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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page 8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就由著他们自相残杀,若无法制衡,唯有强者生存。

  但不管是沐开远抑或楚雄,这两股势力对漕帮的兴趣全在於火药,他所要在乎的唯有此点,该花心思部署的也仅就此项。

  那苗族女子的安危如何,干他底事?!

  她高兴投入谁人怀抱、高兴对谁展露笑靥?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她自放纵她的,一朵滇门的火焰花,热切而自顾地燃烧,是存是灭,又与他何干?!

  他不自觉握住右腕上的银环,是一份极不甘愿的牵扯,枫林湖畔歌音幽然,他竟忘记问她如何取下此环。记忆不仅如此,还有横贯掌心的三条刀痕,那小脸埋在大掌之中,软唇吮吻得湿润热灼。

  我只是想唱歌给你听的……

  柔软的语调钻入脑中,掌心再度紧握成拳,关节噼哩咱啦爆出巨响,吓得眠风差点扑进宋玉郎怀中,很想两人抱在一块发抖。

  此时--

  「我说不要!这儿没有女人,没谁需要这种东西。你快走啦!」外头甲板上,赴云不知同谁闹著,正值变声的语调带了点尖锐。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一连串番话,听不懂。

  少年忍著气,再次强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外加比手画脚。「我说,我们这艘大船,对对,就是这艘,你现在站的这艘,这里做事的全是男人,没有女人,所以没有人要买你的东西,用不上的。」他指了一条路,是今日许多弟兄投奔的方向,他尚未去过,但以後总是会去的。「往那里走,一直走一直走,有很多姑娘,这些胭脂水粉、梳子钗子她们会买。」最後比了掏钱的动作。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叽哩咕噜……」有听没有懂。

  「不不,不是我要买,是姑娘会买!」天啊!赴云挫败地抓扯头发。

  眼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缠头巾,身著异族衣裙,他分不清她是属於哪一族的,怎会流浪到两湖这儿来?还一句汉语都不会,比萝卜头还难沟通,简直是鸡同鸭讲、长白山变长江。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布满风霜的褐色脸庞,眼睛带著乞求,由赴云烦躁的脸上转向,对著他身後的男子继续叽哩咕噜著。

  「灿爷--」赴云掉头见到来人,眉愁成八字,瞥到眠风躲在後头,对著自己一瞪眼,做出个抹脖于的动作。呜呜!惨了!

  妇人瞧容灿直直盯著,默不作声,以为对自己的货感兴趣了。她大喜,乾脆将肩上的扁担卸下,两边的大篮子装满杂货,她拿起几样兜到他鼻下。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热情推荐。

  没人知道容灿在想些什麽,表情古古怪怪、若有所思。

  半晌,他抬起一只手格开那妇人递来的杂货,声音持平地回答,「我尚未成亲,没有媳妇,不需要买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接著目光稍转,「你背上这把琴--」流利的苗族语言吐泄出来,只差音调不够柔软圆滑。

  见容灿肯出面打发,赴云抹掉额上冷汗,嘘了一口气,明明会叽哩咕噜却现在才出来叽哩咕噜,唉唉--

  卖杂货的妇人却是一怔,未料及会听到苗族语,她眼角笑纹加深。

  「这是三弦苗琴,我父亲曾是制琴师傅,这把苗琴是我自己做的。」

  容灿抿唇不语,一把苗琴荡得他神思飘离。

  「你喜欢弹琴?」妇人问道。

  「我不会弹。」他回得极快,眉聚拢了起来,彷佛弹琴不该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

  妇人笑著。「苗族男子弹三弦琴、吹笙歌,向心怡的女子求爱。」

  ……会唱好听的歌、跳好看的舞,会吹苗族笙歌,他会吗?哼……

  容灿脸色沉得难看,盯著那把苗琴一眼,旋身便走。

  身後传来妇人的惋叹。「苗族男女将情意藏在琴声之中,和琴而歌,能知其心意。不会弹琴倒还好,能听得懂琴声便足够了。」

  我只想他听我唱歌,心里便欢喜,他会不会唱,又有什麽干系……

  第五章--始觉其中有真意

  天,灰蒙蒙。十二月的滇东高原,雪如羽绒,如柳絮随风。

  一人一马在山道上缓行,细雪落在男子宽肩,随著马背起伏,从他披风上纷纷跌落,不留半点飞花,倒是那匹健壮的褐毛滇马,在原就足迹杂沓的雪地里添上新的蹄印。

  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仿佛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熟识多年、理智的自己,一个却陌生而知心、由混沌之中出生。从一把琴开始,两个自我无时无刻不在暗自较劲,而孰胜孰败,结果已然分晓。

  要不,他不会强逼六弟暂理帮务,不会将大船丢给张胡子和青天月,更毋需在这恶劣天候,在滇黔高原上寻她踪迹。

  如此行为,目的是何?容灿并不确定,毕竟,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灌了口酒,灼辣的汁液流入肚中,翻滚著温暖。翻身下马,他眯眼辨明地上足印,确认是方才在茶棚的几人所留。

  那一行人中有男有女,全做苗族装扮,随身却是中原兵器,无一人使异族刀剑,与店家要茶时,虽话语简短,已听出非纯正苗都语言。其中怪异之处,容灿自然暗暗留心。

  「去。」拍了拍马,放它自由离开。容灿施展轻功奔驰,脚下不沾片雪。

  约莫一刻钟,丈外雪坡传来打斗之声,他迂回绕至前头,身躯背靠在岩石後,由此角度清楚望见,一个小姑娘让人胁持,颈上架著两把九环钢刀,她向来心高气傲,脚弯处挨了一腿,她双眼怒瞪、咬牙挺著,不跪就是不跪。

  「金鞭霞袖,你不管亲妹死活吗?再不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女子颇为狠厉,剑尖猛往沐滟生可人的脸蛋招呼。

  「唉,你说话好生奇怪,刀剑本来就没眼睛,我为什么要怪它们呢?」

  一瞬间,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听她说话方式,容灿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身子整个伏在石上,变换方位,争斗现场一览无遗。包括那名叫嚣的女子,共两女三男围攻沐滟生,女使软剑、男使钢刀,而金鞭挡得密不透风,相互僵持,六人喷出的气息化成团团白烟。

  「阿姊!别顾及我。你要是打败了,我一辈子不同你说话。」沐澜思用苗语喊著,颈子教刀划出细微血痕,胁持她的两人硬将她压在地上。

  「你别生气,我杀了他们便是。」她软软地说,扬手回抽,鞭索绕住另一名女子,紧力一扯,清脆的断裂声响,女子颈骨已断,登时了帐。

  「你们三个让这妖女迷了心智吗?!鲁师兄,那招『横扫千军』若使全了,明明救得下师妹,你为什麽不?为什麽刀子指到她的腰又缩了回来?你舍不得吗?」那女子悲愤地叫,怨恨扭曲嘴脸,显得十分可怖。

  「没、没有!」男子急辩,涨红了脸。

  「怎会没有?!」沐澜思哈哈大笑,充满恶意。「玄风堂没半个美姑娘,我阿姊可是滇门第一名花,你那些师兄师弟见到她,心先软了一大半,还有谁下得了手?唉唉,你的鲁师兄迟早也要在我阿姊百褶裙的下面摔倒。」是拜在裙下。

  几个男子心头一跳,多少让沐澜思猜中,招式不由得沉缓。

  女子大怒。「霍师弟,把那丫头的手砍了,我瞧她还不嘴利!」

  沐滟生柳眉一拧,撒娇般地说:「你好狠毒。」唉,她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鞭迅捷无影,伴随女子惊骇呼声,那玄风堂的师姊左颊染红鲜血,让鞭梢火辣辣地划过。

  「喔!对不起。我不该划伤你的脸。」她说得诚挚,懊恼地道:「可是你要人伤我阿妹,我心头乱,鞭子就失了准头了。」

  「霍师弟、楚师弟,杀了那臭丫头!」女子话中已有哭音,显然很宝贝自己的脸蛋,如今花了脸,锺情的鲁师兄又贪恋妖女,她如何不伤心气愤。

  「阿妹!」沐滟生娇喊,无奈冲不到她身边。

  沐澜思的头颅被人压在雪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像小兽般扭动,但手臂贴在腰後细著七八圈粗绳,根本动弹不了。「挑了玄风堂替我报仇!」

  预期的刀没有落下,粗哑呼痛声光後响起,沐澜思感觉两肩的箝制松开,以为阿姊救自己来了。她双脚撑地正要跳起,想大大夸奖亲姊一番,忽地被人提住身子抓了起来,终於看清恩公长相。

  「怎么是你?!」她嘴巴可以飞进一只小鸟。

  「你我有五年之约,总不好让你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容灿冷哼,劲力一吐,粗绳「啪啦」地裂开。「看好小命。」随手将她丢到方才箝制她的那两人前面。

  沐澜思狠狠骂了一句,翻身尚未站稳,双刀已然握在手上,顿时豪气陡生,同玄风堂霍、楚两名师弟斗了起来。

  见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轻功飘忽、掌法高明,玄风堂众人无不骇然。而沐滟生却是芳心怦然,眸光一柔,连手劲亦消几分,凌厉之气大减。

  那名师姊伺机而动,软剑映著雪光,怨毒地弹向沐滟生的蜜颊。

  金鞭兀自与三名汉子搏斗,不及回救,眼见软剑弹至脸前,仅差毫厘--

  大掌将她的脸压入男子胸怀,鼻尖尽是心动的阳刚气息,耳边听闻铮响,猜是那软剑碰撞了什麽,倒挡回去。感觉素腰紧缚,身躯教人箍住,她随著他旋了一圈稳下脚步,却选在此时扮起柔弱,脸也不抬,软软地唤了一声--

  「灿郎……」唇边的笑宛若朝霞。

  容灿自是清楚她的把戏,想她无时无刻不在卖弄美色,对他如此,对玄风堂的杀手亦是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心头一把无明火,他咬牙将她推开。

  「阁下何门何派?」美人投怀送抱竟不领情。玄风堂鲁家师兄怒红了双眼。

  「漕帮。」交谈间,容灿应付对方同时而来的四件兵器。

  两字贯耳,众人莫不一凛,口上却道:「玄风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奉命擒拿此二名苗女,此事与漕帮无关,阁下为何出手为难?」

  「我与她俩尚有仇隙未明,各位要捉人,也得等我了结恩怨。」

  「好大口气!」几个师兄弟顿时刀沉力猛,对那苗疆美女他们是心慈手软,之於这个艳福不浅的程咬金,他们可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以一敌四,容灿游刃有馀,却不愿痛下杀手。而沐滟生则矛头一转,长鞭先助沐澜思退敌,应是稳操胜算。

  「贵派莫非人才凋零,竟派不出像样的好手。」容灿故意相激。

  「真正的杀手!呵呵  我教你见识!」那名师姊锐声怒喝,剑光抖花,眼神说不出的可怖,她明知打不过,软剑朝容灿奋力投掷,身子却如狡兔般对著沐滟生背後扑去,双臂犹如钢铁合身抱住,疯癫大笑,「骚贱货,要死一起死!」纵身一跳,沐滟生让她拖下悬崖。

  「阿姊!」沐澜思砍翻两人,回身已不及相救。

  不及心惊、不及思索、不及产生任何感觉,容灿顺势抓住软剑,凌空连下三招,分刺三人要害,对方尚不及呼痛,他已跟著往崖下跳落。

  「沐滟生!」容灿厉声唤出。

  他将气凝於脚底,让下坠速度加快,在半空追上两名女子,手臂暴长,一手攀著岩石,一手及时抓住沐滟生的背领。

  「灿郎……」她仰头,见他额筋暴起、手臂泛红,承受这重量,肩臂相连处的关节定是十分疼痛。一时间,前所未有的酸楚柔情溢满心田,彷佛要将人融化。「灿郎……」放手啊……再不放,会跟著一起坠下去的。

  容灿咬著牙不出声,气息在体内流转,他调著气,想运劲将她俩提上来。

  满脸是血的女子忽然发出哈哈怪笑,手猛地攀到容灿的单臂上,五指如爪狠狠地扣住他的手腕。

  「不要!」沐滟生惊喊,心一紧,什麽也顾不得,张开口使出浑身的力气咬住女子的手。

  他提住她,她咬住她,她又拽住两人,沐滟生几要扯下对方一块肉来,那女子痛得发麻,手指终於不自觉地松脱,一声凄厉呼号,身躯直直跌入崖底。

  接著是布绸撕裂的声音,沐滟生身子一顿,她与他仅靠一块要断不断的衣领维系著。她再度抬头,眸中无所惧意,只有浓浓惋惜,语调柔软依然,「灿郎……我、我有些话还没告诉你……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一辈子不能忘记,我、我……现在才知道,我真的很喜--啊」布料终是禁不住拉扯。

  她被拖入强壮的怀抱中,天在旋、地在转,身是飘空的,她知道两人一起往下跌了,双臂紧紧抱住他。

  布料撕裂声让容灿心脏陡跳,不等气息调稳,他扑下抱住她,让身子尽量挨著崖壁坠落,减缓下坠劲势,翻滚再翻滚,他弓身护住她的头,两人狠狠地摔入水里,高处坠下的冲势激起大片水花,水如利刃,触肤如刀割。

  拖住女子浮出水面,容灿勉强支撑到水边,呻吟一声,终於倒地不醒。

  ☆   ☆   ☆

  鼻尖痒痒的,两条浓眉下意识皱折,他扭开了头。

  扰得他不能安眠的搔痒锲而不舍,流连在鼻下,他发出烦躁的低吟,抬手欲拨开,全身筋骨发出严重抗议,硬生生将他拉回现实。

  口中流泄出一连串习惯性的「咒语」,容灿痛苦地撑起上半身,扶著疼痛欲裂的头,觉得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惹得心烦欲呕。

  「醒啦!乖乖躺著,别做太大的动作,从高处摔下来,可能伤到後脑勺了。」

  睁开双目,他瞧见好几个影子层层叠叠,彷佛就在眼前,软腻的手心轻轻推著他的胸膛,他不想抗拒,身躯又倒了回去,听见那一贯娇柔的声音。

  「醒来便好,你一直没醒,我好担心……」

  幽幽呢喃中似有哑音,他想问她为什么伤心?可是眼皮好重,他抵挡不住,神智再度飘浮起来,无声无息……

  ☆   ☆   ☆

  温暖,火光。

  燃烧的火堆发出「咇剥」声响,琴音断断续续,不成章曲。

  夜的黑暗成为绝对的底色,火光烘托著她,火焰忽高忽低,任著光影在她脸庞和身上嬉戏。她怀中一把苗琴,弦断柄裂,贝齿咬著下唇,小脸尽是惋惜。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容灿回复神智後的第一句话,又硬又冷。

  「琴摔坏了,我想修好它,可是身边没带修复的工具。」她扬起秀眉,对他的坏脾气早已视为理所当然,巧笑嫣然地道:「你睡了好久,肚饿了吗?我烤了几条鱼,你快吃。它们藏在水中的石头缝里,鱼身不大却很肥美,我也吃了好几条呢。」小手忙碌,她试著将琴弦拉紧,重新缠住。

  他终究向那名卖杂货的妇人买下这把琴。

  对琴,他一窍不通,至於为何买琴,还带著它追寻至此?他心底有个声音,悄悄说出了答案,只是此时的他却未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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