了。
跑得了吗?能活下来吗?
蒙胧的双眼吃力地望着前方,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哟!这娘儿们倒挺俊的。」一匹马突地停在他们的前方。
映雪顿时心生恐惧,天!他们看中了她娘?眨了眨眼,让眼中的沙子随着泪水流去,恢复原先的清明,想也别想的,立刻用身体挡在母亲的身前,仰头瞪向前面的人,咬着下唇,免得失声尖叫。
那说话的人从马滑下,布满黑胡的大脸看起来既肮脏又凶恶,随着他的走到,」股浓郁的羊骚味也随之传来,令人觉得恶心欲吐,慕容蝶躲进姊姊的怀抱中,惊惶地睁大眼睛。
随着那人的接近,慕容映雪一家子也随之往后退,直到其它人也下了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唔!大的不错,这小的也不赖嘛!」那黑胡子露出色迷迷的笑容。「嘿!嘿!没想到在这个小村子居然会有那么标致的娘儿们,也不枉咱们不睡觉干了这一票,嘿!嘿!果真找到了乐子。」
什么?这些人袭击他们的村子是为了寻乐?
映雪一意会此,胸口的怒火熊熊翻搅了起来,老天!她这辈子从没恨过人,可是头一回,她兴起想杀人的念头。
就在这时,那黑胡子猛地伸手过来,将她和母亲硬生生扯开。
「你干么?」
黑胡子对另一个有头散乱头发的中年男子喊道:「老二!那个年纪大的娘儿们?就交给你和其它兄弟了,老子好久没尝过处女,今夜可爽个够。」
映雪僵了一下,他们想对她和娘亲做什么?强烈的恐慌瞬间袭上,开始奋力挣扎起来。「不要呀!放开我!放开我娘!」
「别碰我娘!放开我姊姊!」慕容风跳上黑胡子的背,用力槌打着,可是只有十岁的男童,哪阻止得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呢?
黑胡子发出咭咭大笑声,将慕容映雪一把跩上马背,扬起马鞭朝村子驰去。
泪水再度模糊了她的眼--因马蹄扬起的沙尘,毫不留情落进她的眼、口、鼻,只不过,这回多了无助和更深的愤怒。
她扬声喊道:「大娃!好好保护小娃!别让她伤着了。」明知存活的可能性极低,还是不放过任何一次可能的机会。
黑胡子皱起眉头,瞪着那被他抓住的少女,她不仅没有惊惶的又哭又叫,居然还可以那么冷静地叫弟妹小心,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吗?
马将两人载回已被遗弃的村落,除了村头几间房舍正燃着熊熊烈火,其它的房子,包括慕容家的,都还安然无恙,显然这群西夏土匪,在放火烧了几间屋子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将注意力放在那些逃跑的人儿身上,像只猎狗般,不顾一切追踪他们的猎物。
黑胡子将慕容映雪拖进一间空屋,映雪从熟悉的摆设中认出那是对面王大妈家的屋子。
黑胡子毫不留情,大力将她甩到炕上,然后一个欺身压上,充满臭味的大嘴朝她覆过来,没一会儿,他便大叫退开,嘴巴都是血。
「妈的,你这臭丫头!」他一巴掌狠甩过去。「我本来还想好好『疼惜』你,这是你自找的。」
映雪眼冒金星,嘴中充满了腥味,脑袋也被打得昏昏沉沉,差点失去知觉。
天呀!神呀!佛呀!快来救救她呀!她从没伤害过人、做过坏事,不要这样对她……
「呵!呵!算你幸运,这辈子想被大爷我享用的女人,可没几个咧!」他一边说,一边将裤子脱下。
映雪强忍头部的晕眩,忍着一口气,拚着仅馀的力气,挣扎地朝炕后慢慢退去,不放弃地伸手四处摸索炕上是否留有可用之物,一边露出鄙夷的眼神堂向那个狂徒,必要时,她会咬舌自尽的,宁死也不会受屈辱。
神呀!佛呀!倘若是因她前世作孽太多,今世得让她受这罪,那……请原谅她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她是胆怯的,她知道她还有责任,可是,她不认为自己今天能在这个黑胡子底下活命,与其在受尽一切凌辱,而最终的下场仍是死亡,那她宁愿自己动手了结……但愿她的命,可以让她的娘、弟妹平安无事。
「是吗?那我衷心可怜所有被你欺凌的女人。」
突地,从门口传来清冷的声音。
「谁?」黑胡子惊讶、狼狈地转过身子,已褪到膝下的裤子差点绊倒他。
映雪愣愣望向新加入者,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人身材硕长,着一身白袍,手中持着一把雪亮的长剑,脸上蒙着一条布巾,一副标准西域商旅的装扮,而袍上周围有着精美的绣纹,显示此人身分不凡,当站在门口时,全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他」是谁?是奇迹吗?是天神派天将来救她了?
「『你』是谁?」黑胡子一边跳脚,一边奋力将裤子拉上准备穿好,谁知那人扬起剑花,动作迅速地攻了过来,一剑毫不迟疑地送进黑胡子的胸膛。
才一个眨眼,黑胡子已变成死胡子,双手仍提着未穿上的裤头。
映雪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这一幕,这是真的吗?
这人是神吗?为何弹指间就能让那个坏蛋下阿鼻地狱?她晕眩的、不敢置信地呆呆望着那个白袍客。
那个白袍客朝她看了一眼后,便走出室外,一会儿,响起了金戈交错的声音。
映雪定了定神,仍有些恍惚,若非躺在地上那具尸体,证实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是真实的,要不,她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她安全了,没事了……等等!她娘呢?
她匆匆跳下炕,想也不想地便一脚跨过了那具黑胡子的尸体,跑到外头去,所见之景,却令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吐不出来。
在街道中央,原先那群西夏土匪正骑着马,绕着那位白袍客,显然他们已发现有人来干预了他们的好事。
天呀!那白袍客才一个人而已,如何能对付那十个骠悍的大汉呢?她紧咬住下唇,若是那个白袍客完了,他们……也会完了,西夏人不会放过他们。
老天爷!求求您保佑那个好心人!求求您!她不断在心中默祷祈念道。
奇迹再度发生了。
原本被重重包围住、看起来危机重重,动弹不得的白袍客突地动手了。
他抽出系在腰间的鞭子,飞快地抽中正绕着他跑的其中一匹马,被打到的马吃痛停了下来,前脚高举,一点都不听马上人的指挥,而紧跟其后的马,在一时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就这样一匹一匹扑跌了上去,顿时人仰马翻。
而白袍客更趁着所有人还来不及起身,举起剑,以极迅速的动作,送了每人一剑,剑剑刺中要害,本来仍在狂啸、嚣张的恶徒,瞬间全平躺在滚滚黄沙中,动也不动,而那白袍容则以美丽、优雅的动作,潇洒退开了那团混乱。
慕容映雪不禁看呆了。
「姊姊!姊姊!」身后传来大娃、小娃的声音,她猛地回神,看见娘正被这两个小的搀扶着,不禁惊喜地扑了上去。
「娘、大娃、小娃,你们没事?」
「没事,没事,姊姊你呢?」慕容风急切地问道,慕容蝶则一把扑进了她怀中,紧紧揽着。
「没事!娘,你呢?」
骆平娘脸上面无血色,挤不出半句话,整个身子仍颤抖不已,显然吓坏了,于是慕容风便代为开口。
「你跟娘被抓后,那个大胡子先把你给带走,而那个抓住娘的人,却和其它人围着我们、作弄我们,突然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出现了,也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将他们其中一个人打落马,于是他们便跑去追『他』,可没想到『他』像会飞似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找都找不到,可是没过一会儿,那白衣人又出现了,和他们打了起来……」
想来就是在那段「不见」的时间,将她从狼爪下救了出来,慕容映雪露出感激的眼神望向恩人,原来「他」不仅救了她,还救了他们一家子,喔!不!是全村的人。
那位白袍客缓缓朝他们走过来,这时村人也围了过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劫后馀生的茫然,瞪着那些一已躺平的恶贼,都有种置身梦境之感。
就在此时,沙地再度震动起来,令村人面露惊骇地跳了起来。
远方扬起一片沙尘,正朝他们前进。
不会吧!莫非这群西夏土匪还有同伙,而且从奔来的声势看来,人数远比方才多,若发现他们的伙件全都已变成死尸,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呀!
一悟及此,有人不禁腿软跪倒在地,开始哭天喊地,慕容一家人则紧紧抱在一起,映雪压下心头的慌乱,当看到白袍客动也不动地凝望那些新的入侵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奇异地令她觉得心安。
「他」是神佛派来救他们的!
待扬起的黄沙落定后,他们的命运也就决定了……
☆ ☆ ☆ 「『你』以为『你』在干么?」一个高壮的男子站在白袍客前怒吼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白袍客动也不动地说道。
好悦耳的声音,没有男人的低沉、雄厚,好像少年一般,映雪不禁又多望了「他」几眼,蒙着布的脸,看不出有多大的年纪,不过那双眼睛却晶盈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