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她上下打量了怀慈一番,「你还想骗我?怀慈,你什么时候学会对我说谎?才一个星期没联络,你倒是沾染了不少恶习。」任凭她如何解释,宋丽婷仍执意认为她是故意的。「要不是我保你,你能安然的度过学生生活吗?」宋丽婷旧事重提,无非是要提醒她之所以能毕业,是因为自己大力护航。
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是没有宋丽婷,她的学生生活可能会如她所愿的平凡。
要是沈伯父不怂恿母亲帮她转入贵族学校跟宋丽婷同班就好了。好不容易那恶魔头去国外念书,让她逃过噩运,这一转学,简直把她转入地狱里去。
没错,宋丽婷真的尽心尽力地维护她,不让那些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欺压她,但那是因为宋丽婷把她当成自己的玩物,想自己欺负使唤。
这么霸道还如此的骄傲,普天之下就只有宋丽婷做得出来。
怀慈点头称是,「对……是,是我的错,你就好心的原谅我好不好?」她莫可奈何的苦笑。
眼尖的宋丽婷瞄到她的表情後,质问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事,见到你心情好。」她绝对没味著良心说谎,如果宋丽婷脱掉刺猬的外表,会发现其实她人倒是不坏,除了脾气骄纵、嘴巴坏之外,她这个人心是很软的。认为她有些孤僻自闭後,每几个星期就会以学姊和童年旧识的身分,找她出来发发牢骚、聊天。
认识她那么久,才晓得这是她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否则她断不会花时间理睬她。
宋丽婷听了之後,脸色微红的怒嗔,「贫嘴。」
※※※
怀慈随宋丽婷上高级餐厅,闲聊中她提起,上次去美国时,在华尔街碰上青岚。
怀慈听到他的名字,一如往常的僵硬起身子,不自在的搅动面前的热汤。「他好吗?」
「好,怎么会不好?他还带我去听音乐会、看歌剧呢!」神色言谈之间,浮是恋爱女子的欢颜。
宋丽婷喜欢沈青岚是不曾改变的事实,不晓得那魔头有什么优点值得她欣赏。每次碰面总是不厌其烦、眉飞色舞的诉说心上人的种种,害她一次又一次的被迫听取那男人的一切。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男人似乎扎根在美国,并不想回国接下父亲的生意。
能不碰面自然是最好,谁有兴趣跟从小欺负自己的人见面,她当然敬谢不敏。
只是丽婷偶尔这么一提,常会让她发颤,全身起鸡皮疙瘩。
童年的噩梦!唔!好冷,气温顿时下降至冰点。
怀慈换个姿势,只手撑著下巴,索然无味的听著对面女子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
「然後我们又去……」滔滔不绝的话语类似催眠的梵音。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撑住眼皮,不让它阖上,而且偶尔还必须发出,「真的吗?」之类的话语,让她不至於备感冷落。
托宋丽婷的福,她对那男人的一切几乎倒背如流。
「所以下次我还要去。」宋丽婷这句话代表话题结束。
她不著痕迹的轻叹口气,「不错啊,距离对恋人是一种考验,常常见面反而没有新鲜感。」
宋丽婷听了之後,露出娇羞的表情,红著脸讪笑道:「哎呀,你胡说什么嘛!」
放下大小姐身段衷情一个人,可见用情之深,她祝福她。
她们用餐完毕後,宋丽婷坚持要送怀慈回家,她当然遵从,免得大小姐发脾气。
真是料想不到的情况,小时候她们之间的关系会演变成这样。
不只是刁钻的宋丽婷,连她哥哥宋力行还有那个冷嘲热讽的王蕾,都不定时的跟她联络,这倒是当初被欺压的丑小鸭所想不到的。小时候恨不得躲这四人帮远远的,这下反而把他们愈拉愈近,全部都是她的学姊、学长,逃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只独缺了魔头。
每次同事看见世界级的服装设计师王蕾免费「赏给」她一大堆新颖的衣服,羡慕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可惜她不爱打扮,所以那些衣服她都锁在衣橱里,从没穿过。
回到家後,怀慈把钥匙插进铁门孔里转动。
门一开,黑压压的寂寞立刻扑上来,空荡荡的大屋子只有她一人居住,外婆在她小学时去世,母亲则在她大学联考前夕离她而去。一个接一个的,彷佛诅咒她一般。她伤心难过了许久,心里有一些想法改变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大家都离她远去。她拚命的工作,告诉自己尽量别乱想。可是一回到曾经温暖的屋子,武装的坚强便会一下子崩溃。
打开音响,让悠扬的钢琴音乐舒缓她紧绷的神经,然後骗自己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
隔天清早,还未走进企画部,经理Lisa老早站在门口迎接她。
「怀慈,快,总裁在他的办公室等你呢!今天一大早,总裁的秘书就通知我要请你上最高楼层去见他。」公司依照职位的高低,在特定的楼层办公,愈往上层,职位愈高级,那最顶楼当然是大老板的办公室。
「沈伯伯要找我?什么事?」她想不透沈伯伯又有什么事找她?她乘坐透明电梯,往最顶楼而去。
「总裁,余小姐到了。」秘书小姐看到她的身影,马上按下电话的通话键。
她鲜少上来,每次都会被气派的设备所震摄,最新的现代化办公室,处处纤尘不染,透著乾净和冷静的态势。
门一开,一个胖壮的身影热络的迎上来,「怀慈,你来了,快进来坐。吃早餐了没?我要秘书去买。」沈荣生笑容亲切的招呼她进办公室。
这个如莲妹那样恬静可人的女孩,差一点便是他的女儿,然而就算她不是,沈荣生却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他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体贴、善解人意的乖女儿,像怀慈一样,偏偏自己却生出了一位个性独立又聪颖过人的儿子。妻子不肯再生,他只好把希望寄托於儿子身上,看他能不能拐怀慈进自己家门。
可恶的是儿子就是不肯乖乖留在国内,反而往外发展,净交一些金发女人。
「沈伯伯,我吃过了。对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拨著额前的头发。
「来……来……先坐著再说。」他把她按坐在黑皮沙发上,面色沉重的问:「小慈,你要老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态度严谨得像在拷问。
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忍不住的笑出声,「沈伯伯,您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好不好?别骗我喔!」他哄著。
有没有男朋友这么重要吗?让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如此紧张?说真的,她没有男朋友,她一直遵照妈妈的话,先把书读好再想别的。母亲认为她书一直读不好,即使她每学期都领奖学金。
她老实的说:「没有啊!」
「真的?」
她腼腆的笑笑,「真的没有。妈妈不准我交,所以一直没机会见识见识。」
「那就好,那就好。」沈荣生摸著啤酒肚大笑。
「好什么?」虽然不知道沈伯伯在高兴什么,可是她也一样没心机的陪著沈荣生笑得很开心。
他从傻笑中恢复过来,怕诡计泄漏。「没什么,没什么。对了,我今天要参加一场慈善晚宴,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他喜欢带著乖巧的她,向众人炫耀有一个好女儿。
「可是应该是邀沈伯母陪您去才是吧!」
「别提了,你也知道我们还在冷战中,她怎么肯陪我去呢?」
她勉为其难的笑道:「可是——」
他马上打断她的话,「别可是了,沈伯伯都这么求你了。」
怀慈尴尬的点头,答应他的请求。
第三章
短短几个小时的光景,怀慈深深体会到天国和地狱的差别,她从一名四肢活动自如的人转变为躺在病房哀号、手脚裹著石膏的木乃伊。
纯白色的病房里有著淡淡的消毒气味,苦涩的肃静压迫著她衰弱的神经。她自小就怕吃药、打针之类的,这下子沦陷在此,怕是要任人摆布了。
「小慈,你还好吧?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为了替我挡车子,你也不用受伤这么重。」同病相怜的沈荣生愁眉不展的低喃。
她好言安慰,自我责难,「沈伯伯别这么说,是我动作缓慢怪不得别人,要是我快一点拉你一把,你也不必跟我一样躺在这病床上。」
今天下午,当他们准备要赴宴会时,後面一辆摩托车开上人行道,突然疾驶而来,直接往沈荣生的方向冲撞。怀慈发现不对劲,迅速的把沈荣生推开,自己反而闪避不及被拦腰撞上,由於她推挤的力量过大,沈荣生也摔坐在地,扭伤了脚踝。
而事实的真相往往是始料未及的,因为这正是受害者沈荣生导演的一出戏,他本意是受点伤,买通医生加油添醋,好拐骗远在海外的儿子归来。
人算不如天算,他忘了把怀慈算进去,猜不著她会舍身相救,他虽然感动得无以复加,也因为害她受伤,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小慈啊,其实这件事是——」他尴尬的想说几句话,却被门外嘈杂的声音打断,随即看见一个身影冲进来。
「荣生、荣生,你不要紧吧?你不要吓我,疼不疼?」
定睛一看,发现这名哭得呼天抢地的女士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结褵三十年的老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他,每次互相叫骂,她不是都巴不得他去死吗?
最注重优雅贵妇形象的她,怎么会为了他的一点小伤,哭得鼻涕眼泪齐流,脸庞的美妆全都浸糊了?看她趴在病床边哭哭啼啼的,老实说,他心里还真有点甜孜孜的感觉,害他一只手都尴尬得不知要不要搭上去安慰她?
随後走进病房的是主治大夫宋力行,他阳刚性十足的脸上戴著一副无框眼镜,假意的浏览手边的诊断书後,又抬起头来,淘气的对沈荣生眨眨眼,表示他可是按剧本演喔!
以他的身分,在这间医院卖弄一下权力,掩护病人的病例是非常简单的事。
「沈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沈伯伯医好。」他温柔的劝慰。
「拜托你,你一定要救他。」
宋力行点头,「这是当然,现在沈伯伯刚受惊吓,不能过度打扰,以免影响他的情绪,多顺著他一点比较好。」
罗惠芳担心丈夫的病情,满心言听计从,忙不迭的擦拭泪水,「好、好。」然後转致对丈夫说道:「荣生,你饿不饿?我马上要仆人炖点补品来帮你补补身子。」
跟他吵吵闹闹习惯了,他总是精神奕奕的满口道理不饶人,哪像现在这样委靡不振的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想著想著,心中的不舍催得眼泪又要滴下。
不习惯一向冰冷的妻子这么柔顺又关心他,沈荣生受宠若惊,老脸涨红的粗声粗语,嘴里嚷著,「回去,回去,别来烦我。」还把棉被盖住头,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这木头人。宋力行在心里嘀咕。世伯真是不解风情,好不容易有个合好的机会,他还不好好利用,难道真要跟老婆吵闹过一生?难得伯母软化来关心他,他还不理人家?
「伯伯,伯母这么关心你,你总要让她安心啊!」
沈荣生想想也是,结婚那么久,哪一次谈话不是以吵架收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他有些惭愧的露出脸庞,「阿芳,我……我想吃点粥,医院煮的我吃不惯。」
罗惠芳一听,破涕为笑,「我马上教下人煮,等会帮你送来。」第一次能平心静气的跟丈夫交谈而不吵架,真好。
「这次多亏小慈,我才能捡回这条老命。」他如是说。
在旁看戏的怀慈一听,马上撑起身子,猛摇头摇手的开口,「没有、没有,应该的。」
平时对小慈那么坏,她还不计前嫌的救了丈夫一命,罗惠芳泪流满面的握住她的手,感谢的说道:「小慈,谢谢,谢谢你。」
罗惠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用力的搂抱她直哭。怀慈腼腆的让她抱著,任她眼泪鼻涕全沾在衣服上,这么直接的接触,还真让她不能适应呢!
等罗惠芳跟著护士推著沈荣生去做检查後,偌大的病房就只剩下宋力行和她,她不自在的变换姿势,不知该说什么来打破沉默?
她以为宋力行应该会离去;没想到他就赖在床旁,虎视眈眈的对著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人对於根深柢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同理可证,小时候异常惧怕的人、事、物也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眼前的人正是最好的例子。
「嗨!」
「嗨!」她有点迟钝的回应。
这小妞怎么老是有被害妄想症?他不过是「嗨」一声,竟会让她吓一跳,被子防范的拉高;那他一靠近,她不就要喊「救命」了?怪不得妹妹丽婷老是说,在她身边无形中可以增加自己的威严感。
宋家两兄妹完全抹去欺负人的记忆,直觉认定是怀慈大惊小怪。
「见到学长不高兴?」
「没……没有的事。」
宋力行眯起眼,「衣服撩高。」
啥?她没听错吧?他想干嘛?怀慈瞪大眼,如看怪物似的盯著他。
他没好气的骂道:「我是想看你的肚子有没有怎样?」
喔,原来是她想错了,她不好意思地回答:「刚刚医生帮我照过x光片了,他说没事,只是有一大片淤青。」
「刚刚沈伯母这么猛力一抱,我看你大皱其眉,猜想一定是碰到伤处了。」他拿起诊断书,翻看她的症状,对她撇嘴,「嗯……脚比较麻烦,石膏要几个礼拜才能拆,脑袋也要观察两天。」
「喔。」她低头无言可说,随他宰割。
他扯扯嘴角,突然的靠近她,「干嘛那么生疏?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不、不、不,她高攀不起,放过她吧!
见她懵懵懂懂的,宋力行索性抓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你话一向都这么少吗?」
「没有啦。」
他耸耸肩,「随你。」
「我想知道医疗费用大概是多少?还有,假如我想回家,可以吗?」自己的经济状况不容许她躺太久。如果没什么大碍,她可以自行回家休息,减少开销。
「不行,一定要住院,身体的毛病不能等闲视之。你一个人住吧?出什么状况谁帮你?」看她忧心忡忡的脸蛋,就晓得她在想啥。「你担心费用对不对?」
她羞赧的点头,眼神无所适从,不知该摆哪里。
「哈!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到沈伯伯铁定会帮你?况且这伤——」
怀慈突然情绪不稳的截断他的话,「不要,我……我不想再欠沈伯伯恩情。」她吞吞吐吐的说出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