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关承羿终于放开她,拉着她到餐桌坐下,为她倒了杯仍保温着的咖啡。
他相信她会需要的。
石翊翎双手捧着咖啡杯,感受咖啡透过杯子传至手心的热度。「母亲的丧礼,父亲并没有来参加,反倒是他的原配夫人和儿子、女儿们来了。我想,我应该感谢他们为丧礼『增色』不少。至今我都还记得他们恶毒的表情和讥誚的言语,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让我这么痛恨、这么厌恶。但我更恨的是我父亲,他竟然不出席母亲的丧礼,以往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言,我母亲却深信不已,为他赔上自己的感情、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一切。爱情是虛幻的,人是不可靠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她轻啜口黑咖啡,虛幻的微笑着,「没多久,我的男朋友露出狐狸尾巴,更加让我深信爱情的虛假,以及人性的不可信任,我決定再也不让这些事情影响我,再也不为任何人而活……」
事不关己的讲究之后,她没再开口,面无表情的她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关承羿保持静默,等待她再次吐露心事。
「为什么?」石翊翎平复了自己事过四年依旧激动的心情问道。
关承羿沉思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希望你能坦率的面对这些事情,走出阴霾,真诚的面对自己。也希望你能脱离这些伤害,就像……你和你前任男友分手时那样洒脱。」他仔细地挑捡字句。
石翊翎默然,他的眼睛像一面镜子,诚实的映照出她……她不喜欢他的眼睛,因为知道他是一个坦诚面对自己的人,不会編织谎言连自己也欺骗。而她不是,她是一个不坦白的人,看到他,让她……让她……
「小翎?」关承羿端详石翊翎阴晴不定的表情,惊见她眼底浮现泪光。「小翎!」
没有时间让他询问清楚,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石翊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话筒。「喂。」
那端传来一串男声。
石翊翎闻言,怪异的看了关承羿一眼,走到客厅去,清清喉嚨回道:「我是……说吧……是吗?我明白了……我会去一趟……就这样,再见。」
她刻意压低声音和诡异的举止令关承羿觉得相当疑惑。
「是谁?」他把玩着手中的眼镜。
「朋友。」石翊翎简短的回答,一口饮尽杯中的黑咖啡。
失去了时机,让她再一次隐藏起自己……关承羿相当清楚她下意识的排拒行为。
「这样喝,小心胃穿孔。」阻止石翊翎再倒第二杯,他温柔地勸说。
石翊翎执杯的手一顫,力持稳定的说:「放心,我都是这样喝的。」
他在关心她?石翊翎自问,但她立刻否认。他为什么对自己付出关心?他和自己非亲非故,唯一的连系只有关泓儒。
不知怎地,这样的想法令她觉得鼻酸。
「难怪这么瘦。」关承羿拿过她的杯子,二话不说就将里头的咖啡全部喝光,看得石翊翎双颊不由自主的燥热起来。「好了,夜深了,该睡了。」他拉着石翊翎就往房里去。
「等……等等。」石翊翎一愣,想到今天就得『正式』和他同睡一房,不禁有些慌张。
「嗯?」关承羿回头给她一个灿若阳光的笑容。
石翊翎看呆了,还来不及反应,人就让他拉入房……
第六章
「睡吧!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石翊翎先行盥洗后躺在床上,关承羿则替她蓋好被子,笑望着她防备的眼眸。「还是……」他故意顿了下,「你很期待我对你『怎么样』?」
「才没有呢!你给我安分的睡地板,不准越界!」石翊翎心慌的大叫,拉起被子蓋住头,不看关承羿。
他的神情在她蓋上被子的一瞬间有所改变。石翊翎捉住了,她讶然地拉下被子盯着他。
关承羿一见石翊翎讶异的注视,连忙伸手遮住眼睛,不让眼睛再次洩漏他的心绪。
「关承羿……」是她看错了吗?关承羿的眼神,那一剎那闲似乎闪耀着难过……
「没事。」关承羿不断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因为石翊翎重视他的程度还不及他对她的重视,这样的感情只会偏斜,不会美满。
但是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明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紫臣轻易地看出他的真心,可他真正掏心的对象却毫无自觉……
「你没事吗?」石翊翎身随意动的伸手拉下关承羿遮眼的手,担忧的望着他。
「是的。」爱怜的搂她入怀,他忍着心中的冲动。「不好受的应该是你吧?被我逼着说出往事。」
石翊翎眸里流露着莫名的心绪,她合上眼,摇摇头。
在他怀里,她觉得很安心,可以不必告诉自己要坚强,可以卸下伪裝,可以放纵。但是她知道这只是假象,而她不愿意耽溺在这样的虛幻之中,她得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小翎?」关承羿没听见她的回应。
「如果对我有愧疚感的话就让我抱一下,当个不会说话的抱枕吧!」石翊翎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武裝自己,只想让自己沉溺,一下就好……
抱枕?亏她说得出口。关承羿苦笑,但她的态度让他心头的焦急在瞬间褪去。罢了,抱枕就抱枕,总比先前她连个眼神都不愿给来得好。
察觉到怀中人儿的呼吸逐渐视律,他拿开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让她躺好,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晚安。」
凝视着关承羿的睡脸,石翊翎一时间竟然看呆了。没想到关承羿睡着的样子这么的动人。她仔细地望着他,一点小变化也不放过,想要将他牢牢的记在脑海中。
呼嘯着吹进房里的风提醒石翊翎时间到了。她甩甩头,用力合上眼再睁开,躡手躡脚的提着一大早起来整理的行李走出房间。
「妈咪?」就在她打开大门,身子已经有一半是在屋外时,另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关泓儒小小的身子出现,他揉着眼睛,睡意浓重的唤着。
「噓!」石翊翎赶忙冲到他身边,带他进房,「儒儿乖,再睡一会儿喔。」
「妈咪,你要去哪里?」关泓儒不是没看到她手上的行李。
「妈咪要出去一下,几天以后就回来了。」石翊翎带他上床,替他蓋好被子。
「喔。」关泓儒的意识很快地被瞌睡虫占据,「那妈咪,你要快点回来喔!」
「好。」石翊翎不捨的摸摸他的发。对不起,妈咪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小琤那儿待多久,但是妈咪需要时间,妈咪不想对你爹地存有幻想。
等妈咪恢复「正常」之后,妈咪就会回来了。
担心关泓儒或是关承羿清醒过来,她火速的出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同一时间,石翊翎房间的窗口,一道修长的身影投射出眷恋的眸光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新竹科学园区
关上小棧的门,留下那对有情人,蔣冰彤和石翊翎一同在街上漫步。
「真难得你竟然会答应唐皚鈞前来帮忙。」蔣冰彤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比起已成定局的那一对,蔣冰彤更加好奇是什么原因驅使石翊翎前来新竹,尤其是她竟然肯展示煮咖啡的技巧。
「我说过了,我也是棧內的股东之一不是吗?」石翊翎仰望天空,蔚蓝的天际不留一丝残云,像潭深水,直教人想跳下去。
「以前都不见你有那样的自觉。」蔣冰彤咕哝着。她感觉得出石翊翎有烦恼,以前……不,自她和何亦伦分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鲜明的情绪转变,至少没有明显到可以让旁人感应到。
石翊翎微扬唇角,视线仍是膠着在那片天空上。
「小彤,记得你问过我准备好了没吗?」
「当然记得。」蔣冰彤盯着石翊翎,莫非她已经准备好要说了?太快了,她也不过是昨天才问。
石翊翎无言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红磚道。「我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舒解。」
「怎么了?」蔣冰彤不太懂,她的神经没有石翊翎那么的纤细,石翊翎要是不讲明,她很难理解。
「他要我真实的面对自己,可是我无法做到。只有自欺欺人,我才会觉得好过一点。有时候我很希望能像你和小琤一样,如果可以,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她发现自己才离开台北半天就犯了相思病,想念着家里那一大一小。
他?蔣冰彤倾听着石翊翎自语般的话,打量她良久,一把拉住石翊翎往回走。「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可是小琤和唐皚鈞应该──」
「放心,两个小时还不够他们亲热吗?況且小琤要是知道你有烦恼,一定会很高兴的。」
啊?是吗?石翊翎从来不知道两位好友知道她有烦恼会这么开心。不过看蔣冰彤欢欣的模样,也就由她去吧!
「对了,你知道唐皚鈞竟然是四方集团四位领导人之一吗?」蔣冰彤突然想到这个八卦消息,这是她从前去争取广告合作的同事那儿得知的。
「四方集团?」刚刚在唐皚鈞和乔.柯林的对话中有听到这个名词,但她没什么兴趣。
「四方集团是业界的传奇,特殊的是它共有四位总裁分别掌管四种行业──资讯业、进出口贸易、精品业、医院。每位负责人都是箇中翘楚,而且家世都很显赫,是我们所想像不到的富有。」
「是吗?」家世显赫当然可以成为箇中翘楚,他们又不必像平民百姓一样汲汲营营只为了混一口饭吃。石翊翎对于这种家世显赫的贵族倒尽胃口,她母亲就是贵族的情妇,没什么值得欣羨的。
虽然知道自己是以偏概全,但这是她的想法,别人可以不苟同。
「举唐皚鈞为例,他父母都是电脑界的名人,对台湾资讯业的发展貢献良多。」蔣冰彤愈说兴致愈高,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唐皚鈞的父母并没有贵气,反而像顽童。
「喔。」只要唐皚鈞待张珞琤真心就够了。石翊翎当初认同唐皚鈞并非看中他的家世背景。她抬头看着天空,整个心思有大半移到另一件事上头。
「还有呀!像掌精品业的杨昊予他父母亲一个是中南部的大地主,一个是退休的外交官──」
「小彤,他们四个除了唐皚鈞之外我们一个也不认识,你有必要做这么详尽的介紹吗?」石翊翎打断她的敘述。
「听听八卦也好呀!难得我知道这么多企业界的事呢!」蔣冰彤自顾自的说下去,石翊翎也只好继续听。「另外还有关承羿和林宣逸两个人,其中又以关承羿的八卦最为精釆。」
她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石翊翎在听到「关承羿」三个字时愀然变色。
「关承羿?」石翊翎重复这三个字,心中的一角开始凍结。
「嗯,关承羿。掌管四方集团旗下进出口贸易业,社交界的人唤他『优雅贵公子』,据说是因他脸上时常带着笑容的缘故。」蔣冰彤很高兴自己引起了石翊翎听八卦的心情。「他是社交界名媛心仪的对象,但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一样,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心思。有人说他就像海一样难测。而林宣逸就像风一样难以捕捉。这两个人最常被社交界的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性,就是从来不接受媒体訪问,使得外人对于四方集团这四位总裁的相貌一无所知。」
「关承羿这名字挺特别的,怎么写?」她语音微顫的问。
一听到「关承羿」这个名字,她整个心思都被占据,一股意念促使她想求证。
蔣冰彤想了下才回答:「关门的关,继承的承,后羿的羿。」
「关承羿……关承羿……」石翊翎再次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在唸咒语似的,心也跟着下沉到无底的深淵。
「小翎,你没事吧?」她发现石翊翎脸色灰白,天气不热,她额角竟然冒出汗来。
「没事。」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石翊翎敌不过胸口的郁闷而大口喘着气,想她才说自己不喜欢那些贵族,现世报就立即来了。
「先进小棧去休息一下吧!」蔣冰彤推开恶魔小棧的店门,看见里头只剩下张珞琤一人。
「回来了?」张珞琤脸上红潮未褪,但在见着石翊翎比纸还白的脸色时,她大惊失色。「小翎,你怎么了?」
「没事。」石翊翎趴在吧台的桌面上,盯着水族箱里优游的鱼儿。
张珞琤以眼神询问蔣冰彤,后者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小琤,你知道唐皚鈞是四方集团四个头儿之一吗?」石翊翎抬头看着张珞琤,突然问道。
张珞琤点点头,「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深吸口气后再问。
「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但唐皚鈞刚刚才跟我坦承。」张珞琤拍张纸巾给石翊翎要她擦擦额上的汗。「外头很热吗?」
都十月了,天气应该涼爽多了才是。
「你生气吗?」石翊翎想知道她的处理方法。
「小翎?」蔣冰彤疑惑地唤着,为什么她执意要追问这种事?
石翊翎没理会蔣冰彤,「告诉我!」
张珞琤被她语气的认真及迫切吓到,但仍诚实的回答:「我知道时,心想他大概不愿意顶着那样的光环跟我交朋友,或许他希望我看见的是唐皚鈞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有不愿告知的秘密,但是我很高兴他刚刚告诉我了,因为这代表他重视我,不愿意欺骗我。」
听完她的话,石翊翎联想到自己和关承羿之间。是啊!她为什么生气?有什么权利生气?他没必要告诉她所有的事,因为她跟他半年后就没有瓜葛,何必牵扯得这么深呢?
可是,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她就是在意,就是无法像小琤那样想得开!
「小翎,为什么问?」看石翊翎的脸色愈来愈白,张珞琤心想,不会是因为她的回答令人失望吧!
「没什么,好奇而已。」强打起精神来想露出个笑容,她没有成功,笑容变成嗚咽,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想被看见。
「小翎?!」蔣冰彤和张珞琤脸色大变,两人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安慰起。
「小翎,怎么了?」张珞琤慌张询问。
「小翎,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帮你忙,你别一个人埋头哭泣呀!」蔣冰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石翊翎向来很少在她们面前情绪失控,她总是将自己调适得很好,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而且是她们三人之中最冷静的一个。
「我好傻……我好傻……」她哑着声音哭诉,「我是天下第一大笨蛋……大笨蛋……」
「小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样,我和小琤都会很难过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有时候我都会想,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为什么你有烦恼不愿意跟我们说,让我们为你分忧呢?」看石翊翎哭成这样,蔣冰彤也跟着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