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孔,她差点拔腿跑开,但谢天谢地,他们全坐在一楼的观礼席。
她可以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因为他是他们的骄傲,是正理村的天之骄子!
不像她,只有弟弟……还有他来观礼,可是在当时,她觉得这样就够了,拥有他们,就等于拥有全世界!
但现在……她却觉得孤单不安。
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撑过这一场典礼,当看到他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并代表全部毕业生致词时,她感到骄傲,可当他的家人为他杰出表现,热烈的喝采时,引起全场注目的时候,她凄然地明白一件事,他是属于正理村的,而她却不是,她没有家乡、没有可以归根的地方。
缓缓地,在他们全部站起来唱校歌之际,她溜出了礼堂。
走在六月的烈阳下,却融解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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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昱倏地抬起头,飞快打量周道人群,没有!没有!她并没有在这里。
“你在找什么?”坐在他身旁的雅培轻声问道。
“没有。”他坐正身子,他的心跳突然加剧,不知为什么,他肯定她今天一定有来,至少刚刚她一定在场。
“蒋琦芳今天没来观礼吗?”
“可能有,可是我没看到她……”他阴郁地说道。
一个多月前,他带着所有的家当搬到雅培在外面租的小套房,雅培从他口中,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深深被他们之间的纠葛慑服不已,可以说是现代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不过现代这个罗密欧比较恋家,不会轻易背叛家族,而这个茱丽叶,个性比较悍一点,自尊又极高,不肯轻易放下身段妥协,难解啊!他为这两人感到惋惜。
“你不打算再见到她吗?”
不想?他想得快疯掉,若非他拼了老命,将整个心思移转到课业上,全力准备考试,他相信自己真的会进疯人院。
“见了又能怎样?就像她三年前所预言一般,问题没解决前,在一起只有徒增痛苦。”他涩涩地说道。
“那你后悔三年来这样义无反顾的和她在一起吗?”
雅培冷静地问道。
三年来的甜美时光清晰地浮现脑海,她的笑靥、她的聪颖慧人,她那不轻易展露的温柔,还有那动人心迫的激情,想起他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一夜,他像被魔鬼驱策般,毫无怜惜狂野的占有她,把种子一次又一次喷洒在她体内,或许……下意识,他希望她能受孕,卑鄙地希望用孩子做为他们之间不可切断的关联。回忆令他手心一阵麻痒全身轻颤,他握紧拳头。“不!我不会后悔,无论重来几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那你打算就此放弃了?”
他过了半晌才开口,语气充满坚决。“不!”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想通肯回正理村时。”
“若她一辈子都不肯呢?”
他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痛苦地低语道。
典礼完毕后,群昱被家人团团簇拥着,在校园中四处照相,父亲郑青云神采飞扬向他们述说快三十年前的校园景观是如何,从未来过台大的亲戚们,则笑得合不拢嘴。
“群昱,怎么都没看见你的女朋友?”孙瑶红走到他身边问道。
自从在三年前,群昱清楚拒绝了瑶红的情意表白,这几年,两个人几乎没碰过面,断断续续从家人口中知,她交过几个不错的男朋友,他很讶异她居然会特地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她很忙,所以无法来。”他淡淡地说道。
“你真的有交女朋友?”瑶红受伤、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可是伯父说你没有!”
她的声音尖锐得让他头疼,已经这么久没见,他不好意思对她无礼,只有用一贯的冷淡回应。“我没让他们知道。”
瑶红觉得很没面子,那她今天盛装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做什么?这些年来,都没听说他带女孩子回家过,以为他身旁的位置还空着,满怀希望地在正理村等着,更将一拖拉库交往的男朋友全抛弃了,谁知他竟然……
“郑伯伯!群昱已经交女朋友了,可是他居然一声都不吭,您瞧他有多不老实。”她不甘心地嚷道。
郑青云闻言露出惊讶的笑容。“真的吗?那为什么从来不带回家给我们看?”
群昱吞口口水,该怎么回答呢?他勉强露出笑容。
“因为她的工作在台北,她不太愿意到正理村这种乡下地方,所以若是这个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将来会有问题。”
“所以在未肯定之前,你不愿意告诉我们?”青云脸上一片了然,他相信儿子的谨慎。
“是的。”
“唉唷!那种不肯来我们正理村,觉得乡下是个苦地方的都市大小姐不要也罢!”群昱的小堂叔不屑地说道。“我们也不欢迎啦!群昱,你找村子的女孩娶娶就好,你看我们的瑶红,一点都不输给那些都市小姐,而且还比她们都美丽,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闻言都点点头,开始鼓噪要群昱放弃原来的女朋友,改追瑶红。
群昱只有苦笑以对,立文拍拍他的肩膀,无言给他力量。
“好了,各位难得来参加犬子的毕业典礼,我要好好请你们在台北大吃一顿。”青云也过来站在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这项提议大受欢迎,众人欢呼一声,如今填祭五脏庙成为最重要的事,鼓励人变心的事情,则已抛到九霄云外,暂时不再谈起——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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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已经回正理村了吧!
自从他走后,她发现沮丧比想像中还严重,因为她已经付出全部的情感,而更教人害怕的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可以若无其事的退缩,将自己与世界隔开。
他已经侵入她的身体每一寸,进占了她的心,更渗透了她的灵魂。
当分身离去时,便再也找不到完整。
夜晚突然惊醒,为身畔的空虚,轻泣垂泪,为再也不能偎进温暖的胸膛心伤。
当室内只有电视的声音浮在空气中,她怀念他的笑语,更想念那无数场知心的谈话,他是她唯一的知己。
白天还好,有学生可以让她忘记他,因为他们本身就有堆积如山的烦忧,待她去解决。
一到了晚上,待在这个充满回亿的小窝中,任凭痛苦侵占所有的思绪,藉着想念过去的一切来虐待自己。
她望着窗外的星空,泪眼朦胧的,此刻的他在做什么?
收音机传来了莎拉•布莱曼如天籁般的歌声……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
我梦见地平线
而话语舍弃了我
没有阳光的房里
也没有光线
假如你不在我的身边
透过每一扇窗
招展着我的心
我那已属于你的心
你施予到我心中
你在那路旁
所发现的光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那些我从未看过,从未和你一起体验的地方
现在我将看到与体验
我将与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另一边,群昱倚在窗边,这又将是一个无眠的夜,听着由意大利盲歌手波伽利以宽广的音域唱出……
当你在遥远他方的时候
我梦见地平线
而话语舍弃了我
我当然知道,你是和我在一起的,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
我的太阳,你就在此与我相随与我与我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那些我从未看过,从未和你一起体验的地方
现在我将看到与体验
我将与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我将与你一起让它们再出现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快点回来我身边,我想要紧紧抱住你,不再让你离开,琦芳合起双掌,向远方祈许着。
快点鼓起勇气到我这边来吧!我们将可以突破万难,解决一切事情,群昱在心中大声呐喊着!
莎拉和波伽利完美的和声在室内响起。
我将与你同行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在那不再存在的海岸
我将与你一起让它们再出现
我将与你同行
我将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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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发现门口放了一双男鞋,兴奋立刻涌上心头。
她飞快掏出钥匙将门拉开,但是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男子却不是朝思梦想的那一位,顿时她像泄了气的皮球。
“嗨!姊!”玥勋抬起头向她打招呼。
她沮丧的将外套脱下挂好。“你怎么会突然跑来?”
“放暑假了,所以我跑过来住你这。对了,怎么都没看到群昱哥?”
她胸口微微发疼。“他走了。”
玥勋吃惊地瞪着她。“你们分手啦?”
“或许吧!”
“为什么?”玥勋不敢相信,他们是这么相爱的一对呀!
“他……回正理村了。”
玥勋跳了起来。“就为这样而分手?”这太离谱了吧!“难道你们不一起说服他父亲同意你们结婚吗?”在他心中,群昱可是他唯一认定的姊夫。
“说服之后又如何?反正我绝不会待在正理村,他……拒绝这种远距离的相处方式,所以……”
玥勋听完后简直要昏倒,他不是不了解姊姊对正理村的厌恶,但为了这点就分手,未免太意气用事。
“回正理村会少你一块肉呀!”
“你不懂啦!好不容易才逃开,我绝对不会再回去的!”弟弟怎么可能明白她曾受过的伤害,她不想再受一次!
眼前这个女人,可是他最崇拜的姊姊,聪明、才华洋溢,是正理国小有史以来第一位传奇人物,以最高成绩考进省女,最后为了省钱以及实践曾对父亲许下的承诺,以最高的成绩进入师大就读,是他的偶像,更是他效法的榜样,但她在情感处理上,却那么低能呀!
不过,姊弟也不是白当的,念教育心理系已一年的他,多少学会了挖出问题的窍门,他细细注视着姊姊。
“姊,你到底在害怕正理村什么?”
她一颤。“不是害怕,是厌恶!厌恶!”她忍不住提高声量说道。
愈害怕的东西通常都会用怒气去包装,他聪明的没有点破这一点。“OK!正理村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厌恶’?”他一点都不放松地追问道。
琦芳用双手环住自己。“他们欺负、排挤我们姊弟,视我们为人渣,恨不得我们早点离开,硬逼着我们去承担爸妈做出他们眼中‘伤风败俗’的惩罚!”她开始述说当年刚进正理村的情景,愈说脸色益发惨白。
玥勋也好不到哪去,他难过地望着姊姊,有许多事他都已没记忆,所以不若她的感受深刻,而且他并没有受到同学的排挤过,甚至还颇受爱戴,可是从她的话语中,他并不觉得那是全部正理村的人对她所做的事,更正确一点来说,应该是……
他走到姊姊面前蹲了下来。“姊,那些都是外婆对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她不断逼你去承担爸妈所做过的事吗?”他轻声问道。
她没有回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
玥勋心内充满歉疚。天呀!这些年来,在王心湘的魔掌下,她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才会造成她今天这么厌恶正理村,而他在大伯蒋琦荣的照顾下,简直是身处在天堂嘛!
“告诉我,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坚持着。这一点,他和蒋琦芳一样顽固,不知道答案,绝不松手。
记忆之门,就这样被打开,当她张口述说时,才发现以为已愈合的伤疤下,原来仍旧流着又臭又黑的脓,正慢慢的侵蚀她,一口一口将她的现在和未来吞噬,让她的生命变得荒芜。
说完后,两姊弟抱头哭成一团。
过了一小时之后,玥勋抬起头,以超过他年纪的成熟对她说道:“姊,你不能再逃避了,你不可以让那个女人继续伤害到你的未来,你必须回去面对她!”
她闭上眼睛。
“姊!你不可做胆小鬼,为了群昱哥和你的未来,你一定要鼓起勇气!”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正理村!
“姊!不管你原不愿意承认,爸爸、妈妈都是正理人,所以我们也是呀!”
她深深一震,从哪里来就该到哪里去!她眼睛慢慢张开。“我知道了。”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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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她站在小山丘那棵大树下,静静俯望正理村。
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从火车站走出来,收票者是个生面孔,他对她露出亲切的微笑,并迭声欢迎,让她相当震惊,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站了。
站在火车站前,看着远方的天空,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彩霞艳红如橘,好奇怪,在台北就是没法看到如此灿烂的晚霞。
往日记忆袭上心头,七年前她离开王心湘时,也是在黄昏时候,她低头看腕表上的日期。会吗?会有这样的巧合?
她深吸口气将徒然变乱的心跳缓和下来。是的!她正是七年前的今天离开,而现在……她再度回来了。
她踏出第一步,原本以为会有窒息般的感受,但什么都没发生,反正都已踏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又有何惧?她放胆往前走。
七年未回来,正理村已有许多的改变,有一会儿,差点认不出路来,房子都变得相当新式,相较起来,原先众人所羡慕的林家别墅,反而显得破旧。
此时是晚餐时刻,所以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从一户户人家接连排出的油烟,让人相信,他们正享受着丰美的晚餐。
她慢慢走向正理国小,此时天色渐暗,当她爬上充满回忆的小山的时,已经是千户灯火,和天上的星星相互辉映。
她靠着树干。好!现在她已经回来了,但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已跟王心湘决裂,林家是回不去了,不过,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要闯进去,和那个老太婆奋战吗?怎么,突然怯弱起来?连靠近那栋房子的勇气都没有?她暗骂自己。
还是跑到郑家医院去,去见那个让她瘦了一大圈的人,要他立刻带她去和他父母摊牌。
不过,她有极大的不确定,两人已经四个多月都没见面,连音信都未通,他会不会已经不要她了?说不定,他已经决定选择保护父亲,而决意同她分手?
反正,男人嘛!一旦得到手,就不会再珍措,何况还在一起三年!情侣在一起久了,都会生厌,更别提还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夫妻都有七年之痒,说不定,他也有了……虽然早了点,所以刚好趁这个机会把她给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