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后,一方面因为减少通车之苦,一方面也是要尽快脱离王心湘,所以她高中三年都是住在学校,只有偶尔在例假日会回正理村探望玥勋,确定他无恙后便又立刻回学校,所以在高中三年,她几乎和正理村毫无瓜葛。
在高中,她被解放了,在没有过去的包袱欺压下,她无所顾忌释放出自十岁到正理村后被压抑的乐观积极天性,她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知心好友,一吐过去在正理村所受到被排挤、孤单的怨气,她甚至还当上班联会会长,成为第一女中历届以来,活动办得最出色,也是最受爱戴的班联会会长。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棒,她真不晓得过去在那种情况下是怎么活下来,不过她不愿再回想,因为她早打定主意,绝对要彻底把正理村的一切忘掉、通通抛在脑后!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高中毕业、大学联考后,她以全岛前五十名的优异成绩进入师大就读,此举虽然跌破了学校许多爱护她老师的眼镜,不过因师大一直是她的第一志愿,也是为了要实践小时候对亡父的承诺,所以她毫不犹豫。
倘若说在高中有任何会让人觉得不完美的地方,严格说来,可能只有一项。
在那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和郑群昱类似的人,可以激起她争取胜利的欲望……
冷不防,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思念”郑群昱!
一察觉到这点,差点没吓坏她,她居然会想一个恨她入骨,并欲将她除之后快的男孩?
因此她不断告诉自己,之所以会想念他,是因为再也没机会在众人面前打败他、让他没面子的缘故。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想念他的原因,她如此告诉自己。
一知道他学校也考完了,她可耻地透过同学的调查,直到发现他也是榜首,才松了口气,并且再度燃起她的好胜心,倘若他可以打败他们学校所有的同学,她为何不能?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情况下,她拼命维持第一名的宝座,即使当上班联会会长时,亦是如此,她可以说是女中历届班联会会长在课业上还能有如此优秀成绩的第一人。
虽然学校已不同,考题也不同,甚至到高二分组后,两人在不同组(她念文,他念理),她仍将他视为唯一的对手,只要一想起他,总会燃高她的斗志,让她从沮丧的低潮中爬起。
虽然她曾发过誓,要一辈子都讨厌他,不与他来往,可是在她生命中,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有极特殊的地位,特殊得让她无法否认。
这种莫名的感觉,一直到上了大学后,才渐渐消除。
毕竟两人自从国中毕业后就再也没碰过面,另一方面,高中愉快而充实的生活,让她渐渐将所有和正理村有关的一切淡忘掉。在她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她便完全搬离正理村——毫无任何留恋的。
再度回到台北,虽然人事已非,也只能栖身在学校宿舍中,但她甘之如饴,在别的同学疯狂呼吸大学内自由自在的气息之余,她除了将大多精力花在课业上,也开始积极打工赚钱,原因无他,因为她想尽快在台北安置下来,想要为自己找个家,以便有朝一日能将玥勋接出,姊弟俩能再度生活在一起。
大学毕业后,她因成绩优秀,所以被分发到台北市内少数明星国中之一,在教了半个学期后,她将手头上所有的资金做个结算,利用房价低靡之际,在她以前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买了一间公寓,只要一等玥勋高中毕业后,他们就可以再在一起了,自此,她相信自己正式展开了新生活,而正理……将成为她的过去,永远不再回顾的过去。
可是,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梦到正理村?而且还是那种梦!
“蒋老师?”
琦芳从沉思中醒觉。“是?”
徐老师望着旁边这位高挑的女孩,蒋琦芳从一进学校就相当引人注目,一来她是师大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二来她人长得清雅秀丽,气质不凡,让全校三分之二的已婚男老师感到扼腕不已。
校长非常器重她,虽然是新老师又刚毕业不久,但还是让她接下导师之职,让她带国二的普通班,这份大胆的试用,让许多老师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可是半学期下来,她不仅已成为校内最受欢迎的英文老师之一,她所带的班,整洁、秩序方面都是全学年第一,而且整体学业成绩并不输给资优班的学生,表现实在太令人刮目相看。
“蒋老师,听说前阵子校长想安排你和他公子相亲一事,进行得如何了?”见到条件佳的女子,能留就留,校长可是相当中意她做他的儿媳妇。
琦芳淡淡地笑道:“什么都没有。”
“咦?为什么?听说校长的儿子是个留美的电脑博士,条件很不错,是不是你又拒绝人家了?”几乎校内仅存的三分之一未婚男老师都曾追过她,可是都被她婉拒。
“这次不是我!”她知道自己已“恶名昭彰”,连忙澄清。“校长的儿子早就有女朋友了,是他拒绝我的。”
“是这样呀!”徐老师有些失望的说道。唉!又少了一个可供茶余饭后的话题。
琦芳轻吐口气,老实说,从她上大学以来,身边从未缺过追求者,只是都被她拒绝。她并非故意拿翘,而是真的没有遇到哪个可以让她动心的男子。
再转个楼梯,就要到她班上了。
“蒋老师!”徐老师停下脚步。
“是?”
“是关于你班上吴有文的事……”
吴有文?每当从其他老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总会让她无来由的心惊胆跳——不晓得他这回又闯了什么祸。
倘若说每个班级中都会有几只黑羊,而吴有文正是这几只黑羊的头。
“是,请说……”她提高警觉望着徐老师。
“昨晚我下班去买菜时,看到他跟一群青高的不良学生混在一起,我想,你要多注意点。”
青高?那个素以出流氓、太妹打架出名的高中?她严肃地向徐老师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多加注意他的。”
待徐老师走开后,她冗自留在原地沉思良久。
吴有文。原本带班的刘老师因怀孕生子而辞去教职,在她刚接下这个班级时,曾经去拜访过她,想更加了解班上同学的事。
很幸运地,她带的这个班,学生素质都不错,没有特别令人头疼的,除了吴有文。
吴有文有个相当复杂的家庭.父亲不务正业,并没有固定收入,难得回家一趟,而他亲生母亲据说早跟人跑了,现在的妈妈是继母,底下还有两个跟着继母嫁过来的继弟、继妹,而他们并未跟有文及他奶奶住在一起,据刘老师拜访所得,整个吴家大概只有个瞎了眼的老奶奶有在照顾这孙子。
其实吴有文本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看起来相当肮脏邋遢,所以没什么同学喜欢亲近他,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独自玩球,直到国一上学期快结束时,突然发生事情,吴有文的父亲因为加入帮派,伙同人去抢银行,结果失风被捕,新闻在当时闹得颇大,电视、报纸都有刊登,甚至有记者跑去问那个瞎了眼的老奶奶对儿子犯案的想法是如何,所以很多人都知道那个抢犯是有文的父亲,从那时候开始,班上同学便排挤他,并骂他是“贼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种刺激之故,当下学期开学时,吴有文像变了个人,变得既凶狠又残暴,谁胆敢在他面前提到他父亲的事,会立刻被他修理,经常打架闹事,弄得导师还有训导处的师长相当头疼,而且又常跷课,原本保持中上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刘老师不知劝过他多少次,好话坏话都已说尽;可他仍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最后老师们都放弃了。
在听完他的故事后,她有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她似乎……不!她真的可以完全理解吴有文为何会有这种转变,因为她曾是过来人。
所以当她正式接下这个班级后,便额外注意他,可是她并没有主动找他,对他晓以大义,只是默默观察他。
果不其然,他老早就竖起一道高墙将自己保护住,总是以充满愤恨、不驯、冰冷的眼神看着周遭一切,似乎在控诉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平。
看到那张不驯冰冷的表情,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因受到班上同学排挤,所以他的朋友全都是一些高年级的不良学生,可是跟外校的高中生,她不禁有些担心,或许是出面的时候了。
她的教室闹哄哄的,不知在为什么吵闹,当她走进去时,才安静下来,可是空气中却弥漫一股怪异的气氛。
“Good afternoon,teacher!”学生起立敬礼道。
“Good afternoon,everyone!Please sit down!”她看向吴有文的位置,虽然头低低的,但还好,从她带这个班来,他从没跷过她的课,毕竟她是导师嘛!
她打开课本正要讲课时,班长突然举起手来。
“老师!”
“呃?什么事?”
“老师!今天午休前,总务股长将班上的便当钱收齐,可是午休后,钱却不见了!”班长板着一张脸说道,而坐他旁边的总务股长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丢钱?她走到总务股长身边。“丢多少?”
总务股长抽抽搭搭的说道:“两千元!”
“在收完钱之后,你有把钱拿出教室外吗?”
“没有。”
班长插嘴道:“老师!钱应该是有人趁我们午休睡觉时偷的。”说完后,他凑进琦芳耳边小声说道:“……有人看到是吴有文拿的。”
琦芳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走回讲台去,目光缓缓扫过全班同学,发现有不少人正以不满的眼光瞪着吴有文,吴有文则以满不在乎的挑衅表情回瞪他们,看样子,在她进教室前已经发生过一场争战了。
“我很难过班上发生丢钱的事情,但我希望这钱不是我们班上同学拿的。”说到这,她停了一下。“但老师还是得要检查每个同学的书包,所以待会儿请你们每一个同学拿着书包到外面那个楼梯口给老师看,好吗?其他未检查到的同学则安静待在教室自习。来!第一徘第一位同学先跟老师出去,等他进来后,第二位同学再出来。”
依序检查了每个同学的书包,除了查到几个同学带了电动玩具和漫画外,并未发现钱的踪迹,当轮到吴有文的时候,只见他脸色苍白,眉宇间有股紧张,看到他这样,她心下也明白大半,所以当她从他书包底下挖出那包有许多硬币和纸钞的袋子时,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你的吗?”她轻声问道。
他抿紧唇不回答。
“可以给老师吗?”
他僵硬地点点头。
“好!你放学后过来办公室找老师,现在进去叫下一个同学过来这里。”
他张大嘴巴。“老师……”他迟疑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打算做什么?她不是已经抓到他,为什么还要搜其他同学的书包。
“我们放学后再谈!”她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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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很需要钱吗?”琦芳温和地问道。
在课堂上,她并没有说找到钱,反而对大家说她很开心,班上同学并没有拿这笔钱,让同学释去对吴有文的怀疑。
吴有文低头不语。
“那为什么拿呢?”
他握紧拳头,突地对她吼道:“我高兴、我喜欢,不行呀?你要给我记警告、记过,都随便啦!不要以为你不在全班面前抖出我来,我就会感激你,他们都知道你在掩护我啦!”
她没有说话,看到他有如刺猬竖起重重的尖针,谁碰到谁都会被钉得满头包。
“你以前并没有偷东西记录,为什么今天会突然下手?”
“谁说我没有?”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每次班上有人丢东西的时候,全都说是我拿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真的是你拿的吗?”
他别过脸抿紧唇不说话。
她凝视他半晌。“你该不会是因为别人一直推说是你拿,最后你火大了,就真的拿了吧?”
他脸孔浮出一抹恼羞潮红,突地朝她大吼道:“关你什么事,你那么鸡婆管我做什么?”
她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看着他一会儿,然后将那袋钱收下。“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笔钱老师不能给你。”
他脸色瞬间变了,眼底罩上一抹阴影。
她缓缓站起来,幸好她不是属于娇小型的女性,还可以低头看这个大男孩,摆出应有的威严。“还有一点,我得先让你明白,老师不是鸡婆,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是我想要以及必须保护的人,懂吗?”
听到如此严肃的声明,那不驯的脸动摇了,一抹属于国二小男生的惊惶不确定的神情慢慢爬上。“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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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群昱!你太过分了!”
群昱双手插进口袋,眼睛低垂地看着地面,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的靠在树干,但若仔细瞧的话,便会看到他眼底那股不耐和烦躁。
一个打扮时髦、肌肤细白,长得相当像日本娃娃的女孩正怒气冲冲地站在群昱面前朝他大吼:“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特地从正理村上台北来见你,你居然不肯花一点时间来陪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孙瑶红那略尖锐的声音,在台大男生宿舍旁边那片小树林中,显得特别尖锐。
群昱抬起眼来。“我并没有邀请你来看我,而且我现在功课非常忙,忙得连睡觉时间都快没了,你要我怎么陪你?”
没邀她?废话!他何时主动找过她,全都是她自讨没趣的跑来!
瑶红不悦的将手插在腰部,瞪着那张帅气英挺的脸庞。“功课!功课!从小到大你脑子里就只有念书、考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她嘟起嘴。“同样都是念医学院的,你其他同学都还会交女朋友、联谊,你却还是成天往图书馆、医院跑,难道你不会觉得活得很闷?”
他扬扬眉。“觉得闷不闷,因人而异,我觉得我很快乐、很充实就好,不用你来评断吧!倘若你觉得我是个很不识情趣的人,那以后还是尽量少来找我吧!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讨好你这个大小姐!”
她不甘心地瞪着站在树下的这位高大男子。可恶!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男孩,想她在大学时可是校花,学校有半数的男生成天在她身后像哈巴狗跟班打转,她连理都不理,她不知放下多少次身段向他示爱,可是他全都不为所动,气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