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潋!”白椿槿不着痕迹地移动身子护住他,吻上他的唇,沁凉的药草香味传来,让他的鼻息之间盈满她的味道,这才止下他的恶心感。
就在他朝白椿槿展露笑容时,他的视线越过白椿槿的肩,往她身后看去——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只是这回他来不及推开白椿槿,眼睁睁的感受怀里身子一震,感受她柔荑攀住自己的力道减弱,他无法使唤自己的手,他的手突然变得僵硬,好一段时间,他抱住她,指尖摸到她背上的箭。
一抹淡淡的血腥味穿透他的皮肤,直达他的心窝,缠绕、再缠绕……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魔……
他在做梦吗?睁着眼睛做梦?是的、是的,他是做梦……他梦见琴儿背上插满箭倒在自己怀里,梦见她全身是血,梦见底下的人类在狂叫着好,梦见……
是梦……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啊——”水承潋听见自己的狂嘶,但那声音听来好远好远,不像是从他口里发出来的。他还听见雨声、雷声和臭人类的惨叫声,可是都好远,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觉得脑子乱成一片,他无法思考,心被掏空,他不知道上哪儿去寻他的心回来?
“承……”一声细细小小的呼唤拉回他飘远、化为丝丝飞絮的心绪。
“琴儿?”水承潋的脸布满湿意,他毫无所觉,看见白椿槿空洞的黑瞳倒映着他的模样,只觉眼睛一直进水,他要一直眨、一直眨方能看清白椿槿的容颜。
“雨真碍事,一直下、下个不停……”
“嗯……”白椿槿扯动唇角,来不及笑即疲累地合眼倒在水承潋身上。
“琴儿,你累了吗?也对,也对喔……我们一直在跑,你一定会累的。来…
…我们再赶一段路就可以休息了……我们走……我们走……”水承潋扛起白椿槿,觉得她突然变得好重。“琴儿,你变重了,变重是好事,看起来精神些……”
他带着白椿槿一个闪身消失。在长江港口工作的人隐约瞧见有条闪着银白光芒的无角龙驮负着一名全身是血的女子跃入长江……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待雨停后,这个疑惑没有驻留在目击者心里太久。
那天,湖口县临江的水线暴涨,从不闹水患的长江竟淹没了大半的湖口县,湖口县由繁华顿成废墟,元气大伤,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恢复昔日光景。
尾声
半年后满洲长白山凉风夹着些许劲道拂来,寒地的山林间隐约可闻男子高亢的歌声,那歌声豪放嘹亮,再冷的天候也教这歌声给驱走。
歌声在积雪突然垮下时逸去,随后听闻的是连串的咒骂,之中夹杂着两声冷笑,这两声冷笑让咒骂声更响亮。
一道与雪融合为一的白影因那咒骂声而稍停脚步。
他,戴着白毛帽,身着白衣,发长几乎及地,面容俊朗中带着邪气,黑眸狭长,眼角上斜,是一双美丽的凤眼,空灵幽幽,流转着悲伤的光芒,一身寂寥抖不落,平添孤寒。
他身后掮着个自头到尾全包裹起来的女子,那女子面容惨白,好似死人,紧合的眼睫凝着白雪,自她人中所结的霜气,依稀可辨她尚存一息。这一停顿,让两方人马打上照面。
他瞧见有个捕快打扮、眼蒙布的英气女子推着一名身着华服、头戴冠、贵气十足的男子走着,咒骂自男子口里流利的吐出,冷笑自女子的红唇轻逸。
这对男女身上都散发着迥异于人类的怪奇气息。
突地,女子顿住脚步,连带地,被铐上枷锁的男子也跟着停下。“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女子侧耳,朝着水承潋的方向问话。
“水承潋。”无视于此刻对峙的景况,他快速移动至离他们不远、已融雪的石头边,先是铺上一条毛毯,才解下身后的人儿,让她坐在上头。
包裹她的斗篷微掀,露出她柔美苍白的容颜和披散的长发,她安详的容颜似眠,撑不住自己地往水承潋身上靠去;水承潋坐至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他轻轻理着她的发,对她轻声说话,“琴儿,这儿有大片白雪,我从未见过雪,你见过吗?”
男子因白椿槿露脸之时袭来的强烈气息而皱眉,女子亦然。
“这女的不简单,全身上下都是妖气。”他长这么大还没遇过妖气如此强盛的妖,若不是女捕快同他说过龙九子的事,他还不知晓自己有“兄弟姐妹”咧!
“跟平抒衡你不相上下。”元绿袖拢眉,清秀俊逸的脸上有着警戒。一只气强的妖平抒衡,她已收得筋疲力竭,再来一只。她可没把握。
“绿袖儿,她会不会是我的‘兄弟姐妹’之一呀?!”平抒衡嘻皮笑脸的问,招来元绿袖一个准确无比的肘撞。
“闭嘴!再叫我绿袖儿就砍了你的脚!”元绿袖怒斥。
“嘿嘿,砍啊,砍啊,若你舍得我见血的话,就砍哪!”
“你——”
“绿袖儿,咱俩别吵嘴了,上前去同那水承潋攀攀交情如何?说不定还能让你赚到一只龙九子回京复命,那你不就是大功臣啰?”
“闭嘴!”元绿袖冷静的容颜教平抒衡三言两语给气得泛红,她不再说话,只朝着水承潋的方向走去。
平抒衡见状,也跟了上去,不过他挡在元绿袖面前,欺她看不见而展出护卫的姿态。
水承潋可没那么好商量,不待他们靠近,安置好白椿槿后立即高跃而起,手呈爪欲攻击他们。平抒衡利眼一闪,轻而易举地挣开沉重的枷锁,也跟着跳起,两人大打出手,一场大战如火如荼的展开,打得雪迅速消融,露出湿地。
元绿袖没想到水承潋可与元抒衡打得天昏地暗,趁平抒衡缠住他时走向女子,靠近后才发现女子的外围有道光环护着她。
而且那女子是处于沉睡的状态。
元绿袖以为是女子的妖气盛,孰料水承潋才是妖,而女子不过是拥有一颗妖的内丹,全无修为可言。
她还发现这女子……应该是死了,被水承潋强行喂入自己的内丹,勉强保住一息,但若无与水承潋同样气强的人来相助,她一生就只能是如此。
元绿袖的动作吸引了水承潋的注意,他引来雷砸向平抒衡,趁平抒衡躲避时转向元绿袖的后背;他以为她要伤害白椿槿,于是更不留情的要直攻她的心窝——
元绿袖才察觉有气自身后来,一个转身,即被个力道抱起往旁窜去,而水承潋见平抒衡抱走元绿袖,赶忙收爪,深怕伤了白椿槿,致使他为止势而跪地。
“啧啧!”平抒衡见水承潋这一跪,不由得替他痛了起来,但他像没受伤似的撤下光环,小心查看白椿槿的情况。“好痛啊,真的会很痛耶!”
“平抒衡,你去帮水承潋!”元绿袖推开他的拥抱,命令道。
“我帮他干嘛?他刚刚想杀你!”平抒衡冲着这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帮。
“去帮他,那女子的命就靠你了!”元绿袖此话一出,让水承潋猛然抬首,激动的看着他们。
妖眸直勾勾地凝望他俩,看出平抒衡的气与自己一般强,他的内丹已用来保存白椿槿的一缕活息,若是平抒衡肯伸出援手……或许……或许琴儿会有救。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水承潋态度丕变,朝他们下跪,恳求的话语卡在喉咙艰困的吐出,“求你……救她……救琴儿……求……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不习惯向人低头,也未曾向人低头,唯一见过的是琴儿替他求情的场景,那时她一字一句哭喊都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每回忆起总会惹来椎心的痛。
“她是你什么人?”平抒衡见水承潋如此,加上元绿袖的催促,因而问道。
“我最重要的人。”水承潋毫不犹豫的回答。
平抒衡看出他的认真与深情,自问了好一会儿,心有所感的点点头,豪气地拍胸脯应了下来,“好,冲着这句话,我就帮你。”
“大恩无以为报,你若救活琴儿,在下愿将内丹双手奉上。”水承潋只想得到这样的东西,他的内丹应该还算抢手,只因青蛇与黑狐都曾为了他的内丹和血肉重创他。
“我没事要你内丹做啥?吊起来当夜明珠啊!收着收着,我可一点儿也不嗜吃他人的内丹。”平抒衡一脸怕怕的要水承潋别这么“大方出让”,他自己有内丹,毋需吃别人的。“不过,水兄弟,你为保住她的性命而让她吞食你的内丹,她已成半妖,若我再出手相助,她会完全成妖,这位姑娘可愿成妖?你是否想过?”
水承潋一怔,那时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白椿槿就这么死去,才会……
“哈哈,水兄弟,你真单纯好骗……哎哟!”平抒衡笑到一半便被元绿袖大力拍上后脑勺。“废话休提,快给我救人!”
“好嘛……好嘛……”平抒衡一脸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上前扶起水承潋。“水兄弟,我适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姑娘会愿意成妖与你厮守一生的。”
水承潋讶然以对,平抒衡只是笑笑,指指白椿槿,“因为她一直是笑着的。”
水承潋闻言,大为动容,他一直不知道琴儿是否后悔认识他、遭遇这一切,害她变成这样……这初识的平抒衡一句话,让他有一丝希望相信琴儿不后悔。
扬首看天,天际白云飘飘,风儿息息,阳光璨璨,他黑暗的心开始拥有一缕盼望的光芒投入……
一切会好转的……
春风,在山里、湖畔捎来讯息,轻声诉说着:“回来了……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大片大片的花海开始绽放它们最妍美的姿态,山林里有一静一动的身影朝那缓步的白衣男女而来。
“椿姐姐!”茜草扑向白椿槿,抱住她哭泣。
白椿槿笑笑地回抱她,视线越过她与枸杞相对,后者颔首,眸里盛满暖意。
她浅浅一笑,回首凝望水承潋,他因茜草抱白椿槿太久而有些不悦,但没上前分开她们俩。
她扬手伸向水承潋,水承潋方展开笑颜,上前握住她的。
无声地传递着:一生相伴,结发同心;不离不弃。
风,高扬,传颂着这美丽的诺言——
“结发同心,不离不弃……结发同心,不离不弃……”
番外潋水情番外之一背叛打他一睁开眼、看得见四周的人事物,他并不觉得自己与身边走动的“东西”
有何二致。
唯一的差别大概是——他无法像他们一般行动自如。
早晨日阳初放,他看见一些束发的人走过他的眼前,后来他知道,那些人称“汉子”、“男人”……
而后,他看见一些身段柔美的人经过,她们有的笑着、有的盛怒、有的哭泣,渐渐地他知晓,这些人称作“娘子”、“女人”……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还有老人和小孩,每天都会从他眼前离开又回来,经过再经过。
久而久之,他也想要跟他们一样自由走动、想跟他们一样欢笑哭泣、想跟他们说话。
于是,他开始有了手与脚,跟他日夜见着的“人”长得一样。
“呵呵呵……”他好开心、好开心,但不知道如何“走路”,不会用脚的他跌倒了。
“呵呵呵……”笑声不是他发出的,而是其他人。
他遇见一群人,他们将他带回“家”,教他当一个“人”,替他取名叫“水承潋”。
水承潋……水承潋……那是在叫他……他有名字,也有“同类”。
他是一个“人”。
但久了,他觉得当人好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他不明白的事情发生?
他反倒还与他们口中的“动物”相处得比较好。
人类很复杂,他大概终其一生也不能理解人类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他很想放弃当一个人,可是如何放弃?怎么样才能放弃呢?放弃又是什么?
不等他学会当一个完全的人,他即领会到何谓“背叛”。
“妖怪啊……妖怪啊……”
妖怪?什么是妖怪?是我,我是水承潋啊……
“就是它,就是它,我田里的作物全枯死了,一定是它害的!”
大叔,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灌溉那些作物,那些植物们都好渴……
“我家的猪跟牛也死了,一定是它的错!”
“我家的鸡也是!”
“打死它!杀了它!”
“杀了它!”
“打死它!给它死,杀死妖怪……杀死妖怪啊……”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笑容可掬的他们,后一刻即变脸?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当人有何用?这么痛苦的感觉他不要!不要!
他看见自己的手和脚不见了,看见那些人的目光由厌恶转为恐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起来……
然后,天空变黑了,一闪一闪的银光愈来愈近,一阵一阵的雷响随后而来。
水,好多的水从天上掉下来……他想起人们曾经告诉过他,那是雨。
是雨呵……管他是什么,他要忘记一切,他不要当人,他要当妖怪……
妖怪!是,他是妖怪,妖怪!
自此,他丢弃了“水承潋”这个名字,他便成了“蚣蟆”,是“妖怪”。
潋水情番外之二执手“琴……琴儿……”颊上的轻拍伴随着水承潋担忧的低唤,让白椿槿自睡梦中清醒过来。
“承潋?”她揉揉眼睛,看见水承潋的脸,在他的扶助之下半坐起身。“现在什么时候了?”
瞧外头的天色,仅有暗蓝的微芒,房里仍无光线可言,但水承潋的眼眸似两颗夜星闪闪发光。
“快要天亮了。”他握住她的臂膀,声音紧绷,像是在确认什么。
“承潋,你怎么了?”白椿槿将头靠上他的肩,小手抚上他的胸膛,感觉到他心跳急促不已。
“没、没事。”水承潋环住她,将她抱紧在怀,脸埋入她的颈窝,嗅着她的气息,感受她的脉动。
“承潋,”白椿槿柔声唤道,“我在这儿,我只是睡着了,我会醒的,我还活着。”一连好几句肯定的话语并没有让水承潋安心。
“我怕……”他抬起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眼眸。“好怕……好怕……”
“我还有呼吸。”白椿槿知道他在怕什么,但她不知如何消弭他的害怕,又不忍见他一直怕自己消失。
她的手贴上他的脸庞。“暖的、热的,我还活着,嗯?”
“嗯。”感受到颊上真实的暖意,以及怀中柔软的身躯,水承潋僵硬的点头,他的手覆住她的,与她十指交缠。
“我想起一首诗。”白椿槿心一紧,缓缓绽开一朵笑靥。
“什么诗?”水承潋只知道《诗经》、《楚辞》;这两个名词还是白椿槿告诉他的,其他的“诗”他完全背不起来也分不清楚。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