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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水情 page 5 作者:默婵(沐辰)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蚣蟆冷漠但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的眼在略暗的山洞中似两颗夜星闪烁,可那光芒是绝对的不善。

  “清洗你的伤口。”白椿槿敛睫,不愿接触他冷得吓人的眼,径自分析着他身上的伤该用何种药草来治。

  枕豫治刀伤、茜草止血、酥酱清热解毒、水蓼解蛇伤止其毒入腹心门……

  毒,白椿槿皱起了眉头,瞧他身上的咬痕,是多种毒蛇的杰作,老天爷!光是蛇毒她就捉襟见肘!

  “不管了!”白椿槿用石头桩碎水蓼,捉住蚣蟆的下巴,趁他无力反抗时强迫他吞下她使力自水蓼中捏出的汁液。

  蚣蟆瞪大眼,盯着白椿槿的眼神像是她突然长了角,其实是始料未及她的所作所为。

  “是,没错,你口中的‘玩物’在救你。”白椿槿自动为他“解惑”,手也没闲着地一一为他身上几个较严重的伤口上药包扎,神情专注认真。

  蚣蟆只瞧得见她的头顶,呼吸缓慢而轻浅,深觉自己连呼吸的气力也散失。

  “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不能见死不救。”

  久久,白椿槿的声音传来,轻得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她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奢望能得到回应,只是当她扬首想看他脸上的伤时,这才发现——

  他再度昏厥过去。

  她心一紧,急忙探手为之把脉,发觉他的脉象虽弱,但已无先前的紊乱。

  “呼——”她轻呼出一口长气,缓了方寸的急迫。

  她再撕下一块裙布,拭去他脸上的污血以及脏黑。

  日正当中。

  “叮铃、叮铃……”

  远方隐约传来铃声,轻轻巧巧地,极有节奏,记忆中有这铃声的只有茜草一人。

  茜草吗?是茜草吗?

  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如潮水般冲袭而来。

  热……好热……不该这般热的……

  发生什么事?

  他……他记得……噢,是了,青蛇与黑狐联手侵吞他的地盘……趁他不备,偷袭他……

  可……怎会如此热?好热……

  “采采不苡,薄言采之。采采不苡,薄言有之。采采不苡,薄言掇之。采采不苡,薄言捋之。采采不苡,薄言桔之。采采不苡,薄言撷之。”软柔的歌声回绕。

  不苡?

  这歌声,不是茜草,如春风轻撩起水面波纹般婉柔轻灵,令人会心聆听,这首《不苡》是讲述妇人采撷车前草时的情景,词调简易,反复哼之,别有风味。

  但为何?为何唱这首《不苡》?

  深远的……久远的记忆中……有人也常吟唱这首歌……

  “承潋……水承潋……你的名就唤水承潋呗……呵呵呵……呵呵呵……”

  “承潋……承潋……快来啊……快来啊……”

  水……他犹若身处水中载浮载沉,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许久许久,时间对他不具任何意义,名字更为虚无之物。热度蒸发他的意识,唤醒沉睡的记忆——他那未曾主动想起却深烙的记忆;他那忘却深远,而今轻易教歌声唤回的记忆。

  歌声止歇,沁凉的湿意贴上他的脸,为他挣得一缕舒快。

  “你在发高烧。”微粗的冰冷触感在他脸上游移着,柔和的嗓音夹带疑问窜入他的耳内,“你是妖,妖也会发高烧?蚣蟆……我终于想起这名为何如此耳熟了,原来你是城内桥上常有的雕像……可蚣蟆近水,合该是水妖。水妖发高烧?!

  真希望手边有纸笔,让我载下这一异事,学那专撰传奇小说的文人们付梓,赚上一笔逃命财……”

  他不懂,也不愿懂这话的真意。

  沁凉入喉,却解不了他体内的热。

  还……要……还要……

  “缓些喝,水很多、很多。”

  饮不够似的,水承潋舔了舔干裂的唇,在梦醒之间飘动的意识、游移在光与暗中的视界因水的润泽而投奔光亮,映入他眸里的是斜射而来的金色光芒。

  他微眯起眼,嗅进的气息有湿冷、有干热,有土地和青草的味道,渐渐适应亮光的视线中,纳入不远处那抹教微光笼罩的身影。

  茜草?!再定睛细瞧,水承潋眸色暗了,辨出那模糊身影不是茜草,仍昏沉的意识不致将茜草与人类的气息再次搅混。

  他盯着她的背影瞧,像等候猎物出现的猎人般,耐心的待她察觉他的视线、察觉他已然苏醒。

  不知过了多久,白椿槿才回头,迎上他的注视。

  “啊,你醒了!”水承潋听见白椿槿如是说道。

  她那乌黑的发纠结凌乱,脸上沁着薄汗和脏污,瞧不清她真切的容颜,只看见那双水亮的黑眸盈着星芒,隐约知道她是笑着的。

  她为何笑?他不知道,只隐隐意识到她似乎很开心。

  开心?这又在他空白的心上添上一笔疑问。

  “你觉得如何?”他瞧见她走近,手里拿条巾子。

  他皱眉,想别开脸避开她的碰触,却惊异地发觉自己连转开脸的气力也无。

  直到他无奈地让白椿槿拿着巾子擦拭他的脸时,他方知晓白椿槿只是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湿热。巾子浸过水显得透凉,而她的手也凉凉的。

  一道微芒射入他的眼,他眼神一闪,望见她的耳垂上别有茜草的铃铛。

  原来如此,莫怪他会将她与茜草的气弄混。

  “你为何在此?”他问出心头飘漾的疑惑,语气冷沉且带着怒意。

  他情愿流血而亡也不愿教个人类出手相救,尤其是教他视为“玩物”的人类。

  白椿槿闻言,收回擦拭他的手,正色相望,尔后回道:“很清楚的事实,不是吗?”

  水承潋眸光一沉,嘴角不悦地抿紧,听出她语间的轻微讽意。

  “我救了你。”白椿槿的视线自他的脸移开,径自拉起他无力的手。

  “别碰我!”水承潋低吼,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无能为力。

  他受了重伤,显而易见地,她救了他,将他自垂死边缘救回,但她应该被他的原形给吓跑才对!

  合该如此。人类都是胆小狡诈畏怯的生物,不是吗?还是……他的伤压根儿没重到连维持人形的法力也失去?

  他不知道,即便想知道也不想开口问白椿槿。

  “等你养足气力再来反抗我吧!”他听见白椿槿轻哼一声,但表情未改地拉着他的手左右翻动,一边安之若素地说:“你受了很重的伤,身上什么伤都有。”

  这不是他想听的事。水承潋相信自己用眼神“告知”白椿槿了,但她视若无睹。

  “你昏昏醒醒四天,发了四天的高烧。这四天,我们都躲在这山洞里。”白椿槿拆掉布条,清洗伤口,涂上糊状的药膏,再缠上布条,一气呵成的动作教他大皱其眉。

  “我是妖。”他忍不住提醒白椿槿这回事。

  他是妖,为何救他?为何她会救他这视她为玩物的妖?更重要的是——她竟在他的伤口涂上那看来恶心至极、似大蛇盘踞的沼泽烂泥!

  “我知道。”

  “那你还救我?!”该死的人类!

  白椿槿默然以对。

  他说的她都明了,可自个儿的脾性不是见死不救、撒手不管的自私冷漠,她无法看着他在自己眼下死去,更无法任他自生自灭,即使他是妖。

  可她怎么也不愿将这话坦然说出。

  “人类,我在问你话!”水承潋等得不耐烦了,他最想做的是将她驱离自己的视线,独自舔伤,可他做不到!

  “不为什么。”白椿槿给了他四个字——令他想掐住她纤细颈子的四个字。

  “你!”

  “我劝你省下吼我的气力,好好的养伤吧!”白椿槿说完,人便起身离开,无视于水承潋杀人的目光追随其后。

  注:《不苡》出自《诗经。周南》,不苡今名“车前草”。

  第四章

  白云袅袅过隙,清风徐徐拂面。

  “该死的你!放开我!”水承潋的大吼声响遍整个山洞,只见他呈坐姿,身上缠蹒藤蔓,动弹不得。

  “谁教你将我悉心敷上的药膏给抹得一干二净,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白椿槿手里拿着根细柴,在荷叶上翻卷着黏稠无比的黑色黏液。

  水承潋嫌恶地看着荷叶上被翻动的“烂泥”,憎恶地瞪着白椿槿。“我的伤我自个儿治,不必你来多事!”

  他是妖!该死的,这女人难道眼盲了吗?他是妖,有法力的妖,毋需她用凡人的方法来医治他!

  此时此刻,他却教她绑得死紧,全身无力,只能任她“蹂躏”,他的法力…

  …他的法力上哪儿去了?

  他该引雷轰死她的!是的!没错!该这样做才是正途啊!

  可……可现下他却只能口头威胁,还不受到重视!天杀的!该死!该死!该死!

  相较于水承潋的沮丧,白椿槿显得自立自强多了。

  “我就是爱多事,你能奈我何?”白椿槿回嘴,手可没因此而歇息,“这药膏对伤口的愈合很有用,你再多忍耐几回便是,男子汉大丈夫,何需拘此小节?”

  “你信不信我伤好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拧断你的颈子,让你头身份家?”水承潋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生这样大的气、不记得自己曾沦落到教个人类女子相救,更被她强迫医治。

  若是在遇着白椿槿之时,能预料日后有此一“劫”,他绝不会因一时贪趣而留白椿槿一条活路。

  “信,怎能不信?你可是妖啊!”白椿槿迎上他燃着焱焱怒焰的妖眸,听他一直强调自己的身份,她不信也难。

  水承潋听不出她语间的笑意,只觉她拿他说过的话语反讽自己,他一时找不到话说,漠然以对,不愿再同她说话。

  他的冷脸只维持到白椿槿拿着她口中的药膏、他心中的“烂泥”靠近他为止。

  “你做什么?!”水承潋皱起眉头,故作镇定地瞪着白椿槿。该死!那烂泥恶臭难闻,他好不容易才抹干净,她却三番两次要拿它往他身上涂!她在报复他之前玩弄她的仇,定是如此!

  待他伤好,必会加倍回报!

  “唉!”白椿槿将那烂泥小心轻放,轻叹口气,小手一伸,揪住水承潋往后退去的衣襟,将他适才努力拉出的距离给扯回。“别怕,不过是药膏,味儿是呛了些,但它的疗效好,是我好不容易采得几种药草揉制而成,别糟蹋了。”

  这山头失了水承潋的气,就如那日异变所见着的黑雾吞噬白雾景象一般,原本的郁绿渐次枯黄,连雨也下得稀少了,分明是梅雨季节,却犹如干旱。

  他们所避的山洞或许是因为有水承潋在吧,还稍有绿意,也让她得以摘取药草替他疗伤。

  这几日,她不停地回想起茜草说过的话,参透了些。

  这山头靠的是水承潋的气以及她失足坠入的那方湖泊所护,才使得它保有青翠茂密、万物生生不息,一旦水承潋以及湖泊两者其一失衡,足教其干裂,摧残所有生机。

  是以水承潋受重伤,气弱了,这山头的生气也开始枯萎。外头风声仍旺,水声逐渐细小,更别说是其他动静,一片死气沉沉,倒是她在摘野果时偶尔会听见一些耳语,说着要啃蚣蟆肉、喝蚣蟆血,断断续续、绵绵细细的持续着,教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同水承潋道出。

  为什么不敢?白椿槿没有细想,只想着医好他,这山头也许有救,也许会恢复原状。这样,她也能早日离开,逃到天涯海角,隐居起来不教杜仲言逼婚,一生自由自在、无所牵挂的生活。

  “疗效好你怎不自个儿用?”打死他,水承潋也不愿用,可惜他现下法力失灵,身受重伤,只能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摆布,由不得自己。

  “我用了。”白椿槿另一手拉高裙襬,左脚踝缠着布条,隐隐可见黑色的药膏渗过布条。“瞧,我可没诳你。”

  水承潋想掐住她纤细的颈项、吞掉她的头、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将她的骨头烧成灰烬……

  数千、数百种置白椿槿于死地的方法在他的脑中打转,却没一个能实现,教水承潋只能用眼神凌迟她,无力阻止她对自己的放肆——

  当下,水承潋果断地下了个决心,他绝对要在最短的时日内痊愈!

  ☆☆☆

  迅风刷拍,卷来讯息。

  “人类……山里有人类走动……山里有人类在湖附近走动……”

  一名身着黑袍、有着妖美面容的俊男一手擒捕住风,轻问:“人类?”可惜他的颊边有几道伤痕,毁了他俊逸的五官。

  “这山头打哪儿来的人类啊?”坐在厅内上位的青衫男子摇着折扇,样貌阴柔惨白,活似久病般的瘦削,声音低而细,让人不由得打起冷颤来。“这些年来,蚣蟆从不让人类闯入他的宝贝地盘,会有人类出没真是可笑。”

  “前些日子在蚣蟆的地盘不就闯入了一群人类?”黑狐提到蚣蟆之名时,黑眸一黯,抬手抚上颊边的伤痕,眸光转为憎恨。

  “喔……那群人类不是早早离开了吗?”青蛇起身离座,合上手中折扇,步向站在窗前的黑狐,眯起眼来盯着他颊上的伤痕,“我想起来了,蚣蟆救了名人类女子,不是吗?”

  未说出口的是:黑狐脸上的伤痕即是因那名人类女子而教蚣螟捉伤的。

  黑狐斜睨眼身边的青蛇,松开手里的风低喝:“再探!‘’“若那人类便是蚣蟆所救的人类女子,那可有趣啰!”青蛇“啪”的一声甩开折扇,扇呀扇地,好不快活。

  “都几日了,还无法找出蚣蟆的走狗——茜草和枸杞,与你合作,我吃了大亏。”黑狐冷冷一笑,扳回一城。

  青蛇脸色一变,随即哼笑出声,“茜草和枸杞两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蚣蟆,他占了这座便于吸取日月精华的湖泊为王,千百年来咱俩就只能看着那块大饼止渴,好不容易趁他防备松懈之际偷袭成功,却教他给逃了,这事儿咱俩都有责任,别尽让我担!”

  “我何尝不知?”黑狐扬高眉,瞪着青蛇,“你我皆心知肚明,假若不趁蚣蟆重伤之际将他给吃了,等他复元后咱们全死定了!他活得太久太久,法力比我们这些千年妖精都来得高且深,咱们……咱们伤了他,占了这湖、这山,再吃下他的血肉,法力必定大增……可现下,他人在哪儿?在哪儿啊?!”

  “我怎知?他的气弱了,你是知晓那有多不容易找的!别忘了我比你更想吃了他!”

  “咱俩要平分!”黑狐提醒青蛇。

  “是,咱俩要平分!”青蛇顺着黑狐的话说下去,“可他不见踪影,咱们如何平分?”

  “你说过的,他的气弱了;相对的,咱们两人的气笼罩整个山头,要找确是不易。”

  风再捎来讯息,这回教青蛇捉住。

  “人类……女子……人类女子在湖泊取水……人类是蚣蟆救的那名女子……

  是为蚣蟆所救的女子……”

  “果然是她。”青蛇闻言大喜,“或许她便是咱们找出蚣蟆的关键。”

  “蚣蟆极度厌恶人类,他会救个人类女子本就奇怪,现下那女子又大剌剌的出现在湖边,你不觉得事情有异吗?”黑狐活得比青蛇久,也同蚣蟆对峙较久,深知蚣蟆向来对人或是对妖都是不假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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