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好几年不曾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了。
想想,自从蔚青心那女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后,他就好像不曾打心底开心笑过;可是因缘巧合碰上他以后,他是真的打心底笑过好几回,一点也不假。
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觉得他很有趣。
至少有留在身边的价值。
眨了眨眼,蔚青心当场石化。
“下……下人怎么能跟主子抢床睡,小的万万不敢!少爷,您别开小的玩笑了。”
好不容易,她才从惊吓中勉强恢复过来,对他挤出尴尬不己的苦笑。
欺负下人很好玩吗?不良主子!
亏他还那么受庄内那些丫头的爱戴。
这种时候,她还宁愿自己读不出他的想法.感觉也不会这么好笑又无奈。
本以为他会更古板严肃些,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个性。
不良,实在是不良。
“既然我是主子,凡事由我作主,一切我说了算.不是吗?”
故意欺向他几步,他挑起意味不明的眉宇.为他每个慌张的神色感到好笑。
明明出外边做生意边寻人几个月后,此刻回到家的他是又累又疲,却一反常态的玩兴不减。愈逗得他不知所措,他的精神似乎愈好,连觉都不想睡了,“少爷,月娘都上了中天,您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别逗小的玩了吧!”要不是她现在身份卑微,哪有他说了算的份,可恶!
“赶了不少路,小的也累了。”
莫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暗示着自己也想早早休息。
“我这主子没喊累,你却喊累了?”
他刻意挑高了眉,似有责备。
像他这么好胆的下人,他还当真没遇过。
虽然有几份讶异,但不知为何他却不以为忤,好象他本来就是这副德行,暗示的说法还是收敛了些,妄想改变他的胆大妄为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感觉,就好像那个离家出走,从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蔚青心。
思及此,他本来愉悦的脸色缓缓一沉,突然间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小厮的没大没小如此包容——
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收敛了些的蔚青心;那个没心没肝没肺、外加设良心的女人!
“少爷,小的这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哪有喊累的命和福气,如果您不让小的休息,小的站一夜为您守夜就是;您大富大贵的命可不同,早早歇息别累坏身子骨了,小的没那个命能担起您的健康呀。”
好说歹说不成,试试祭出哀兵策略吧!
鬼才晓得,她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低声下气,这死人还在心底骂了她一顿耶男人哪,愈得不到的东西,就愈非得到不可吗?
莫名其妙得彻彻底底,只是不想嫁给他而已,又不是放火烧了他姬家庄,她哪里没心没肝没肺没良心了?
既然他府里已有一堆女人,连他那不知哪儿来的表妹都忙着想嫁给他,搞不懂他为何就是不肯放弃自己。
就算把黑炭抹了干净,她也没有天姿绝色啊。
可恶,专爱找她麻烦的男人!
凝望他似乎真的很疲惫的脸,姬万里终于挥了挥手。
“下去吧!”
不知哪里来的心疼,让他决定不再逼他。
“是的,少爷。”
她立即接受命令,完全放弃刚才认命的那份,打算不睡为主子守夜的操守。
不用说,她欢天喜地的退下,连回个头的意思都没有。
好累,终于可以休息了。
讨厌的书呆子!
第四章
姬家的生意版图,在这五年里发展得更蓬勃了。
跟着姬万里巡视属于姬家庄的财产和田地,蔚青心的确有些讶异,不过短短几年,本来就很富有的姬家,产业竟能够扩展得如此神速。
更教她意外的是,加速扩展的人是她前头那个明明应该只会读书,现在却经商一把罩的姬万里。
他变得相当世故。
她离开了五年,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小。
听说在她消失后两年,十七岁的他便放弃考取功名,接手姬家的生意。
虽然不明白向来只爱读书不爱做生意、视身外之物如粪土、立志清高的他为何有此转变,可是随便用后脑勺猜测,她也肯定多多少少和自己的失踪有关。
总有一天,她会弄明白的。
现在,既然回到长安城,她应该先想办法完成师父的心愿,去做原本就该做的事,不该老是跟在他屁股后头晃,白费练了几年的武功才对。
嗯,或许可以利用晚上……
“阿青,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
总是陪着姬万里收帐的管家,察觉她落后在大老远的地方后,不悦地朝她大喊。
做下人的,一点自觉都没有!
真不知少爷是如何选人的.怎么买个这么不机伶的下人!
只会跟在后头闲晃.摆明了是浪费银两。
唉!最糟糕的是,少爷还容他放肆。
本以为少爷己经能够独当一面,但照这样看来,时候还未到。
老爷把少爷交到他手中,他可不能让姬家出了什么差错。
在姬家看着姬万里长大的老管家,有些忧心他对下人太纵容,会让下人们渐渐失了规矩。
“ 是。”
回了神,蔚青心很快的跑上前。
管家还真是忠心耿耿哪!不过他忘了自己也是奴才不成?
察觉管家心底的念念有词,她不由得咕哝在心底,却也知道他只是一心为姬家好,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比起姬万里那个宝花表妹,管家对她的存在,倒不至于有太恶劣的反感,只不过希望自己勤快、机伶些。
说穿了,就是嫌她怠慢了他们家少爷。
但,纵使心有微辞,管家也没嘀咕主子买了不中用的下人。
“你累了吗?那我们歇歇脚,休息一下吧!”
本来忙在前头巡视,听见管家吆喝才发现她落后的姬万里,在她跑上前后不由得吐出关心的话语,像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关心,让管家不以为然地皱起白眉。
少爷是怎么了,竟然对一个小厮如此关心注意?下人本来就要用心些,主子不需要管下人累还是不累。
说起来,这阿青要主子关心也真是不像话。
“谢谢少爷关心,小的不累。”虽有点小喘,她还是赶紧摇头。
他没事那么关心她、对她那么好干嘛!
再休息,她就要成为老管家的眼中钉了。
听见她的回答,老管家和缓了眉头,仿佛这才觉得她识大体些。
不会批评主子的作法,不代表他赞同主子所有的想法,而土是自有一番评估。
若真到了不能认同的地步,他便会上禀到老爷那里。
“别逞强,你不需要在我面前硬撑。”不懂她的难为之处,姬万里还是劝道。他认为他年纪尚小,又卖身被操劳了几年,还需要更多时间养养体力和身体。本来,他之所以带他回长安城,就只是同情他坎坷的身世和际 遇,并非打算买他回家做事。
“少爷,小的没有。”
见管家舒眉又皱,她不由得感到一丝无奈。
老头啊,主子不像主子样,光在心底怪她有什么用?
唉,要是被管家发现她是女儿身,肯定会被他当场判定她有罪,二话不说就认定她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狐狸精;已用身体迷惑了他家主子。
其实,跟师父练了几年功,这点路程才累不倒她呢!姬万里真是多事了。
“你确定?”
没注意到管家愈来愈异常的神色,姬万里再次问道。
“小的很确定。”
她万般肯定地点头,不由得在心底叫苦。
老天,管家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暗暗猜测他家少爷会不会……哈!有断袖之癖?
打从能读人心思以来,她想都没想过,竟会窥见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臆测。
以老人家来说,他的想象未免太丰富了些。
@ @ @
依据几次经验,每回收帐回来后,姬万里和管家回到帐房,都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清算帐款,而这段时间,他们会忙到完全忽略她蔚青心的存在。
她总是坐在帐房外头候着,然而在他们结束之前,她却从来没被叫进帐房过。
算一算,她会清闲个两、三刻钟跑不掉。
她决定今天要趁着这空档把握自由的机会,去熟悉一下姬家的地形,好方便她晚上偷溜,或是策划将来身份暴露后逃跑的路线。
防患未然,以备不时之需啊!
反正姬万里从来也没说过她不能在庄里自由走动。
晃了晃,整个姬家庄的规模之大,说来算是让她开了眼界。
犹记年幼时,她爹爹提过姬万里的爹亲是个笃好泉石、深癖山水之志的典雅人士,所以在庄园周围十里,构筑了百余座台榭,罗列各地珍木异花,搜集了各地的怪石名品,—一移植于庄园中。
亲自入庄,她才能体会爹爹对姬世伯佩服的原因。
若非爱山爱水成痴,要成就这番绮丽风景谈何容易。
“阿……阿青?”
走在园中回廊.听见有人从后头喊,蔚青心便得转过身去,看见一名丫鬟打扮,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似乎有些迟疑要不要走到她面前来。
没有主动回应,她不过是面无表情的望着那姑娘,随便对方到底要不要走上前来。
这是第六个了。
难道那可笑的消息已传遍了姬家庄?
一路逛下来,这丫头的确是第六个喊住她的人了,能读心的她也不用费心去猜对方想要跟她打听什么事,不过是开始烦了。
老实说,她真有点不懂,老管家自以为是的猜测,不过几天,为何成了整个姬家庄里最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
莫非,是管家向人倾诉烦恼?就算自从她出现后,姬万里无论收租、巡视、还是做生意,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吃饭睡觉都只要她伺候,也不代表他真有断袖之癖啊!
要是知道自己对她的怜悯同情,被下人们渲染出这般可笑的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阿青,你……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
提了几口气后,对方终于鼓足勇气,缓缓朝她走近。
“你是表小姐的丫鬓。”
发现她不同于之前的人,是迫于无奈被薛宝花逼来跟她打探消息的,蔚青心突然对她有了几份同情,于是开口除去些她的尴尬。
“对,我是香菊。”很讶异他知道自己是谁,香菊竟然红了脸。
阿青刚来姬家没多久,他们也不过打过几次照面,他会记得她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不过自从阿青出现后,她倒是注意他好一阵子了,虽然他比常人黑了些,可是她总觉得阿青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会看得人心怦怦一阵乱跳呢。
姬家的丫鬟都仰慕少爷,可少爷就像天边的月亮,岂是她所能妄想的人。
对于现实,她考虑得相当仔细,比其它丫鬟实际些。
阿青不同于少爷,他们都是姬家的下人,没有身份悬殊的问题,而且少爷似乎非常重视阿青,往后阿青在姬家的地位肯定比其它男仆吃香;若是有先见之明的她,能抢在其它发现阿青优势的丫鬟之前请主人作主配对……
说不定,她往后的倚靠就在眼前这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里了。
“有事吗?”蔚青心的神情突显得怪异。
强止住自己想往后退这肯定会伤人的举止,她几乎马上后悔;她干嘛要对人友善。应该像对待之前那五个丫鬟一样,同样给香菊冷漠的脸色,让她知难而退就好了。
见香菊春心荡漾,她这货真价实的女人可帮不上忙。
娶香菊?
别跟她说这不可能的任务吧!
这是第二个在姬家听来觉得啼笑皆非,偏又让她莫可奈何的心事——虽然管家以为姬万里有断袖之癖,还是拔得她心中可笑宝座的头筹,很难被取代。
或许,她该把心镜搁置,暂时隔离别人的想法。
“我是想问你,对少爷有什么看法?”
被心上人盯着,香菊的脸更红了,该打听的事却还是非得打听不可。
基本上,她宁愿不去相信那小道消息倒是;无论少爷如何,至少她希望阿青会喜欢女人,对少爷没有感觉。
“他是主子、我是奴才,能有什么看法?”蔚青心的神情冷漠,鼻息一哼。
对她来说,“麻烦”等于是姬万里的第二个名字。
虽然她是为了心镜,心甘情愿跟师父上山学了五年功夫、传承师父的衣钵;可是在她学成拜别师父后,会落得有家归不得,还在姬家受人白眼当下人,还不都是被姬万里那大麻烦所害。
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因此安她罪名,反正她又不图姬家能给她什么东西,想走的时候随时会走,她才不管说出来的话,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对主子不敬。
“那少爷对你呢?”听出她口气里的漠然,香菊反而眸光灿亮。欣喜异常。
至少,她能确定阿青对少爷没好感。
“少爷好心,买下一个可怜人,就这样。”
想起他那么好骗,蔚青心不禁讪笑。
“意思是,少爷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很明显松了回气,香菊几乎喜形于色。
既能够跟主子交代,又顺遂了自己的希望,她当然比什么都开心。若少爷具有断袖之痛,她只怕身为下人的阿青,就算无意也得对少爷有意了。
何况,她岂能跟少爷争宠呢!
“我想是没有。”
啼笑皆非外,蔚青心还真想自我嘲弄一番。
这少根筋的傻丫头,有没有搞清楚她所说的话啊!
难道她没发现,她的说法等于是大胆假设她家少爷喜欢男人吗?要是让姬家的主事者听到她的话,难保她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当真是年纪轻不懂人情世故,说话才会不分轻重。
“是吗?我就知道。”
香菊露出笑容,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气。
似乎已达目的,香菊说着说着,竟然自言自语的转头,欣喜的跑了。
蔚青心本想喊住她说些什么,想想也就作罢。
老实说,她根本不在乎香菊怎么想、作何打算。
反正姬家只是她暂时栖身之地,不宜久留,她也不会多留。
@ @ @
蔚青心怎么也想不到,消息会传到姬万峰耳里。
她还以为无论如何,姬家的下人会有所顾忌,不可能让空穴来风的消息传到当家主子的耳里,谁知她错估了蜚短流长渲染的速度。
可见,姬家让下人们挺闲的,养出了不少三姑六婆。
或者说有人极想铲除不顺眼的眼中钉,巴不得让她被姬家扫地出门吧!
暗自偷觑着众人的心事,截至目前为止,还能置身事外的蔚青心,因为读到某人心事,目光不经心一瞄,便瞥见躲在一旁柱子后偷看的薛宝花。
谁告密,其实她一目了然。
厅上,下人全退了下去。
面对面的姬万里父子俩,脸色都青青绿绿的,说不上好看。
他们一个表面镇定、心中紧张,希望儿子能给他否定的答案;一个觉得荒谬可笑,怀疑爹亲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诞不经的传闻。
最后,姬万峰犀利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到她身上。
蔚青心刻意垂下脸,不怕被怀疑,只怕被认出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