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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page 16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不!他随即又想,她怎么可以对那颗萝卜头笑?!还把花凑到嘴边!正打算冲出去,忽听她柔软地启口。

  「罗伯特,你家乡可有姑娘等著你?」

  罗伯特笑灿一口白牙,金发蓝眸英俊可爱。「我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姑娘不等我,等到我,也成老婆婆了。」他的腔调与她有些相似,都带著软腻。

  她让他逗笑了。「没有关系,你这么会唱歌,肯定有许多姑娘喜欢你。你就留在中原,讨一个老婆,生一群孩子吧。」

  「滟滟,我讨你做老婆,好不?」她的名号对他来说太拗口,学不来,还是昵称容易。才说著,他竟然单膝跪下,执起她一只柔荑。

  沐滟生让他轻握著,淡淡地笑,「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他友善地亲吻她的手背,「那罗伯特要与他决斗,将你抢回来。」

  抢他妈、他祖奶奶的大头鬼!容灿怒不可遏,做出一个不太名誉的举动,他火速冲到,由背後将罗伯特一脚踹下岸边。

  沐滟生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说要提醒那可怜的男人,只能眼睁睁见他遭暗算,一头栽进水里。

  「罗伯特--」她探向水面,腰身却教容灿一把拖回。

  「那点水淹不死人!」他很冲。那该死的家伙竟敢向她求亲、喊她「滟滟」、还该死地吻她的手!

  容灿二话不说,铁青著一张脸,拖著她往竹轩走,怒火一炽,血气再次翻涌。

  「哪个……噗噗噗……小人,噗噗噗……咕噜咕噜……」罗伯特的泳技是漕帮中最烂的,挣扎了会儿才攀到岸边,头一抬,瞧见眠风闲闲蹲在那里,用一副可怜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著自己。

  他拍拍罗伯特的肩膀,摇摇头老成地说:「唉,你不用说,我都了解。」

  说什么?了解什么?他都还搞不清是哪个混蛋踢他下去的。之後他想了想,竹阁就那么几人,不是眠风,再排除自己和滟滟,哦……就剩下那个人了。

  轩内,沐滟生小跑步跟上他的步伐,进了门,他将门栓落下卡住,关上窗,动作用力,彷佛在发泄怒气,然後,房内两人独处,他猛地对上她。

  「灿郎……你、你生气啦」

  不等她说下半句,他火爆地截断,「对!我在生气,你是知道的。」

  她小口微张,怔怔望住他。

  「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坚持完成句子。接著,她唇一咬,指控道:「你……你啊,怎麽可以把罗伯特踢下水?天冷水寒,待会他受冻,可就不好了。」

  「不好?!我对他够好了。」他逼近一步,峻颜示威地俯下,直直瞪住她。「罗伯特、罗伯特,你叫得还真亲热,这么快就同他混熟了!」唉,欲加之罪。

  「他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啊,我不喊他罗伯特,能喊什麽?」她语调虽柔,却带著可怜兮兮的无辜,鼻头酸酸的,不知他为什么要对她乱吼。

  「还说?!」他自知理亏,却不承认,翻起另一笔帐,「那你也不能让他喊你、喊你『滟滟』!」

  「我本来就叫滟滟啊,为什么不准人家喊?!」她捶了他一下,不想他无理的逼迫,那感觉很差劲,好像全是她的错,她哪里对不起他了?

  「就是不准。」他喊得过力,胸口一痛,咬牙忍下。

  「赛穆斯也这样唤我,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宇。」

  不提还好,一提到会唱歌会弹琴、会吹笙会跳舞的赛穆斯,简直是火上加油。

  「你的名字是沐滟生!不是滟滟!」那吼声震耳欲聋。

  「你、你……」她看他,已无话可说。

  她知道他总是生气,总爱生气,可是知道归知道,她想多让让他,给他美好的笑,想他记住她永远的笑颜,可是、可是他根本不领情。

  接著,她做了一件连自己也预料不到的事。

  哇地一声,她放声大哭。

  房内除了她的哭声,完全没有其他声响,容灿被她的反应吓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在哭,哭得打嗝。容灿终於回过神来,手缓缓地、小心地探向她,捧著让泪水浸得湿透的脸颊。

  「沐滟生,我、我……」心动不如行动,他俯下头,深深地吻住她。

  仿佛等了千年,他领略了小嘴中的香甜,感情一触即发,他辗转在她唇上流连,双臂将她锁在怀里,两颗心相互激荡,碰撞出点点火花。

  吻由激烈转柔,缓缓结束,沐滟生埋在他胸前喘息,双颊泪痕犹在,却是又暖又烫。

  她轻轻合眼,幽幽地说:「灿郎……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呵,你不再将我推开了,我、我好欢喜……」她仰起脸蛋,笑中带泪,「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欢喜……」

  容灿与她相同,陷入浮沉的情绪中,想说些什么,却是怔然--

  他望著她细腻的面容,察觉到怪异所在,心一惊,他拖住她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光线陡地透了进来。

  那张脸浸淫在光明之下,泪珠洗尽水粉,那一吻让胭脂褪去颜色,他见著她的素容,竟是死灰的肤白,和殷紫的唇瓣,与自己多麽雷同!

  「这是怎么回事?」隐约已猜出,他仍要她说出口。

  是时候了吗?

  为何来得这么快?

  她还想看著他、想唱歌给他听,就算多温存片刻也好,可是,时候到了,她不能太贪心……不能贪心呵……

  美丽地扬唇,她嫣然微笑。

  「那日我在江中吻你,吞食了你的血,身体里已有『九重蛊』的毒了。那蛊中下了咒,只要我饮乾你身上的血,蛊毒自然能解。」

  他喘息地望著她,静静地问:「所以,你是来要解药的?」这感觉好诡异,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彷佛她前来的目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脏又在紧缩,他熟悉那种感觉,知道体内蛊毒正在流转,他已好几日不曾发作,却选在这当口。

  他还有话要问清楚,他想知道她对他真正的感情,此刻只要她说了,说她是真心待他,就这麽一句话,他便相信,绝不怀疑。

  「我--沐滟、生……」身躯不买帐,发麻的刺感漫上身体,他往躺椅一倒。不行!他还有话问她,不能倒!还不能倒!

  「灿郎!」她忙扶住他,记起李星魂说过容灿的毒发状况,心安定了下来,她朝他笑得温柔,帮他移动身子,安稳地让他躺在长椅上。「灿郎,我在这儿……」她坐在他身侧,握住一只大掌,眼光柔得出奇。

  「有话、问、你……」他的舌快不听使唤了,「你真、真是喜爱……我?」

  好久,她不回答,小手摸索他脸上每寸轮廓。

  容灿想再问,可是已无能为力。

  像是眷恋够了,她终於望入他的眼。「灿郎,我们注定要牵牵连连在一块,我体内有你的血,融合你的蛊毒……你若要解去『九重蛊』,需有一味药引,我已为你带来了。」

  容灿双目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神情,那不祥的直觉、不安的心绪,他捕捉了她眸中自己一直解释不出的「东西」,在这霎时,脑中一闪而过,这般的清明,终於,他知道那是什么--一股灵魂下深藏的悲意。

  「我不害怕、不害怕的。」她摇著头,依然是笑,苍白中仍是惊人的妩媚。「你送我的三弦琴教姆妈丢了,我心好痛……我虽然保不住琴,但一定保得住你。」

  容灿拚命地想说话、想控制舌头、想驱使四肢,目中尽是急切,就是该死的动弹不得。

  「还记得上回在这竹阁,你也是中了毒,我特意来为你解毒的,你好凶,故意说些惹人生气的话,偷偷告诉你……其实那时我真是气恼极了,你掌心只需割下一刀,我偏多划了两刀,呵呵呵……」她甜蜜地回忆,「来,我瞧瞧伤还在不在。」摊平他的大掌,她指尖在错综复杂的掌纹上游移,轻易地找到那三条痕迹。「这三条刀口真好,往後你瞧著它们,就会想起我了。」

  接著,她由靴中抽出短匕,眸中有泪,温柔笑著,「灿郎,这三刀,我现在还给你,咱俩以後都别再斗气了,可好?」

  「沐……你……」他很努力、很努力,几已用尽气力,细汗布满整片额际,他脸瞪著她,好似这般能阻止得了她。「你、不要……」

  没有要与不要,因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心一横,右手持著利刃深深划开左手掌心,迅速握紧,丢开匕首,她微微扶著他的颈项,让他的下颚抬高,口自然地张开。

  左手在他张开的嘴上放松掌心,血不住地流、不住地流,流入容灿的嘴,点点滴滴滚入他的腹中。

  「灿郎,你的血是我的解药,我的血亦能救你,我保得住你……一定可以……」

  他被动、无能为力地任人摆布,温热的液体流入喉间,他嗅到浓稠而腥甜的血味,心无比的痛,魂几要碎裂,他盯住她,用凌厉的目光来表达满心的怒涛。

  她够狠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他,要他一生椎心泣血。

  她,够狠的了。

  那眸光充满了关切、眷恋、难舍与痛苦,让他在冰天雪地和烈焰地狱中来回煎熬,他不原谅她,此生此世,绝不原谅她!

  「灿郎……」她虚弱得快要睁不开眼,却不愿他的容颜消失不见,勉强撑持,唇上是一朵无意识的笑花。「灿郎……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你、你从来都不说……」

  眼前一黑,她终於倒在他身上,左手无力地盖住他的唇,那血依首流著,依旧滚进他的咽喉,他腹中热如火烧,心却冻结成寒霜,怕是永远、永远也融化不开,而今而後,何所适从。

  她伏在他胸上喘气,记得自己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她要告诉他、告诉他--

  「灿郎,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梦……沐滟生是真心喜爱你,请你……记在心底……」

  她微笑合眼,再无言语。

  第十章--名花虽艳不轻红

  春走了,依旧再来;花谢了,仍然会开。

  五年光阴,不长不短。对容灿而言,时间的流逝并无意义。

  只除了那一片的枫林湖畔。他会意识到秋的来临,因火红的叶如情、如血、如一名姑娘嫣然似醉的笑。

  这世间,再无一朵如她一般的笑靥。

  大船行过那里的流域,他总是要上那片湖,有时会记得回去与弟兄会合,有时就这么坐在湖畔,沉默地坐著。天将沉,他会瞧见满天的霞彩,忆起她舞动两只红袖、笑得灿烂抚媚的模样;待夜色降临,湖面上淡笼著神秘的烟雾,他时常幻觉她从湖中走来,怀抱三弦琴,用那柔柔软软的语调唱著:我迷了又醒了,醒了又迷了,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他该要清醒,又不愿清醒,他喝了她的血,两人已合成一个,他知道他中了咒,以血为蛊的情咒。宁愿就这么沉迷,醒著不如迷著好。

  几年下来,大船上的弟兄早知他的去处,刚开始等不到他,还会派可怜的眠风前来唤回,但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後来大夥也习惯了,大船赶著收购货物、交易买卖,在两湖与内地的流域来来往往,因此就随著容灿高兴了,他想回来,自有办法找到他们。

  这一年的秋来得似乎早了些。

  容灿踏入枫树林,脚下的草青些微淡黄,头顶上的枫摇曳著艳红娇媚的姿采。

  他漫步在林间,身上略旧的薄披风与四周景致极不相称,但那落拓的神情与满林动人的萧瑟又无比符合。

  走入枫林深处,镜湖仍是波澜不起,与那一年相同。

  他是安静的、沉默的,不苟言笑,有时可以许久许久不说上一句话。旁人道他丧失一切情绪,已不知喜怒和哀乐,实则不然,他的心有深沉的感情,爱极了一个女子,念极了一个女子,也恨极了一个女子。

  他坐在湖畔那颗大石,习惯地淡蹙的眉心,眼神阴郁而孤独,使他整个人彷佛笼罩在一层严霜里,只除了他下意识抚摸手腕上的银环,死盯著湖面的目光才会发出一种柔和得近乎凄凉的温情。

  一叶飘摇落水,湖心泛起涟漪,一环一环漫漫延生,环环相扣扣环环。

  他微微扬唇,神色俱柔,扣也是环,解也是环,一时间,只觉情思恍惚,勾发出内心深处的东西,他默默发呆、怔怔冥想,陷入一种混沌迷离中,仿佛听见她用那一贯的软腻,温柔似水地叹著--

  灿郎……你在生气吗?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唉,没有办法呵……

  灿郎……沐滟生是真心喜爱你,请你记在心底……

  天啊!天啊!他恨她、恨她、恨她!

  请你记在心底。话已成咒,她在他心底镂刻,永远不教他忘记。

  他心魂欲裂,背脊往後倒下,整个人成大字型躺在大石上。

  脑中回想起她逼他饮下生血的神态,苍白似鬼的脸、娇艳不再的唇,眸光中切切的情意和切切的悲意,他心痛得颤抖。

  度一秒、恍若一年,他记得,她伏在他身上,周遭是无止境的沉寂。

  他无力挣脱,首次体会何为深沉的恐惧,不能动、不能喊,心脏却承受著撕裂的痛楚,他被动的、无助的躺著,额上渗出无数冷汗,终於不再试著叫喊,只是睁大双眼,直直瞪著上方……

  直到每日固定上竹轩为他针灸的星魂和一名苗族男子在外头打了起来,拳脚打破竹轩的门,才惊觉事情有变。

  二话不说,赛穆斯带走了她。

  他无法留人,而星魂见他饮下生血,知机不可失,连忙下针煮药,让眠风将药汁灌入他腹中,与她的血相融相使,除却身上的蛊毒。

  他,留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几次夜探滇门,苍山银岭上没有她的身影。

  几次来回这条流域,过尽千帆皆不是。

  几次徘徊这水镜烟湖,而枫若犹红、百媚横生,比不上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星魂曾说,一人生,一人死,她的血给了他,就绝无活路。

  即便是死,也要知她身葬何处。

  我已经来了……我在这儿,你就不会死了……

  我保不住琴,但我一定保得住你……一定、一定可以……

  沐滟生……他合上眼,丝毫不想动,心口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   ☆   ☆

  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梦境中走了多远。

  有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很轻的脚步声,他心中恼了起来,感觉自己的领域被侵犯,这枫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记忆,不许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对他躺著的模样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灿感觉出上方的光线教他遮去。

  就在此时,容灿出手而击,狠厉地锁扣对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将那颈骨碎裂成片。可对方反应甚捷,两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灿胸膛,跟著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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