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知道孤独是如此可怕的感受。
月衍被她这句话问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头。
「我回来看你被野兽咬走了没有,不行吗?」这是他勉强能找出来的藉口。
「你还真坏心。」她睨着他,不高兴地道:「看我还杵在这里,你一定很不开心对吧?」他肯定希望她被财狠虎豹吞了,省得增添他麻烦。
「我没这么说。」他也没这么想。
想到还得满山去找她的尸骸,那感觉说有多差劲就有多差劲。
「你写在脸上了,不用多说。」她赌气地道。
是这样吗?看见他游移的眼神,她不禁有点怀疑。
没有理会她,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腿,淡淡地问:「脚好些了吗﹖」没等她回答,他伸出手隔着衣服替她揉了揉小腿。
「你」──
柯夜心有些震惊,不想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却猛地想起她从未顾忌过这个。但是,从来没人碰过她的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走不动了是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月衍说着就将她拦腰抱起。
「啊」──身体一腾空,她不禁轻呼出声,双手吓得迅速攀住他的身体。
「你要用走的?」月衍低头问着怀中的她。
要是她能走,他就不用抱她了。
「不要﹗」柯夜心本能地快速摇头。
她的双腿早就走痠了,才没笨到放弃比较舒服的选择。别说这里是荒郊野外,这方圆百里也没半个认识她的人,娘亲和哥哥们又不在﹐她哪会去管什么礼俗教养。
瞥她一眼,月衍没说什么就往前走。他要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
不再矜持的柯夜心将头埋进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累惨的她就这么缓缓睡去。
混沌中,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
若能一辈子赖在这个港口,也不错是不?
*****
烤肉的香味溢散,撩拨沉睡中的柯夜心。
动动鼻子之后,她渐渐醒来。
张开眼,她揉了揉眼皮往四处张望,打量一下自己身处的破庙后,视线最后落在蹲在破庙门口烤野鸟的月衍身上。
昨晚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显然他找到这间破庙作为棲身之所。
「醒了﹖」试了试烤鸟的热度,月衍朝她望来。
点点头,她仍是睡眼惺松的模样。
「你在烤什么东西﹖好香喔……」向来以解決民生问题为第一的柯夜心,注意力很快就被食物所吸引,立即半爬半拖着身体朝他移动。
「鸟。」收回视线,他的回答很简短。
「可以吃了吗?」精神一来,她几乎全醒了。
「可以吃了。」黑眸一转,半蹲跪的月衍故意道:「可是没你的份。」
「为什么?」她立即跳起来,大声抗议。
开玩笑,她的肚子早饿翻了,没喂点吃的东西进去哪行﹗
「因为」──瞥她一眼,月衍冷冷地道:「这是我打的鸟,是我的食物﹔你要吃东西,自己去想办法。」自己的食物自已张罗,多么天经地义的道理。
无疑地,他是故意在刁难她,就看她有什么办法。
「自己想办法──难道你要我去捉鸟?」她不敢相信地大叫。从小就娇生惯养,只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哪会捉野鸟?
他烤了三双野鸟,竟然小气得连一只都不让她吃﹗
「是又如何﹖」想来也没什么不对,他没有义务管她死活、又要管她三顿温饱?压根儿就没这个道理,她是该学着自力更生。
万一他有个意外……她总能照料自己。
「自己捕鸟就自己捕鸟,我就不信捉不到半只笨鸟。」看见他轻视的眼神,摆明认为她连一只麻雀也捉不到,她当场豁了出去,想也没想就往外冲。
「也只有笨鸟才有可能被你捉到。」看着她冲出庙门的背影,月衍不禁摇头轻叹,实在对她一点信心也没有。
还是把鸟烤好,等她回来吃好了。
*****
过了会儿,月衍突然有极不太对劲的感觉。
犹豫几秒,他立即丟下烤野鸟,起身往外头走去。
「柯夜心﹗你在哪里」──遍寻不着她的身影,他开始拉开喉嚨喊人。
可是,他没有听到半点回应的声音。月衍开始隐隐地感到不安,那丫头该不会遇到兇禽猛兽,真的被叨走了吧﹖
加速搜寻的脚步,他甚至攀上树头四处远眺。
隐隐地,他似乎听到流水声,想了想便朝声源处飞馳而去。
不久,他发现一条小溪,跃至高岩往下观望。
「救命……咳……」失足落水的柯夜心,看见月衍在高处的身影简直喜出望外。她以狗爬式的姿势在水中挣扎着,试着引起他的注意力。
想求救,偏偏呛了好几口水,她实在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不行了……
当真天要亡她?救星近在眼前,她却求不来……手脚早已无力发软,她再也撑不下去,在昏迷前,她朝他绝望地投去一瞥,就这么沉入水底。
终于,月衍还是发现了她,立即跃下高岩,入水将她提了上来。
很快地,他们已经在陆地上。
「夜心,醒醒……」拍了拍她的脸颊,月衍试着唤醒昏迷的她。
然而,她的脸色死白,仍旧毫无动静。伸了两只手指摆在她鼻孔前头,发现她已完全没有鼻息,月衍的脸跟着刷白。只考虑一秒,他便将怀中的她平放在地上,以內力将积水逼出来,直到她的呼吸顺畅为止。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重新呼吸,月衍才松了一大口气。
「咳咳……咳……」吐了几口水,她开始猛咳。月衍将她扶起来,轻拍她的背,试着让她舒服一点。好一会后,她却剧烈地发起抖。
脸一沉,月衍将她橫身抱起,飞步直往破庙而去。
第四章
昏迷不醒的柯夜心,发烧了整整两天两夜。
月衍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捡回足够的木材﹐持续让火温暖整间破庙。
「唔……」她在睡梦中动了动。
一听见她的呻吟,打盹的月衍立即张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是否醒来﹐伸手查探她的高烧退了没有。
「夜心?」他轻唤。
「唔……不要……」柯夜心转了转头﹐突然抬起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吟。
「醒醒,没事了。」他试图唤醒她。
「不要不要……救命……」没有醒来,她反而猛烈摇起头来。昏沉沉中,她觉得身体不断往下坠,像是腾空坠往无底的深渊。
「没事的,别怕……别怕……」月衍叫不醒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轻拍安抚她。
她的体温仍居高不下,让他觉得很不放心。
早知道,他就不该让她去捉野鸟……意识到自已对她的过度在意,月衍猛然一震,讶异地瞪着怀中双颊烧红的容颜。
经过两天,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关心超乎常情。
心疼……见鬼了,他竟然会为这个小丫头感到心疼?他是哪根筋不对了,一个原本素昧平生的丫头,就算病死了也不关他的事才是。
难道这些日子的相处,真让他们培养出什么鬼感情不成?直觉地,月衍想丟下怀中的人儿,就此一走了之﹔挣扎了许久,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天杀的,一个丫头岂是他该招惹的麻烦?
身负重命,他根本不该和女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望着怀中的人儿叹息﹐他不禁喃喃自问。他想问的事不外乎」」为什么该死的老天爷,会让他遇上她?
柯夜心突然张开眼,月衍沉凝的酷脸直落入她眼底。在他以为她已清醒时,感到莫名安心的她又沉入梦乡,不再感到害怕。
凝视她略显苍白的睡颜,月衍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真是天意……
*****
当柯夜心再度醒来时,已不见月衍的踪影。
为何……她不在破庙里了?在柯夜心感到惶恐不安时,一名中年妇人推开竹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露出欣喜的笑容。
「姑娘,你终于醒了。」妇人走向她,高兴地道:「大夫说你没事了,也该醒了;可是见你一直没张开眼,还真令人不放心呢。」
「我……」
「来来来,趁热把粥喝了。」
「请问……」柯夜心有些招架不住妇人的热络。虽然烧退了,她仍感到昏昏沉沉,抓不稳头绪,没看到月衍让她极度不安。
「喔,你找你相公是吧?」妇人了解地笑问。
「相公﹖」换她迷糊了。
未出阁的她,可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閨女,哪来什么「相公」﹖要是她有个相公,岂会被她狠心的娘亲踢出家门,落得有家归不得的悲惨处境。
「别担心,你相公跟大夫进城去帮你抓药了,不要几个时辰就会回来。」妇人坐在床边拍拍她的手,迳自微笑解释着。
「我……」
原来月衍是去替她抓药了,可是……他真的不是她的相公呀﹐为什么眼前的妇人会误会,错当他是呢?她百思不解。
「来,你昏睡这么些天,该饿了吧﹖什么都别说﹐先把热粥喝了暖暖胃。」阻止她再说下去,妇人吹涼了粥,直接送一口进她嘴里。
被妇人这么一说,柯夜心的胃当真发出抗议声,吵翻了天。也难怪她的胃会抗议得兇,她的确已经许久未曾进食。
忽然意识到自己很饿,她饿得胃都疼了起来。
吞下温热的白粥,许多的疑问没有问出口,她決定等见到月衍再说。
相公哪……她的确得找一个不是吗?
*****
等月衍等到再度沉睡的柯夜心,在木门被打开之际并没有立即醒来。入房的人脚步声轻浅,缓缓接近床边,佇立在床边后不再有动作。
不是别人﹐进入房內的正是进城去帮她抓药回来的月衍。
放下手中的药碗,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发现她的烧已退才放下心。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月衍的感觉好多了。
「醒醒,你该吃筑了。」摇摇她的肩膀,他轻唤着。
大夫说要趁热让她喝了药,才能驅尽她体內的寒气,比较不会留下病根。药抓回来以后,月衍细心地为她熬了半个时辰。
她看起来就瘦小得可怜,不替她把身体打好基础不行。
揉揉眼睛,受睏的柯夜心才醒过来,看见月衍她本能地露出笑容。
这一笑,震入他的心底,让他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看见月衍反常的举动,她的笑容隐去,闷闷地问:「你怎么了?躲得那么远,是怕被我传染吗?」
过了些许时间,月衍才僵硬地同道:「我没有。」
「没有才怪哩。」白他一眼,她不信地咕哝。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月衍端着药再度走向床边。要是怕她传染疾病,他早就把她丟在破庙里,岂会抱着她跋山涉水找户人家让她休憩。
若那么不中用,被她折腾了这几天,他不早病倒。
身子骨有差,练武的他才不像她落个水就烧个不停,也没有那么容易生病。
「喝药。」在床边坐下,他用汤匙舀了口药汁,送到她嘴边。
「我不要喝这个,好臭。」闻起来就像会苦死人的样子,她才不想喝哩。瞥一眼药碗里乌漆抹黑的玩意,她因刺激的药味捂起口鼻直摇头。
「药本来就是这个味道。」他不否认药味难闻,但她非吞进肚子里不可。
「我……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吃药。」瞪着眼前的药,她不放弃挣扎。
月衍有些火大,但仍强自压抑下来,以冰冷的口吻道:「既然你说已经好多了,下个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吧?」
「当……当然。」她硬着头皮点头。
「走到这里来,我就同意你不用吃药。」先将药碗放在一旁,月衍站起身,离开床没几步远。
不用确定,她也知道自己全身乏力、手脚虚软。
手都举不太起来,何況是下床走路呢?可是,她真的不想吃那苦苦的药……没有办法了,她只好抖着发软的手脚,试着下床站起身。然而她的身体终究太虚弱了,脚才刚着地,她便活生生地斜倒下去。
对她而言,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此刻就像天国一样遥远。
月衍早有预感,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下滑的身体。
柯夜心再也不敢说话,任由脸色凝酷的他将她抱回床上。安置好她,月衍直接拿起药碗喂她喝药﹔这回,不敢抗议的她,只好乖乖地张开嘴。
「好苦喔……」舌头才舔到药汁,她就皱着眉推开药碗。
天哪,比她想像中还难喝的玩意。要不是她全身没力想跑都跑不动,不然她肯定会拔腿逃得远远,哪肯喝这儿玩意。
没有逃的本事,她才不得不认命。
「苦也得喝。」他直接下达命令,懒得跟她说「良药苦口」那一堆大道理。
想再度抗拒,柯夜心却突然露出不解的神情,狐疑地问:「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爹,那么关心我的死活?」那天要不是小气的他连一只烤野鸟也不分她吃,她哪会失足洛河,差点连小命都玩完了。
「这是大夫交代的,何況你若病死我也少不了麻烦。」他冷冷地道。
「我就知道你怕我拖累你﹗」什么话嘛,好像她只会给他找麻烦一样。
「这是事实。」从认识她以来,她就一直是个麻烦。
听见他竟然不否认,柯夜心气得双颊鼓胀,却又难以反駁,拿他的话莫可余何。就算不肯承认,她也明白自己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喝。」舀了第二匙药汁送到她嘴边,他再度命令。
药都快冷了,月衍決定不再和她瞎蘑菇。
本来气得想拒绝的柯夜心,若在他亲自喂她的份上,还是吞下第二口药汁。虽然他的嘴巴很坏,但一举一动仍是令她难以不感动。
瞥了瞥他认真的酷脸,她想了想,決定乖乖当个听话的病人。
一口一口吞下苦涩的药汁,由他喂起来,倒也不那么难以入喉。
*****
「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会跌入河里﹖」喂完药以后,月衍心思一转,突然向她问道。他很想知道她去捉野鸟,是怎么有本事摔进河里去的。
「我……」咬了咬下唇,她有些难以启齿。
月衍挑了挑眉,不说话等着支吾其词的她继续说下去。
「我……」柯夜心尴尬一笑,吞了口口水,以撒娇的口气道:「我口好渴喔。」她瞟向桌子上的茶壶。
刚喝完一碗药,她还说渴?月衍当场愣了一秒。
白她一眼,他旋即快速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塞入她手中。
但愿他别再追问她落水的原因……接过茶杯,她低下头心虚地啜着茶水,不断在心底重复相同的祈祷。
「口不渴了吧?」足足等她五分钟,月衍再度开口。
点点头,柯夜心放下茶杯,转而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转移话题。」他轻易拆穿她的企图。
咬了咬下唇,见他始终没有放弃追问的打算,柯夜心才豁出去,满怀怨懟地道:「都怪那只笨鸟啦﹗让我追得好辛苦不说,还飞到河边去,才害我一失足跌进河里。」想起来都觉得丟脸的事,她实在不想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