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秒钟,他只是紧抓住项崇恩的眼神不放,酝酿着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一个对他一无所知,认识几乎等于零的人,他凭什么问他这样尖锐的问题?他们只是两个全然陌生人的啊!
凭什么!他以为他凭什么!
是学生会的执行长又怎样,在学校有名就了不起吗?以无知随便的举止问他这种间题,根本是欺人太甚!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几度深呼吸,梓泉试图稳住声音后,方才挤出排拒的冷漠回答。
“可是我关心嘛。”项崇恩无视他的冷漠一笑。
“关心不代表你有权利管别人家的闲事,自以为是的关心叫作鸡婆!”梓泉清楚地表态,眸光里充满厌恶的批判。
“请恕我失陪了。”不想在项崇恩离开后,忍受同学们的侧目,他决定翘掉今天剩下的课。
回家还比留在这里感觉好些。
就这样,包括项崇恩在内,所有人讶然地看着梓泉东西一收,起身离去。原本趁项崇恩转移注意力、埋首于报告中的夏杰,在梓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以后抬起脸,迎向项崇恩错愕的表情。
看见项崇恩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会有好一阵子清闲了。唉,不知道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有点同学爱同情一下梓泉。
或许,两者都该吧。
“你那个同学,一向都如此的有个性吗?”察觉夏杰投来的视线,项崇恩失笑地走回他的身边问道。
“梓泉是向来如此。”夏杰轻描淡写的回答,并未夸大。
在这个班级,梓泉跟幽灵人口没两样,几乎是个完全没有声音的人。就算自己曾经注意到他几次,也往往因为自己是班长,而同学们则是在老师点名时讶于有这个人存在。在这个人人追求表现的时代,像他这么沉默的人实在不多。
基本上,夏杰的好奇心不如项崇恩旺盛,就算发现梓泉独来独往的习惯,仍未特别注意过这个陌生的同学,兴起挖人隐私的欲望。或许这世界,本是有人过于聒噪,就有人选择沉默吧!又何必深究惹人反感呢?
“梓泉……”喃喃念着陌生的名字,项崇恩嘴边缓缓扬起了邪肆的笑。
逃也没有用,他们之间的缘分,没有那么容易说断就断。
本来想问项崇恩怎么会认识梓泉,却瞥见他黑眸里闪过的诡谲光芒,夏杰最后还是把疑问吞回肚里。
他不想再被项崇恩调侃是吃醋之类的话,更无意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在听了解释之后反而弄糊涂自个儿的脑袋。
管他们如何认识,随他们去吧。
***回到家,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梓泉还是敲门进了另一个房间。
躺靠在床头、盖着蓝色床单的梓岚,从打发时间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看见那张和自己几乎没有两样的面孔时,似乎显得有些讶异。
“咦?怎么回来了,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他相当熟悉梓泉的课表。
“想回来就回来了,不行吗?”将手中的书随意往矮柜上一摆,梓泉伸手拉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眼神查探着梓岚的气色。
就外人看来,他的脸色已略显苍白,但岚的气色比他更差。
虽然是双胞胎,岚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他。
“不是不行,你想做什么谁又管得了,只是……”察觉他眸中的关心,梓岚思索着适当的用词道:“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你不用担心我的情况。”刚出院,昨晚又犯了气喘,是他的身体太不中用。
早餐时泉盯着他的眼神,似乎是很不放心。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因为担心你才提早回来的。”轻易看穿梓岚多虑的想法,梓泉抄起他放在大腿上的书籍,随手翻了几页。“我只是在学校遇到很烦人的家伙,所以干脆回家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
“烦人的家伙?”梓岚露出好奇的眸光。
别说泉在大学里没几个朋友,了解他向来不和同学打交道的习惯,所以从来也没听过泉对人用过这类“费神”的形容词。
基本上,他根本很少提起大学里的事。
能让他宁愿翘课、提早回家也要躲开的人,怎么能令人不好奇?
个性不是很引人注目,泉还算是个尽职的学生,倒是很少翘课。
“说来,那个人你也许认识。”顿了口气,梓泉淡淡地道。
“我认识?”这下梓岚更是讶异了。
泉从来没带过同学回家,他怎么可能认识泉学校里的人。而他自己,外头的人就认识那么几个而已,应该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
“应该是,否则……”拉长了语音,想到项崇恩那张轻佻的嘴脸,梓泉不自觉的皱起了眉。“他就是真的认错人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你当作是我?”
“你还记不记得,前阵子你还住院的时候,你说你失神走到马路上差点被车撞,结果有人救了你的事?”梓泉试图勾起岚的回忆。
“当然记得。”当时他以为看到了“那个人”,才会没头没脑的冲上马路。发觉自己认错人以后,因为心情沮丧,他还把气全出在救他的人身上。
回想起来,他对那个救他的人难免有些抱歉。后来不曾在医院见过他,所以他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无论怎么想,那个救他的人肯定觉得很无辜,而且百分之百诅咒自己救错了不知感恩的人吧。
因为当时情况特殊,所以他的脾气比平常坏了好几倍。
“记得就是认识了,我看那个烦人的家伙,八成就是你那个怪怪的救命恩人。”说来事不关己,梓泉翻着手中的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想,他是把我错认成你,所以才一直对我纠缠不休。”
“你没解释我们是双胞胎,并不是同一个人吗?”梓岚愣愣地问。
以往他们被错认时,就算觉得不耐烦,依旧会费点唇舌澄清身份。
当然,事后也会把被认错的情况向彼此说明。习惯一向如此,泉这次反常的作法就让人奇怪了,莫非……
“我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将书本合上,梓泉直视着梓岚。“多余的解释,只会让那自以为是的家伙更烦人。”
“自以为是?”看来那家伙又从烦人升级了。
回想那天的情况,他不得不认同泉的话,那个人的确很符合烦人和自以为是这两个形容词……说是鸡婆、少根筋也行吧!
回想起当时被救的情形,梓岚嘴边不自觉的牵起淡淡上扬的弧度。很少遇到他那样的人,他们不懂得怎么应付也是当然的事。
“别提他了,扫兴!”想起项崇恩说的话,梓泉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瞥见泉愤慨的神情,梓岚只敢好笑在心底,佩服救命恩人惹恼人的本事。思索了一会儿,几番想法自他脑海飞逝,有个念头渐渐成形。
眸光闪了闪,梓岚忽而问道:“泉,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对梓岚眸中有所求的光芒人熟悉,梓泉几度想要拒绝他的“商量”,到最后终究还是无法开口,任凭无奈的感觉主宰了一切。
“说吧,你这次想做什么?”
***平成大学的校门口,站了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人物。
进校门前,并未和双胞胎哥哥一起上学的项惠紫,看到比她早了二十分钟出门的哥哥,漂亮的脸庞上不免出现些微诧异的表情。
“你从今天起,改当学校的警卫吗?”走到哥哥面前,项惠紫缓缓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乎想找出他不对劲的地方。
“要我这种人当警卫,太浪费了吧?”不在意她的调侃,项崇恩带着笑意的眼神四处逡巡着踏进校门的学生群。
察觉他的心不在焉,项惠紫心底略有了个谱。
“既然知道浪费,何必站在这里招蜂引蝶呢?”她随意指出他的举动引来一群流连不去的仰慕耆,造成校门口有些拥挤。“如果我没算错,你好像比我早了二十分钟左右出门吧!该不会,就在这儿站了二十分钟?”
加上她的驻留,校门口流连走动的人似乎更多了。
“是站了二十分钟,又如何?”他毫无掩饰的意思。
“你在等谁吗?”她突然想知道,谁能让他起个大早来拦截?
平常第一堂有课的时候,他总是比她晚个半小时起床,能赶在教授点名前出现已经算是不错。
若不是习惯赖床,他也不会把大部分的课部排在下午。
“啊,看到了!”尚未回答她的话,项崇恩逡巡的黑眸猝亮,立即朝某个方向笔直走去,完全无视于旁人对他的侧目。
望着他兴奋的背影,留在原地的项惠紫仅仅目光随着他而去。
视线落在那个黑眸如玉般清澈、肤色略显不健康的白皙、个头虽不矮但相当清瘦的男生时,她微微挑起了眉——看来,崇恩找到一个可爱的新玩具。
那个青涩的男生,似乎不是崇恩喜欢的类型,然向,文质娇弱何尝不是吸引人的一种特质?
也许,找个和黎扬完全不同类型的对象,对他来说会比较好。表面上若无其事,身为双胞胎的她也多少明白,他只是假装没事而已。
异常开朗,不能说是一种正常的情况。
黎扬和圣攸已经交往一年多了……
也该是时候了吧。
第三章
被冲到面前的人吓了一跳,梓岚努力平顺心跳直视对方。
模糊的印象清晰起来,望着项崇恩俊气的脸孔,梓岚并未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很鸡婆的人,的确是他没有错。
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泉的学长,世界说来可真小。
“早啊。”他……竟然没甩头离去?!没想到梓泉会这样盯着他看,项崇恩反而觉得有点不太自在,勉强抬起手朝他打了声招呼。
“早。”梓岚站在原地,目视着他回答。
“你……”听见直率的回应,项崇恩显得有些错愕,几番结舌后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将眼前的梓泉和昨天的梓泉联想在一起。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感觉差那么多?难道真有人心情反复不定,能变化到这种程度吗?心情好,像春天的暖泉;心情不好,便成了冬天里的台风。“还好。”梓岚轻声回答。
意识到校门口人群不散反聚的情况,他倒是颇意外项崇恩的名气,果真如泉所形容的不小。
项崇恩本以为他会闪过自己走掉,没想到他还是辜负了他的“以为”——始终站在原地和他有问有答,没有半点打算躲开他的意思。
事实上,梓岚开始觉得有趣了。
突然,项崇恩拉起他的手,朝他展颜笑道:“难得你心情好,别把生命浪费在枯燥的教室里,我们翘课去晒晒太阳如何?”不用说,他期待此举能让梓果像昨天一样——反应过度。
太正常就不好玩了嘛!
当项崇恩得意自己的作法会引来反弹时,梓岚却丝毫没有甩开他手的意思,反倒静静凝视着项崇恩抓住他的手好一会儿。
就男生来说,项崇恩有双很漂亮的大手。
“不想去吗?”想整人的项崇恩,渐渐尴尬了起来。
梓泉就这样盯着他的手,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体温从手开始升高,慢慢速脸颊都烫了起来。虽然自认为长相出色,总不忘对外人臭屁几句,他还是不认为自己的手有啥好看的。手嘛,不就是手而已。
很慢地抬起头来,梓岚摇了摇头,回道:“好啊。”
无法相信他就这样答应了翘课,项崇恩不自觉松开他的手。他想都没想过,昨天那个别扭又倔强的梓泉,会如此轻易答应他的玩笑。
世界,好像在一夜之间颠倒过来。
他开始怀疑,眼前的梓泉是不是外星人,如果不是外星人的话,怎么可能好像突然变了个人?项崇恩无法理解。“改变主意了吗?”观察着他的表情,梓岚用不甚在意的口气问。
项崇恩愣了一下,立即笑道:“嘿,难得你心情好,看了我也不觉得讨厌,我怎么会改变心意呢!”当他性格多变也罢了。
这样的人,亦算有趣的典型,值得他好好研究一番。
走,翘课去!
***
咚咚咚——直到有人敲了敲车窗,目送着两道背影走远的梓泉,不知何时深锁的眉头方解开来,愕然拉回飘远的思绪。
转过头,车窗外那张脸又让他眉头深锁。
隔着半透明的车窗和车外的人对视许久,他才仿佛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摇下车窗,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俯下脸来的人。
“嗨,好久不见了。”
陆玺春趴在窗口向他打招呼。明明念同个科系、同学年,他们碰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不知道是否是某人故意躲开的缘故。
很有恋兄情结的某个人!
“在地球毁灭之前,都还不算太久。”瞪着眼前清秀的脸庞,梓泉的口气里是满满的不友善。
因为陆玺春,他对姓陆的都没好感了,何况是对他本人!他怀疑这该死的家伙,怎么有脸和他打招呼,还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眸光一闪,陆玺春突然朝他问:“如果地球要毁灭了,你知道我惟一想见的人是谁吗?”其实他的答案,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我没兴趣知道!”不想听见答案,梓泉别开脸发出冷哼。
凝视着梓泉秀气却冷漠的侧脸,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陆玺春仍缓缓地道:“我会从今天晚上开始向上帝祈祷,如果地球真的要毁灭了,在那之前请让我见那个绝情的人最后一面。”
脸色一僵,梓泉闷闷地道:“我听不懂你的话,爱祈祷你就去祈祷吧!”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根本是欺人太甚!
“我会祈祷的,如果地球不在我的有生之年毁灭,那么,希望临死之前,陪着我的人是我最爱的人……”
“别说了,我没精神听你废话!”听不下去,梓泉骤然打断他的话。
将未竟的话吞回肚里,陆玺春不由得叹了口气,瞥向梓泉原本死盯着的方向,提出疑问:“刚才那个人是岚吧?”
有一阵子没联络,去医院探望却没有勇气走近,他始终不曾安心。
他若没看错的话,梓岚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总算让他比较放心。
“狠心甩掉他的人,不用喊得那么亲切!”梓泉忿然冷嗤。
遭到怒斥,陆玺春忍不住叹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认错人……”
“感情还有认错的道理?”本来一直直视着正前方的挡风玻璃,听见他又说出让人听了就烦的理由,梓泉没好气的侧头瞪他一眼。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没有兴趣求证。他只在乎他甩了岚,害得本就体弱的岚差点崩溃,数度犯病,不得不住进医院疗养。
“我解释过很多遍了。”陆玺颇感无奈。
“你是解释很多遍了,所以不用再一一重复。”嘴角扯开一抹冷笑,梓泉冷漠的眼神犀利绝然。“我也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听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