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没有停,但明显的减小,似乎想听清楚她的话。
「哭泣是一定会,但是也要适可而止,想想以後怎麽过日子。」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於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你应该庆幸,你……你妈妈还很好,一年之後,或者更早就能见到她。你舅舅已经帮她争取到好的待遇,你不要担心,好好的等。」
幼梅饮泣的抬起头,那张脸湿成一片,泪水还不断的流。「可是我想她。」
「当然要想,你当然要想她,她只剩下你,你是她的宝贝,是不是?」
「爸爸?」
她照实讲,「他选择新生活,你并不在他的计画中。」有些人或许不想伤害孩子,因此很多残酷的事情情愿隐瞒。不过她认为提早让孩子认清生命中的缺憾,也是成长中必须有的教育,未来是靠自己啊!
「呜……呜……」幼梅明白父亲不要自己,马上又埋回枕头痛哭。
夏冬没有阻止她哭,她幽幽的道出:「以前小时候,我爸跟我感情不太好,我甚至没有他对我笑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一定要赚钱买一个好爸爸。後来长大才晓得根本没人卖爸爸,爸爸只有一个,不管多好多坏都要接受。」
她欠了欠身,像是自语般的继续往下说:「成长的过程中少了父亲角色,或许会有许多难堪和遗憾,但是久而久之就会习惯。像我都一直催眠自己,其实我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否则我会恨他,恨到无法自拔。所以有时候父亲的存在会比没有更痛苦,你要学习试著去接受。」
幼梅停止哭泣,声音从枕头中传出,凄凄楚楚,「可是我还是一直很想妈妈,舅舅很忙很累,我不可以再烦他,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她?」
这个问题令夏冬头痛欲裂,孩子想见母亲天经地义,幼梅想见馨蕾却有点困难。
第一,她心结未解,第二还是心结。她心中的疙瘩未去,怎麽也无法对自己的心情交代。
她望了一眼充满期待的小脸,没辙的叹口气,「好,我带你去。但是你要先将自己安顿好,适应好新生活,否则你妈见到你那麽彷徨无依又不健康,岂不是更难过?」
「好,我会,我会的。」幼梅点头如捣蒜。
墙上的钟已经指著三点多,她问:「那你今天睡得饱饱的,明天请假,我带你上街买些必备的东西。」
「嗯!」她在床上躺稳。
夏冬嘴角扯动,起身为她关电灯,房间陷入黑暗中,让她纷乱的心情能沉淀下来。
回自己房间之前,她还先到客房,看看傅衡生。
床头柜上一盏暖暖的小灯照著床铺上的男人。他双眼闭阖,胸膛上下规律的起伏,微微发出鼾声。
拔掉眼镜的他整个人年轻好几岁,而他不过大自已四岁,却老喜欢在自己面前装老成。
夏冬微笑,低头俯视他那张端正、温文儒雅的脸。睡著的他比较没有威胁性和压迫感,忍不住一时手痒,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
他真的累了。
看著他真是感触良多,认识馨蕾有多久,受他照顾就有多久。
有时她会恍惚认为,馨蕾的出现,是为了让她与他相遇。
对一个妹妹的同学,他真的花太多心思。自己到底是哪一点让他另眼相看?
刚进大学时,他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兼学生会会长,温和友善谦逊,是人都没有不喜欢他的。尤其他长相又不差,大学里多的是爱慕者,却从没听说他对哪位女生情有独锺。她甚至怀疑他是同性恋。
直到三年前傅伯父去世,身为长子,他忙进忙出的筹画丧事。
她记得那是很盛大的工程,伯父是医界名人,前来祭拜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要不失礼又庄重,当时伯母又伤心过度住院,馨蕾因故不能回国,她只能尽量帮他打理。
他压抑到事情都落幕後,才有时间悲伤。
在事後的某一夜,她发现他又因心情严重低潮而喝酒,整个人酩酊大醉、狼狈不堪。她好心的帮他简单的梳洗,扶他上床时,却被他扑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期间他不停的流泪,脆弱的说了一些话,包括一句关键字眼:「我爱你」。
不晓得当时是被他的眼泪撼动,还是他的话,还是同情,还是气氛什麽的,反正当他亲吻她时,她并没有拒绝,全身酥麻瘫软的融化在他怀里,直到被他占有,他还激动迷糊的说了「我爱你」。
第二天,他冷静沉著,表情无比凝重的等她起床。
她起床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洗澡後再说,结果就从浴室爬窗而逃,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著脚丫坐上计程车,直奔秀玉家躲上个把个月。
再见面时,他怕吓著她,只诚恳的说道:「我随时等你准备好再谈。」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他为了配合她,彼此心照不宣、若无其事地生活,相处模式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过有时候,他一心急,还是会发生像刚刚擦枪走火的情况。
尤其最近这种情况愈来愈频繁,她有点害怕,却又期待,真搞不懂自己的心理。
夏冬轻轻的刮他的睡脸,「你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
她躺上床,依偎在他身旁,像个小女人般的贴著他宽厚的背脊,聆听他的心跳声,规律的声音安抚了她的心灵。
只躺一下下,等会儿她就回房,绝对不可以让他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有些依恋,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好舒服,他好温暖喔!夏冬缩近身子,贪心的把小脚窝进棉被里,紧贴著他。
再躺一下下就好了喔!她警惕著自己,然而对人体温度的依恋,却让她渐渐陷入舒服的黑甜乡里。
等她真的熟睡後,身旁的大男人反而浅眠的苏醒过来。
他侧转过身,把她纳入自己的怀中,宠爱的骂:「真是只爱逞强的小野狼。」语气有著浓浓的笑意。
她刚刚的问题,他有著满腹的答案,准备了好久等待倾诉,她拒绝听,却选择在他无知觉的时候问他。
他对夏冬当然是另眼相看。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是妹妹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同学。
他也很纳闷,当时身为国中生的他,应该是对成熟女性较有兴趣,怎麽会第一眼就被矮矮小小的她给吸引?
有别於白雪公主型的文静妹妹,她简直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狼。
留著男孩子似的短发,黝黑健康的皮肤使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灵活,充满野性美。行为怯生生的她对他家的一切东碰西触、到处嗅闻,又马上跳开,深怕碰坏东西,且深深著迷於家中的一切,即使如此,她脸上永远都挂著桀骛不驯的神情。
她真的好可爱,任何东西都能让她眼睛一亮,充满反应,他不自觉的受她吸引,像个生物观察学家,毫无理由的赞叹著迷她的特别。
看著这只内心孤独的小狼因母亲嫌弃的动作而大大受伤害,他同样为她心疼。
至此,她自认学到教训,不肯踏入傅家一步,对人充满戒心。
不被了解的小狼独自勇敢的面对生活……遭遇许多挫折,寻找它自己的幸福。她像她童话书中的小狼。
等到他发觉自己对她投入太多时,他已深陷其中,放不开手。
假如她知道自己刘她的喜爱,一定会很讶异。
他这个父母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师长眼中品学兼优的学生、受学弟妹爱戴的好学长;为了他的小狼,多次在段一轩面前下马威,私下挫他锐气,用尽计谋毁坏他的名声,不假自己之手的让师长对他厌恶。
而这一切只因为段一轩想接近她。
蓦地,他才惊觉,在自己温和的外表下,原来也住著一只表里不一、阴险狡狯的狼。
比起段一轩的狠,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之间的不同在於段一轩要钱,而他要人。
三年前,他是故意假藉酒意占有冬冬,他不能等了。体内的狼性嘶吼著想接近她,他一刻都无法忍耐,他不想一辈子都当她的大哥,他要当她的男人,在人生旅途上相伴而行。
谁知他的小狼吓坏,躲了起来。
他得从长计议,慢慢的等待,再慢慢温柔的吃掉她。让她无法逃离,只能依附著他。三年的正人君子真是当得太久,他又蠢蠢欲动的想吃她了。
这一次,说什麽他都不会心软。
傅衡生露出奸笑,深深吻上她的唇。
第四章
傅衡生再次睁开眼,已是早上十点钟,他到盥洗室梳洗一番出来,才发现桌上有一张「请自便」的字条。
他莞尔一笑,从衣柜取出量身订做的深蓝色西装、丝质白衬衫、领带、袜子,一一的穿戴上身,再戴上眼镜,镜子里出现体态修长健壮的男人身影,一股非凡风范跃然脸上。
他满意的抓起车钥匙,下楼开车,前往快被他遗忘的公司。为家里的事奔波忙碌了一个月,公司的事全丢给夥伴处理,虽说放心,但总会有些愧疚。
衡涛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於一九九五年初,至今已有七年的时间,公司专门贩售电脑系统。所售出的系统从用料、制造、品质检定、测试,到售後服务,都比其他公司优良。
产品的用户除了家庭外,还包括政府部门、学校、电视台、出版社、建筑公司、律师行……涉及各行各业,最近业务更积极的扩大到全球,在国内是一家上柜公司,员工两、三千人上下,是一家前途看好的公司。
傅衡生和两位大学同学因为志同道合,在就学期间就精心筹备创业。他不想步父亲的旧路当医生,他喜欢自己创业开公司。
当时网路正在起步阶段,他们洞烛先机,踏出正确的第一步,从此开始了他们的事业。
傅衡生抵达公司时,夥伴正在会客室跟客户谈生意。他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处理堆积一个月的杂务。
不久,有人敲门进来。
「终於回来了。」说话的男人身材壮硕,身高近一八五公分,声音浑厚低沉,笑声贯穿屋子,他豪爽不拘的坐到办公桌前,笑吟吟的望著傅衡生。
「再不回来,公司就快易主了。」第二个走进办公室的男人语带讥讽,听在傅衡生耳里却不觉得刺耳。
同窗多年,又是生意上的夥伴,个性自己摸得一清二楚。当洪涛笑著问你时,其实是在无形的逼问你。而贺之光语气习惯夹杂讽刺,那也是一种友谊的表现,否则他根本不搭理你。
他们三人是感情深厚的朋友,亲如兄弟,公司交给他们万无一失。
傅衡生从公文堆中抬起头来,恭维回去,「有两位在,公司固若金汤。」
贺之光嗤笑一声,「哪天被卖都不晓得。怎麽样?你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他面有难色,「一年刑期。」
「那浑蛋呢?」洪涛握著拳头打另一只手掌,恨不得手刃他口中的浑蛋。他也认识馨蕾,尤其他是标准大男人型,认为女人是生来疼的,最看不得娇娇柔柔的女生受苦,更别说还是知交疼爱的妹妹。
「我以退为进,让他跟馨蕾离婚,接下来又争取到幼梅的抚养权。事实上,他根本不要女儿,正合我意。」傅衡生说话的同时,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无後顾之忧後,我才能好好的大展身手,整垮他啊!」
回到台湾时,他已著手推动他计谋的齿轮。
相信不久之後,会看到段一轩死无葬身之地的惨状。
洪涛抚掌哈哈大笑,「我绝对相信,当初他不是被你整得没法毕业,还傻呼呼的请你跟教授美言几句?」
傅衡生却挫败的摇头,「失策!当初要不是馨蕾百般求情,看在她肚子里有孩子的份上,他早就不知是哪个海湾的无名尸了。其实也怪我大意,没尽到保护馨蕾的责任。」当时只注意到他有意追冬冬,就沉不住气的想杀人。
贺之光觉得他又开始自责,眼睛一转的对洪涛使眼色,要他转移话题。
洪涛收到他的讯息,马上开口,「算了,恋爱是盲目的,你怎麽挡都挡不了。对了,那幼梅呢?我好想看看那个小可爱。」
「在冬冬家,我拜托冬冬照顾她。」
「不会吧!?你明知道冬冬对馨蕾其实还未——」洪涛发难。
不愧是三人中的军师,贺之光双手环胸,间间丢来一句,「你还不懂?衡生当然是刻意安排这种状况。」眼神却也很不耻的瞥视笑得很贼的好友。
「喔!原来如此,我蠢笨如猪、心思单纯,怎麽晓得他葫芦里卖的是这种不怀好意的毒药?」洪涛又夸张的大叹,「完了,这下子小冬冬真是晚节不保,不能全身而退,铁定会被你吃掉。我这红包包定了。」
他们是鲜少知道傅衡生疯狂执著於夏冬的人,也深深为他的举动感到敬畏。
毕竟从中学就守护到现在而没有变心,实在是堪称为情圣。不过也是变态邪恶的情圣,明知道夏冬的委屈,竟然把幼梅这麽大的背叛证物送到她面前,煎熬她的良心。如果这样还不算恶劣,真不知有什麽形容词可形容?
「干嘛用那种不肩的眼神望著我?」傅衡生不晓得自己在好友的心中已经被判为恶人,还无辜的瞪大眼。
「我为冬冬学妹感到不值,竟被你这种人看上,还以凌虐她的伤口而沾沾自喜。」
傅衡生大大摇头,食指在他们面前晃动,自有他的一套说辞,「不不不,你们不了解,伤口里面的脓没挤出来的话,伤口虽然愈合,还是无法痊愈。必须下重药,拿刀再次划伤口,然後用力的逼出脓,放掉黑血,才能恢复过来。我不过是把医学的观点用在情感方面,有何异议吗?」
又是刀的、血的,连恶心的脓都跑出来了,真血腥!
洪涛和贺之光见著好友坚定固执的神情,不禁面面相觑。
洪涛还很三八,像做作的小女生一样,故意把长脚缩到椅子上,神经质的咬指甲,两眼惧怕的尖声惊叫:「原来是变态!」
「不准破坏我的好事。」他可是要利用机会多接近她。
「岂敢!只是想问你,你到底要怎麽样对付那个段一轩?我想好好观摩一下。」
那张斯文的脸露出狡猾的笑容,「首先从公司下手,你忘了我们是做什麽事业的吗,当然要好好利用我们的长才搞垮他的信用,在网路散布他的恶行,纵使他知道是谁对付他,也没证据告我。我要把他当成人肉箭靶,万箭穿心。」
洪涛大手一拍,伸展四肢的站起来,「那事情就告一段落罗!」他随即手舞足蹈的往门口喊:「工作、工作,我们是快乐的小蚂蚁,准备要吞掉国外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