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文闻言立刻望向她,用眼神询问:又出了什么事?
韩湄对老人轻轻摇头,然后才转向齐维,以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他是你的爷爷。”
“什么是爷爷?”仍旧不懂。
“爷爷是……”她咬住唇没再讲下去,怎么向他解释?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解释不清。“爷爷和我一样,”她举起被握住的手。“都会牵着你的手,不会离开你。”她边说边示意孟老爷也牵起他的手。
孟观文虽搞不清情况,仍依言欲拉起他的手,没想到孟齐维受惊似的将手缩回,一脸警戒地靠向韩湄。
孟观文震惊不能言,这时站在一旁的医生轻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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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丧失记忆!”听完医生说明,孟观文失声叫出来,他完全不能接受孙子认不出他来的事实。“可是他为什么认得韩湄?”
医生轻咳一声。“这正是我们想要告诉您的,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令孙在经过这次撞击后,能够清醒过来,没有成为植物人,已经是奇迹,但他的脑神经受到严重损伤,连智力也……”
“什么?智力?”孟观文枯槁的手有力地抓住医生的肩膀。“你是说他会变成白痴吗?”
“不!没那样严重,”医生专业地说。“我们还要继续观察,但是现在──”
“现在怎样?”
“目前他除了对以前的辜一无所知,整个心智更是像小孩一般,他对韩小姐的强烈依赖的情况即是源于此。”
“什么意思?”他愈听愈不懂。
医生换个说法。“他现在就像小鸡破壳而出,会将第一眼所见之物视为母亲,而韩小姐正是他清醒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他现在唯一信赖的人即是她。”
“有没有复原的希望?”
医生吞了一口口水。“我想全世界的脑科权威都无法给您确切的保证,因为人脑仍是极复杂的领域……”
没等他说完,老爷子倚着拐杖危危颤颤地转身走进病房,站在门口看着;韩湄正低头轻声安抚齐维,一见此景,他忍不住又鼻酸,连忙退出来。
他不忍见到这种情景,也不愿见到那样的齐维,那不是他傲视群伦的孙子呀!
他强忍心中的悲痛,现在他得从混乱的脑袋中理出清晰的思绪,好仔细为自己、为这个宝贝孙盘点,同时也不放弃任何希望,毕竟上天已经让齐维清醒过来,没有理由不让他的记亿恢复过来。他得好好想出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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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维集中心力看着周遭一切,希望能从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找到熟悉的东西。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自称是他的“爷爷”,还有一些穿着白袍的男人女人,时时进出这个房间。
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突然之间,他觉得惊慌起来,他不认识他们,这里的一切一切,他都不知道!
她呢?那个声音的主人呢?她说马上就会回来的!怎么还不来?
当他正急得四处张望,正想起身下床去找时,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进来,他所有的惊慌立刻平息下来,想都没想,手直直伸向她,表情充满了渴求。
见到他那无助惊慌的表情,她整个心都拧了起来,才离开他不到五分钟呀!
对他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让她既恐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明白,为什么齐维不认得所有人,唯独对她竟会如此依赖,难道真如医生所誽的,只因她是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可是……可是她又不是母鸡。
她走过去,慢慢将手放到他的手心,他立刻握紧,一个重心不稳,她跦坐到他的身旁。
“怎么去那么久?”他低声说道,神情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一样。“下次不会了。”她停了一下。“你真的都想不起来吗?”
他茫然地注视她。
她叹口气。“我叫韩湄,随便你要叫我什么。”
“湄……”他细细想了一下,然后他露出微笑。“我记住了,湄、湄……”他喃喃念道,然后又抬起头。“我是齐维,对不对?”
“对!你是齐维。”她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不知怎地,她觉得心中有根弦绷断,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以前的他,绝不可能叫她“湄”。
齐维嘴巴反覆不停地念着韩湄和自己的名字,之后,他打了呵欠,可是随即又摇摇头,似乎在抗拒什么。
“累了吧?想睡就睡觉呀!”其实她自己也累惨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都没合眼,一直陪着他。
“怎么睡?”
老天:她定定心神。“就是把眼睛闭上……”
一听到要闭上眼睛,他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不!我不要睡,不要闭上眼睛!”
“为什么?”
“我不要再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我不要。”他紧紧抓住它的手。
她立刻明白他的恐惧。“好!不睡!不睡!”她连忙诱哄道。
他再度安静下来,可是眼皮仍旧不听话,自动合上。
“别怕,我含在你身边,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她轻柔地说。
听到这个保证,他立刻抬起头。“真的?”他边打呵欠边问道,他真的快无法抵抗那片黑暗了。
“真的。”她坚定地向他保证。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埋进它的怀中,折腾一番后,齐维终于再度睡去,不过这次不用担心他会一睡不起。
韩湄望着怀中的人,即使睡着了,她的手仍旧被紧紧握住。
她试着抽开,却发现他握得更紧。
看着他们两人紧握一起的手良久,她突然有种感觉,命运的锁炼似乎已经将他们紧紧炼住了。
而这只是开始。
第五章
“齐维!吃饭了!齐维?”韩湄在他的房间找不到人,走下楼来,遇到负责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李太太。“李妈,有没有见到齐维?”
李妈露出温和的笑容,指着外面。“在花园里和蚂蚁玩呢!”
韩湄向她道谢后,便往外走了去。
连续几天阴雨绵绵,今天阳光总算露脸,天空像被洗净般,没有一丝白云,蓝得耀眼。
齐维正蹲在屋子后方草坪的中央,一脸专注地看着地面。
和蚂蚁玩?韩湄站在他后面,微笑地望着他。
真的!任谁都不敢相信眼前那个露出赤子般纯真表情的男人,曾是笑傲商场、女人情场杀手,集所有一切于一身的天之骄子!
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从他清醒过来后,至今也有两个多月,对过去的记忆仍无记起的迹象,他们曾用各种方法试过,都徒劳无功,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学习,就像婴孩般的教导,他的语言能力并没有丧失,而且领悟力极佳,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学习速度快得惊人,现在也对生活上大小琐碎事,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不像初时洗澡、大小便都需要人家协助。
其中最教人惊奇的是,他对韩湄的态度。他极端依赖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甚至也只愿和她亲近,接受她的指导。
所以在两个月前,孟观文用力执着它的手,抖着声音。“你……愿意帮我照顾齐维吗?”
她直直地望进老人的眼,点头同意。
自此,她正式辞掉秘书工作,担任斋维的生活导师,专心照顾他、教导他。
对此,她无怨无悔,因为这是上天赐给她偿债的机会,即使要用她一生,她亦在所不惜。
但出乎她预料的,却是这个新的齐维,引发出她前所未有的陌生情感。
为了让齐维能有个安静的地方休养,孟老爷子将在山上的一处小木屋拨给他们,希望山上的清新空气能帮助他的头脑恢复清晰。
此处四面环山,临近有一处牧场,青草绿树,鸟语不绝,偶尔传来几声牛哞羊啼,完全远离城市的喧嚣,有若世外桃源,有时候她不禁会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你在看什么呀?”
齐维转向她,并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那些蚂蚁都好乖喔!每个都排着队、戴着白色帽子往前走。”
韩湄往地上看去,地上有一长串蚂蚁以极有规律的速度和队形向前走去,所谓白色的帽子,正是他们的卵。“喔!它们正在搬家。”
齐维听了立刻瞪大眼睛。“搬家?为什么?它们要搬去哪里?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它们了?”他开始紧张起来。“不行!我不要它们搬。”说完他开始找东西,随便拿起一根树枝插进蚂蚁行走的行列企图阻止,蚂蚁受到此千扰,队伍顿时乱起来,四处奔散。
韩湄赶紧拉趄他退开。“哎呀!你别慌啊!它们不会不见的。”对他的行为真是觉得好笑又无奈,蚂蚁怎么可能会消失不见,只怕当全人类都灭绝时,蚂蚁和蟑螂等这些生物还好端端的生活在地球上,不过现在的孟齐维哪懂得这些?她以温婉的语气耐心地安抚他。“别担心!它们只是搬到附近呀!不信,你跟着它们的队伍一起走看看。”
这时,蚂蚁又再度恢复整齐的队形,他依言向前跟着去,果然没走几步,蚂蚁们就钻进一块大石头底下,齐维好奇地想搬开大石头探个究竟,韩湄连忙阻止。“别乱动,说不定会把它们吓得搬到更远的地方。”
他立刻住手。“是不是不可以让它们知道我们知道它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微笑点点头。
“秘密?”他表情突然变为神秘起来。
“秘密。”她给他肯定的答覆。
他立刻如获珍宝似,非常快乐的退开,不过他还是有些疑问。“蚂蚁为什么要搬家?”他小小声地问,活像怕被人听到:啊?她又不是动植物学家……“嗯!有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下太多的雨。把它们的家淹掉了,所以才要另外找个新家。”她依本能推断。
他一听,立刻要过去看它们被淹掉的旧居,她赶紧拉住他。“不可以去,你得等它们搬完家之后才能看,要不你会吓到它们。”
他撇撇嘴,不过还是听话没过去,并乖乖和韩湄回去吃饭。
其实现在的齐维单纯而且毫无心机,常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涌起类似母爱般的情感,就像对自己的小孩般,那样的照顾和教导,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更让她无法放得开这样的齐维。
饭后,她会和他到外面慢慢散步,虽然他每看到一件事物,就会问东问西,所问的问题经常会超过她的知识范围;久而久之,她也学会用另一种逻辑,较为模棱两可的方式回答,虽然这样又会引发其他问题,但是这种谈话却为他们的生活带来另一种情趣。
“为什么天空有时是蓝的,有时是灰色的,也有些时候是全黑呢?”当他懂得辨别颜色时。
“当太阳公公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是蓝色,但他心烦想哭的时候就会变灰了,当他累了想睡觉时,他就会请月亮和星星出来跟他换班。”
“星星为什么会一闪一闪的?”
“你觉得一闪一闪时漂不漂亮?”
“漂亮。”
“所以它才会一闪一闪的。”
“喔!”
当然随着时间过去,这种含混的答案已经满足不了他旺盛的求知欲,他就像是一个正以极快速度成长的小孩,这个礼拜他只有小学一年级的程度,下个礼拜可能就已经到国小四年级的程度。
“为什么会闪电打雷?”
若是回答他,因为雷公和闪电娘娘出巡之故,他会以极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书上好像不是这样写的。”他提醒道。
哈!哈!吓得她不敢偷懒,连忙和他一起研读为他准备的一大堆书——和他共同成长,免得在他面前漏气。
虽说他对外在知识有若吸水海绵般地不停吸收,但是情感却单纯的像个小孩子,这可能是因为周遭环境亦是如此单纯之故,他对每个人、动植物都相当富有感情,对人总是以最温柔、毫无防备的态度去亲近,所以无论是为他们工作的李妈、邻近牧场的主人,都相当喜欢他,而对动植物,更仿佛它们都是有灵性的,甚至还会和它们说话。
面对这一切转变,她虽有心理准备,但却没预期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令人心疼,也让人打从心眼里深深喜欢。不知不觉,她亦受到他的感染,凡事也能以最单纯的角度去看,以最真诚的情感去对待每个人,现实功利社会那一套尔虞我诈,处处刺探攻防,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当她以为自己所面对的是另一个人时,却没发现自己也改变了,她已深深喜欢上这个新的孟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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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
“因为夏天到了。”
如往常,他们一起走到附近河谷钓到两条鱼后,慢慢顺着山径走回家。
“为什么夏天到了,天气就会变热?”
“因为我们现在离大阳比较近呀!”希望她没错。
“是吗?”他现在懂得质疑了。
她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你回去查书找答案。”
他听后想了一下,然后换他摇头。“不必了,你说是就是。”
韩湄停住脚,吃惊地望向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不一定是对的呀!”
他站在她面前,整整高出她一个头,他低下头看着她,以极温柔的语气说:“你说的一定是对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她喉头像是被什么梗住,对这种完全无保留的信任,她是既欣喜,也有种难言的心酸。她低下头以掩饰那突如其来的泪水,不过动作还是不够快。
齐维捧趄她的脸。“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出水?”他吃惊地间。
“没事……只是有东西跑进我的眼中。”
“真的?”他立刻拨她的眼皮。“我来帮你吹吹。”说完,他立刻往她眼中吹气,想要为她吹掉异物。
虽然风吹得她眼睛凉凉,并附送不少“口水”给她。但这份体贴却让她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轻柔地推开他。“好了,没有东西了。”
“可是还有水呀!”他不放心地说。
“有水才好,这样眼中的脏东西才能流干净呀!”还有那股突然在她心中萌发的柔情,若是能的话,她真希望也能随之流出,她怎能对他产生其他特殊的感情?
他现在是在特殊情况呀!而这特殊的状况又是她所造成的,她有何资格?她充满罪恶感地想着。
“是吗?”他依旧担心地望着她,他不喜欢看到她眼中有水的模样,那会让他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