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枰枰狂跳,彷佛刚才她出了多大的力气……
难得一觉醒来,思绪会如此清晰,梦中情境仍历历在目。
她坐在床上直视前方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跳下床,重新打开计算机、上网,来到她睡前曾浏览过的网页──
那个名叫「梦村」的女诗人的网页,她快速地看过所有摘录其上的诗作,的确是有一首和玫瑰有关的诗,但跟她梦中看到的那一篇不同,看来是她多心了。
窗外依旧昏暗,而墙上的时钟显示还有两个小时才到起床时间。她将计算机关掉,重新爬回床上。
闭上眼睛,任脑中思绪翻腾,蓦地,灵光一闪。
哈!她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梦中的那个铁盒子了。
第二章
下车后,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有片刻,她很想转身回到车上继续吹冷气,可车子已很不客气地开走了,并免费奉送带着车废气的热风。
郁兰瞇眼望着天空,也不知是不是温室效应之故,总觉得台湾的夏天愈来愈热,尤其此刻站在正中午的日头下,觉得柏油路似乎也散发着热气,景物变得似浸在水中一般,微微扭曲。她忙问进旁边的7-ELEVEN,啃了几个凉凉的御饭团和冰奶茶消消暑气。离去前,还买了数包饼干和一瓶冰红茶。
这是很久前就养成的习惯,每次到外公家,她都会私下准备一些干粮,因为她始终没吃惯二姨煮的菜,为了避免空肚子,所以才自力救济。
戴上帽子,将薄长袖衣穿上,打开洋伞,确定防晒措施妥当后,才朝外公家走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用冰红茶瓶触碰脸颊,汲取那渐渐消褪的凉意。望着有些陌生的景色,小时候这边还有一大片农田,近年全被水泥楼房给取代,才半年没回来,又多开了好几家7-ELEVEN以及一些人文咖啡馆。
往咖啡馆瞥了一眼,客人挺多的。她不禁想,以前的人没这些都是怎么找乐趣的?
待冰红茶差不多要变成温红茶之际,总算走到了外公家。
「阿兰,你怎么突然跑回来?」郁兰的二姨刘倩玉面露惊讶地从内室走出来。
「刚好放暑假咩,就回来看看大家。」
「只有你一个人喔?你爸爸妈妈咧?」
「爸爸跟妈妈跑去欧洲玩,剩我一个人在家,所以干脆跑回来这边玩。」她比二姨高出一个头,手可以轻轻松松地揽着二姨的肩。
「去欧洲?那么好,你怎么没跟去?」
「那是他们的二度蜜月,我去干么?我已经当他们的电灯泡够久了,总得要稍微休息一下。」
「吃过饭了没?厨房里还有一些菜,我去帮你热一下,马上就可以吃了。」
她闻言不由得瑟缩了下,赶紧说道﹕「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现在肚子很饱啦!」四处张望一下。「姨丈、大表哥咧?」表姊去年才出嫁,小表哥则在东部念大学,难得回家一趟。二姨比她母亲还早嫁人,所以也比较早生孩子。
「带你阿公去医院,要晚一点才回来。」
「阿公怎么了?」郁兰将背上的行李卸下。
二姨重重叹口气,满脸无奈地说道﹕「你阿公现在就像个小孩子,得时时刻刻看着他。今天吃完午饭后,我才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他人影,急得我们所有人到处找,结果发现他倒在老屋的房间里。」
她倒抽口冷气。「那阿公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爬到椅子上,结果不小心摔到地上……」
郁兰急道﹕「人有没有怎样?」
二姨摇摇头。「破了几处皮和扭到脚,外伤并不严重,只是,整个人好象被吓到,睁大眼睛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吓死我们了,你姨丈担心他撞到头脑震荡,所以赶紧带他去医院做检查。」
原来如此,郁兰紧皱眉头。「老人家最不禁摔,真得要好好检查一下。」
「对呀!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看到她满脸担懮的样子,她阿姨反过来安慰道。「安啦!你阿公虽然脑筋有些不清楚,可身子骨还不错,我们平常也都有帮他补钙质、胶质之类的,不容易摔伤啦!」
随着阿姨来到已换新厨具的厨房,她站在后门凝望那栋老屋子。
「姨,那老屋子真的要拆呀?」
「对呀!不拆不行了,上次九二一大地震时,已经有些摇动,而且因为很久没进去住,也没打扫的关系,都有白蚁在蛀了。一进屋就可以听到那ㄍㄧ ㄍㄧ ㄍㄨㄞ ㄍㄨㄞ的声音,现在呀,真的很怕来个台风或地震,房子就会倒下来,何况──」二姨顿了一下,轻轻叹息。「你阿公动不动就往那跑,有时真怕屋子垮下来会压到他,所以干脆拆掉盖新的。」
这样好吗?外公喜欢往那跑,不就是因为他对那幢屋子比较有感情、有记忆,如今拆了,老人家受得了吗?
突地,她想起来此刻不正是打探的好时机吗?现在只有她和二姨在,不趁此时间关于外婆的事还待何时?
「阿姨……」
「嗯?」
「那个──」话一到嘴边,不禁有点迟疑,很害怕问了之后,二姨会跟母亲一样,心情变得很不好。
「怎样?」她二姨打开冰箱,拿出果汁。「对了!你大学考上了没?」
「不知道,还没放榜。」
「第一志愿是哪里?」
「是A大国贸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念什么,分数就差不多落点在那一个学校和科系,看起来不会太差,加上她对国贸又不排斥,于是就把它选为第一志愿喽!
「读国贸喔,听起来不错,那你妈的意见呢?」
「就随我呀!」她迟疑了一下。「其实妈满希望我去念会计系的。」
二姨将果汁递给她,面露惊讶。「你妈这样想喔,为什么?」
唔!这说来话长,依二姨的性子,看来会有段时间没机会开口发问了。
「因为妈妈觉得……」
仰头看着天花板,地上还躺着一张半倒的椅子,郁兰弯身将它扶正。
自从十岁那年发现了天花板上的秘密之后,这是她第二次有机会站在下面。
过去八年,每回来到外公家,总是吃顿饭就走,随着长大,课业繁重,便渐渐淡忘此事,也失了探秘的旺盛好奇心,直到此刻──
姨丈打了电话回来,说外公要住院,阿姨带了换洗衣物后,便匆匆赶到医院去,此刻就只剩她一人顾着屋子。
她本想跟去医院探望外公,但阿姨要她留下,因为可能会有建筑包工来探勘老房子。
她站上椅子,再爬到柜子上,身子才半直着,头便可以碰到天花板了。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板子,初时动也不动,便多使了分力,结果一阵尘埃立刻兜下,她呛咳了几下,连忙闭气,再使劲,板子就这样被推开,露出那洞口,一股热风也扑了过来。
成了!
她手伸进去摸索片刻,便将那折叠的木梯给拉了下来,无法控制地咧嘴傻笑。心跳得飞快,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兴奋地流动着。
深吸口气,这才慢慢地攀爬上去,上面很暗,也很有……味道,显然,外公已经许久没上来这里。郁兰掏出预藏在口袋中的手电筒,驱走了黑暗。
这空间比想象中的小,只跟下面的房间一样大,明显看得出这里是特别辟出来的,并与其它的房间隔离,高度仅容半身,整个人得跪爬进去。
热……
没一会儿她便满头大汗,此刻外面日头正大,这里毫不透风,又被晒得暖烘烘,令人如置身在烤箱中。
打量四周,这里只放了一个咖啡色的皮箱,以及一只眼熟的小铁盒。
她朝皮箱和铁盒爬过去,心头怦怦直跳,里面就是外公的秘密了……她伸出去的手竟有些颤抖。
皮箱上有锁把关着,那锁很有意思,锁身上有几个轮圈,模样近似号码锁,但上面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她懒得研究,直接转动那把锁,但怎么转也转不动,可能生锈卡住了,而在拉扯中,附在皮箱上的连结锁环却被扯下来,她顿时傻眼。
不──会──吧!她是来探险的,不是来搞破坏。
愣了半晌,最后决定放弃自责,反正做都做了,覆水难收。
她把拉坏的锁扣放进牛仔裤口袋中,然后将皮箱慢慢打开,陈年的樟脑丸味立刻袭来,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上面的空气受到震动,变得混浊起来。
她捣住口鼻,赶紧翻看箱中的东西,里面全都是衣物,很明显都是女人的,她拿起一件以白色为底,印着青绿色碎花的洋装,质地和保存状况极佳,她轻轻抚着,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衣服应当是她外婆的。
在好奇的驱使下,她拿着那件衣服爬下阁楼,将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褪去,换上了那件碎花洋装。穿好后,发现除了上半身有点紧外,还算合身,棉布材质贴在肌肤的感觉很舒服。
她就着衣柜的大镜子照了照,索性将绑着马尾的头发改编成两条辫子,这下,她真像极了民国四○年代的人。
由于她的衣裤多已被汗水浸湿,因此索性穿著这一身爬回小阁楼,继续翻找着皮箱,除了衣服之外,便是梳子、发夹的,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在箱子的夹袋中摸出一个装有早期纸钞的小袋子,数了一下,约一千多元,以前的币值较大,应该等于现在新台币几万元吧。
再翻了翻,仍无其它特殊之物,她有些失望地阖上皮箱,然后目光落在那个铁盒子──
想起梦中的情景,也许这就是她要的……
小铁盒颇有份量,沉甸甸的,带着如朝圣般的心情,谨慎地开启。铁盒有些生锈,她费了些力才把它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因力道过大而撒落出来。
她一一将之拾起,透过手电筒的光线细细看着,是一些泛黄的文件,大都是写有她外公名字刘邦兴的证书,有国小、国中毕业证书,还有……结婚证书!
她吞了口口水,这张证书曾被人撕成两半,但又被黏好,只是泛黄的纸张和胶带仍掩不住那裂痕。
她再往下翻,抽出一只牛皮信封,打开封口,无数张的碎片散落在她的手上、大腿上……
是──照片?!
她捧起那堆被撕得难以辨识的碎屑,一股陌生的力量几乎穿透了她。
这是在什么样的情感下撕了这些照片?而又是在什么样的情感下保留了这些照片的碎屑?
她翻了翻,试图拼出个大概,她没什么特殊喜好,就是爱拼图,只是这里光线不够,照片又都是黑白的,增加了困难度。
当她好不容易将一张脸拼出来时,屋子前头突然传来了电铃声。
她猛地一惊,手一挥,将原先拼好的成果弄散。
该死!她毫不淑女地咒骂出声,一边瞪着那堆白费的心血,一边急急站了起来,孰料,立刻发出好大的碰撞声。
「好痛!」她蹲下身子捣着头,泪水不由自主地迸出,呜~~痛死人了!她一时忘了这里空间高度不够,就这样硬生生地撞上了木头做成的屋梁。
而电铃像催魂般该死地响个不停,让她的头更痛了。
一边揉着头、一边慢慢爬下楼梯,顾不得先收起来,即匆忙跑向前头的屋子。
果然是来看屋子的包商,她照着阿姨的嘱咐,跟包商说今日不方便,请包商择期再来。等送走客人,回到「密室」时,她仍旧感到晕眩。
该不会这一下撞出了脑震荡吧?!她苦笑。
将那些碎片细细收起,现在她无力拼凑,而且,不知怎地,那股混合着木头因热散发出的气味以及霉味,令她益发受不住,无法再待下去,她迅速做出决定,索性把这些东西搬下去,待她仔细看过后再拿回来放,横竖外公短期内是不可能发现东西不见的。
个性急切的她,决定好后便立刻动手去做。她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位,另一手则提起那只大皮箱──喝!还不轻呢。
当她正要拿着它们爬向洞口时,一阵晕眩突然袭来,下一秒──
叩咚一声,她整个人带着皮箱昏倒在阁楼里。
刷──啪刷──
这是──海浪的声音?!
转过身,毫不迟疑地便向海的方向奔过去,看着那沙滩与海水,她相信自己已来过此处千百回了。
她沿着沙滩边跑边寻找着,她在寻找什么?风在耳边呼呼叫嚣着,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不停地跑,直到她发现自己置身在海中。
而她要找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同样地站在海中。
她朝那背对着她的女子叫道﹕「喂!你──」话出口才觉得不礼貌,她应当称呼女子「外婆」才是。
可当那女子转过身面对她时,郁兰惊讶地张大嘴巴,因为那脸是她的,她有若在照镜子看着自己一般。
绑着两条辫子,穿著碎花布连身洋装的她……
她忍不住惊呼。「你怎么会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那个女子没有说话,蓦地──海突然裂了口,那女子掉进海中,见状,她想也不想地立刻伸手要救她,可人没救到,她自己也被那漩涡卷了进去,晕眩、想吐的感觉狂涌而上──
只能眼睁睁瞪着那即将让她灭顶的白色浪潮。
救命!她无声地吶喊……
谁来救她?!
公元一九五七年
「塔台,R1已顺利升空。」关旭村打开通话器说道。
「收到,一路平安。」
「谢谢。」他换频道,与飞在他左侧的R2通话。「泽夫,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可以拍到不少照片。」
「大白天的,你还照不清楚不笑死人了!」钟泽夫微微动了身子,对身上这笨重的飞行衣,还是不习惯。
「喂!我们飞到台湾第一高峰玉山再绕一圈回来,你看如何?」
泽夫牵动嘴角,如鹰隼般的黑眸,露出精光。「你在下战帖吗?」
「可以算吧!那就来喽──等等!那是什么?」关旭村瞪着右前方的天空说道。
「缓速!」钟泽夫紧皱眉头,瞪着前方的云层变化。
「那云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转动得那么快?」关旭村无法掩饰惊异地说道。拥有丰富飞行经验的他,从未见过此种现象。「那是龙卷风吗?!」
太奇妙了,在天空的中心似乎出现了个磁铁,正快速地将周遭的云给吸进去,还不停地产生闪电。
「快掉头,拉高机身!」耳边传来泽夫的急速命令。
「我来拍张照片。」
「不行!会有危险,快掉头离开这里!」
「好吧!」两人有默契地掉转机头,各朝一边回转并加速飞离,不过,虽掉头了,旭村仍不停地回头看。
「塔台,这里是R2,我们遇到状况,天气产生剧变,请求中止任务返回基地。」他听到泽夫向基地报告。
「请求照准,R1、R2立刻返航。」
「泽夫,你说那是什么状况?」旭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