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请来帮忙的几位乡人以及随从皆因听闻杜仲言的呼喊循声而来,见着这诡谲的景象,无人敢开口。
白椿槿深吸口气,抱住水承潋的腰,侧过脸看着岸边的杜仲言,小手抡拳,咬着下唇,黑眸透着复杂而恐惧的神色,对她而言,杜仲言是比水承潋更可怕的存在。
“我找你许久,跟我回去吧!”杜仲言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瞪着白椿槿,忽视她躲在另一名男子怀里的事实。
白椿槿深吸口气,身子发颤,唇瓣被她咬得渗出血丝,如蚊蚋般地吟出:
“不。”
“椿槿。”杜仲言冷冷抛下声音,“我依然要你,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的妻,即使你有病,我还是会要你。”
“我没有病!”白椿槿略显激动的回叫,她没有病,有病的是杜仲言!
那些……那些无辜的……全是死于他手中!他竟敢指称她有病?!
杜仲言深吸口气,眼角瞄见那些乡人对白椿槿和水承潋投以既鄙视又恐惧的目光,便知他们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椿槿,你别怕,听为夫的话,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有病……我只求你同我回九江……”杜仲言说到后来,数度哽咽,令闻者为他的恳切动容。
“我不回去!”白椿槿果决的拒绝,眼眸涌上一波热气,所有人,就连她爹,也被杜仲言这温文儒雅的表相给欺瞒。
“少夫人,请你跟少爷回去吧,为了你,少爷连日来都——”随从杜若忍不住插嘴。
“杜若!”杜仲言横他一眼,杜若见状立即噤声,退得更后面。
杜仲言收回视线,迎上水承潋阴冽的妖眸,只觉得这男人怪异得紧,碍眼至极,心生比较,痛苦低吟:“难道那个男人比我更好?”
水承潋闻言挑眉,冷眼看着杜仲言伤心欲绝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何看来伤心,可他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伤心,反是怀里的白椿槿身子愈见僵直与冰冷?
虽说他原就对人类没好感,但眼前的男子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厌恶。
“闭嘴。”他冷斥,不想听见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扰人清静。
“你凭什么叫我住口?”杜仲言始终维持低姿态,“你可知椿槿是我未过门的妻?你同她相拥,早已破坏她的清白,你知否?”
“那又如何?”水承潋正愁没人让他练筋骨,这人类有眼不识泰山,也不想想他身在何人的地盘,还敢如此大放厥词,讲一些诳言妄语,让他心烦气躁。
该死。
“那又如何?”这人是傻子还是刻意挑衅?“你手里抱的是我的妻,我要你还给我有何不对?”
“她是我的。”水承潋妖眸进出光芒,脸上蒙上震怒,远方的乌云开始围聚,其间交杂着银色闪光,隐约听得见雷吼。“不是你的。”
就算以前是杜仲言的,现在也已是他的,所以杜仲言没有资格跟他要白椿槿;让他再听见一次这种话、再听见这人类唤她椿槿,他就等着瞧!
白椿槿闻言抬首看他,见他盛怒的模样,还真不知原来自己如此抢手,连水承潋都说自己是他的。
可惜她是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但乍闻水承潋如是说道,她的心震撼了下,身子因这句话找回失去的温暖,她不明白为何水承潋的一句话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
咬着下唇,白椿槿不自觉地微弯唇角,有人站在她这边,即使是掠夺性意味浓重的话语,她仍是很开心。
在九江,无一人肯伸出援手帮她,她只能自力救济,逃出那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之后逃到这儿,被水承潋捉到,不过数日,她已觉过了数年。
再见杜仲言,她竟有种相见不相识的陌然。
“你!”杜仲言老羞成怒,被人发现自己的未婚妻跑了已够丢脸,现在白椿槿有了姘头,还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看得他怒火攻心,差点无法控制自己。但见白椿槿幽深的黑眸如镜般看着自己,他眯起眼,“椿槿……啊!”
才唤完,水承潋即眸闪怒意,一个挥袖,杜仲言即被无形的风给击倒在地。
“少爷!”杜若被水承潋扫向岸边的大石,失去意识。
“杜大夫!”乡人们如杜仲言一般倒地,个个痛吟出声,“妖啊……你是妖啊……妖怪啊……”
雷声近在耳边,白椿槿发现水承潋的手高举,雷声大作,闪光乍现,心下一惊,连忙拉住水承潋高举的手大叫:“不!”
水承潋没听她的,他轻而易举地甩开她的手,第一道雷落在杜仲言脚边,妖眸邪魅而充斥着火红的杀意,看得杜仲言四肢并用的在地上爬动着,可他的速度比不上水承潋,第二道雷打在杜仲言的袍角,水承潋因自己连着两次失手而皱眉。
他的气散布,迅捷扩至整座山头,一时间,湖加上他的气,还山头片片郁绿。
同时,远方的茜草和枸杞、近处的黑狐与青蛇也感受到水承潋快迅扩展的气。
“不要!”
当第三道雷将至之时,白椿槿的叫声窜入水承潋的耳里。他低头看她,瞧见她的眼睛有水流出来,红唇喃着“不”字。
“求求你,不要杀人!”她不希望任何人因自己而死,她不愿背负更多罪名。
水承潋拢眉,怒气未消,再扬手想引雷轰人,但意外的发现自己因白椿槿而少了引雷的欲望。
他握拳拂袖,妖眸冰寒地扫向他们,“滚!你们臭死了!”
人类的臭味盈满了整个湖,徒惹他心烦气躁。
闻言,乡人们起身扶起已呆若木鸡的杜仲言,留下昏迷的杜若狼狈离去。
白椿槿待他们离去后,松口气,下巴被个力道抬起,强迫落入水承潋隐敛的妖眸中。她呆了呆,不由自主的,谢语脱口而出,“谢谢……”
“你的眼睛有水流出来。”水承潋用舌头舔去她眼眶凝聚的泪水。
那湿热的感觉让她肩膀一缩、眼一眯,却因此而更加感受到水承潋的舌头抵触在自己眼里的感觉,她浑身一颤,有种无以名状的酥麻感窜流。
“咸咸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水舔起来咸咸的?”水承潋质问,将杜仲言之事置之脑后。
“因为那是眼泪。”白椿槿闭上眼,不让他再舔,他的舌头让她变得很奇怪。
“眼泪?”那是什么?水承潋的记忆里没有“眼泪”这个名词的存在。
他没有眼泪,茜草和枸杞也没有眼泪,只有人类有眼泪吗?
“那也是一种水。”白椿槿简略的解释,但不愿告诉他何时才会有眼泪。
“你……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一直“挂”在水承潋身上,让她很不好意思。
“下去?”水承潋不解的看着她,她指指岸边,他顺着看过去,扬眉,带着她飘到岸边,放她下去,自己则飘在离地不远的空中。
白椿槿一脚踏实地,膝盖一软,差点站不稳。她捉住水承潋的手,后者没有甩开她的握持,待她能站稳后,她才放开他的手,但有种奇异感觉衍生,看着他,她有些不知所措。
深吸口气,她转身见着杜若,于是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形。
水承潋跟在她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漠然的看着她对杜若上下其手,感受到先前自己苦心隐藏的气外放的结果是——
招来青蛇与黑狐的追杀。
此时他气未全,但他们两人已至,于是随手一挥,将白椿槿和杜若圈在一个光环里,转身面对他们两人,嘴角冷残的笑意说明他很“乐意”青蛇与黑狐前来“送死”。
第六章
“喔……”杜若闻到冰凉的气味,因而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映入眼底的是白椿槿那张清丽美颜。“少……少夫人……”
“别唤我少夫人,我不配。”白椿槿口里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语,可眼神和语气却显二致。
“少夫人……”杜若见白椿槿安然无恙,有种恍如隔世的恍然感。
“杜若,对不住,若不是我打昏你逃出来,就不必害你跟着杜大夫出来找我了。”当初是白椿槿趁看守她的杜若不备,敲昏他才逃出来的。
“少夫人,哪儿的话,小的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逃?不过……这些日子同少爷朝夕相处,小的……小的多少明白了……”杜若与杜仲言同处的这三个月,让他彻底对杜仲言改观。
“杜若,别这么说,我不愿连累任何人,包括你。”白椿槿压压杜若的背。
“会痛吗?”
“不痛。”杜若被白椿槿抬起下巴,语意模糊的回着。
白椿槿看了看他的脸还有颈子,微皱眉,“你近来夜不安眠吗?”
“是……是……”有时候杜若会觉得白椿槿比杜仲言还厉害,她只消看看脸色和听听声音,便能知病人近来的身体状况,有时甚至毋需把脉。
“你的背没伤到,倒是要多注意睡眠,别不睡觉到处跑。”白椿槿讲完,起身欲离去,才走不到两步,即撞到一道看不见的墙,反弹力让她倒退。
她伸手摸上那道透明墙,透过日光,隐隐可见金芒流转。
“水承潋!”她望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见着他背对着自己与另两名身着一青一黑的男子对峙着,一股恶寒爬上她的背脊。
她认出那黑衣男子是前些日子想捉她的黑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这样?一个转眼她即被囚在这里头……
“水承潋!放开我们!”白椿槿敲打着那道墙,孰料那墙坚固得很,非她这弱女子可敲破的。
水承潋冷冷咧开唇角,睨着青蛇与黑狐,“没想到你二人想死的欲望如此之强,我方现身,你们便急着来找死。”
“哼!蚣蟆,鹿死谁手,犹然未知,你别太得意!”青蛇沉不住气的回嚣,手里的扇子一合,直指水承潋。
“手下败将。”水承潋笑得更加张狂。
冷冷凉凉的风夹带湿意拂面,料峭的寒气袭来。
“蚣蟆,我们要的不多,只要你的一颗内丹和心就够了。”黑狐阴冷一笑,颊上的伤痕跟着他的笑变得狰狞。
“水承潋!”内丹?心?那……那水承潋不死定了?白椿槿心一紧,喉头一窒,连忙大叫。
“别吵!”白椿槿的呼唤扰乱他的心绪,即使她的声音小如蚊蝇,他还是听见了。
“少夫人……”杜若起身站到白椿槿身后,瞧见对峙的三人,再见白椿槿焦急的模样,心里头有底。
他很想祝福少夫人,可他不能。
“少夫人,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杜仲言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绝不会眼看自己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私奔而坐视不管。
“杜若,此事容后再议。”白椿槿现在不想听到杜仲言的名字,她满心满眼都是水承潋此时的处境。
二对一,他伤势未愈,能否自他两人手下存活?
“蚣蟆,耳闻你对人类憎恶入骨,怎那人类女子非闭月绝色、又非倾城之姿……你也看得入眼?难不成……她是有其他方面的‘才华’吸引你?”青蛇邪笑,目光在水承潋和白椿槿之间游移。
他虽年轻,可在人类中打混多年,自是比水承潋多“知道”一些人事。
“废话少说。”水承潋听不出他意有所指的讽刺,只觉得他的话语很刺耳。
“不许你污辱我家少夫人!”倒是杜若看不过去,出言护主。
比起青蛇的暗讽,杜若那句“少夫人”才真正引发水承潋的火气,他往后横了眼杜若,眸里的妖气逼人,看得杜若心生恐惧,连退好几步。
若非白椿槿也在圈内,水承潋早撤了光圈让杜若自生自灭。
“少夫人?”黑狐冷冷一笑,“蚣蟆,你何时干起抢人妻妾的勾当来了……
喝!”
话未结,他即被水承潋扬袖击来的水柱给截去话尾。
“黑狐,你的嘴很臭。”水承潋没空听他们再说些惹他心烦气躁的话,厌烦的扬高眉,“你们要一起上还是车轮战,我都奉陪。”
“蚣蟆,你别以为我们真的杀不死你!”青蛇握紧扇子,怒斥道。
“有种过来。”水承潋刻意挑衅。
“吓!”青蛇大喝一声,化为一道青影冲向水承潋,与之缠斗。
黑狐反而沉住气,观望他俩的战斗片刻,视线落至被锁在光圈里的白椿槿——
白椿槿的注意力全放在水承潋身上,担心他体内的毒因这番打斗而复发。
“少夫人,这水承潋不会是你的情人吧?”杜若忍不住问出口,为白椿槿忧心,若真是,杜仲言会杀了他然后捉回白椿槿,可那男子的武功不弱,还具有怪异的能力,想了想,他反而为自家主人担心起来。
即使再坏,也是他的主人,他不能不以主人的利益为前提。
“别叫我少夫人。”这个头衔她担当不起。“水承潋同我是何关系,不关你的事。”
白椿槿口气焦急微怒,眼底只有与青影交斗的白影,不明心头的紧绷是为水承潋还是为自己的安危?只知以水承潋现下的状况,应付他们其中一人尚且有余,若两者加入,肯定会两败俱伤。
“少夫人,小的毕竟还是杜家人,你也是。”杜若知晓杜仲言的可怕,他没有勇气让少夫人逃走,现下好不容易可以逮白椿槿回去,他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杜若,你想捉我回去吗?”白椿槿该明白杜家上下无一人会帮自己脱离既定的命运。
他们只会劝她认命、要她顺从,若不是当初爹亲死去之时,他们未赶在百日内成婚,得待三年方能完婚,此刻她不会在此,也许正似他们劝她的——
认命。认命的待在九江当她的“杜夫人”,当她的“白氏”。
可她不愿!不愿自己这漫长的一生就这么丧送在自己手里……
她逃了出来,且不打算再回去,命运是握在她手上的,她不愿老了才来懊悔年轻时的错误决定。
当时无人能改变她,现下更无可能,何况……
白椿槿凝视着嘴角噙着笑意的水承潋,看得出他等这个时机很久了,是以青蛇与黑狐现身时,他会毫不犹疑、不闪不避的迎战,可她……
她放不下心啊!
“小的不敢,小的只希望少夫人能回杜家,挽回杜家的声誉。”
“我姓白。”言下之意,她白椿槿与杜家毫无干系。
“可你与少爷已有婚配啊!”
“那是我爹下的错误决定。”也是她爹对她这一生的禁锢,若说她逃走有对谁不起的话,便是爹亲。
但爹亲已过世,相信他不会希望她不快乐。
“无论如何,少夫人就是少夫人。”
“那又如何?”白椿槿发现自己比之前多了份不在乎。
许是这些天的奇特遭遇让她看透了许多事,横竖是一条命,在水承潋他们的眼中,人类的生命短暂得可笑,既然人生苦短,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来世?来世已不是此世的她所能及的,她只能想到“今世”,无力触及“来世”,能不能……能不能容许她自私只为自己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