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拉住他的衣袖,神色惊慌地问出她打从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
“你……你没有用保险套。”她脸色一阵惨白。
“你不是吃了避孕药了吗?”韩文森神色一凝,瞪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
“我是吃了啊,可是我每天都有些反胃、想吐,医生说我可能对避孕药不适应,所以装了子宫避孕器……”细雅的东方眼眸小心翼翼地仰看着他。
“子宫避孕器的失败奉在三成左右!”他像是发现庭院里有史前恐龙的男主人,心烦意乱地在地毯上踱起步来。“这样不行,出事的机率太高了。你待会儿就去买验孕剂,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你不想要孩子。”胸口冷不防地被他捶了一拳。
“你该不会想生我的孩子吧?”韩文森眯起眼,防备地问道。生养一个孩子是一种责任,而不是单方面的“算计”。
“不。”她想都没想地回嘴。
他瞪着她脸上的坚决,阳刚的五官又染上一层怒意。
该死的。她就是不知道如何掩饰她对他根本不在意的事实吗?
“你在生气……”她站在他身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经验又紧张,老是忘了自己该记住什么……”
话,因为他的没有反应而消声。而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手臂上,有着几分求饶的意味。
“隔靴搔痒不够痛快,没有男人热爱保险套,除非他有特殊需要。”韩文森冷冷地说道。
“听不懂。”她摇摇头,腮边微红。
“有的男人需要保险套来增加持久度,不过你该知道我不需要外力来增加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抚过她微倦的眼圈,他昨夜并未让她睡上几个钟头。
她对男女欢愉的欲拒还迎,总让他疯狂。所以,他总是会忘记──
换了另一个付得出价码的男人,她一样会是那般模样。
江采薇捂住发烫的脸,瞠视他一眼。“别又扯到那些,你明知道我在担心其他事……除了怀孕之外,爱滋病也是……”她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你看来不像有爱滋病。”韩文森灼灼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她,很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我当然没有啊。可是,万一你有……”她不知死活地又补了一句。
“放心吧,我的私生活没有你想像的可怕。就算有,那也是你活该要承担的,谁让你找金主之前,不做好万全的打听。”
他不客气地推开她,迳自坐入沙发里,拿起一本历史小说,心腹间焚烧着一把火焰,如果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他会把她推入火焰中严刑逼问。
但他不会,他不会表示出他的在乎。
底牌先亮出的人,是傻子!
江采薇望着他无情的冷淡,她绞着十指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的五官方棱有型,但是只要没有任何情绪表情,看起来就显得阴沈冷漠,现在的他就有些骇人。
该说他孩子气,还是阴晴不定?他晴时多云偶阵雨的脾气,总是……伤人。
“要不要喝咖啡?”她强颜欢笑地问道。
“我不要咖啡,我要你。”
一把扯过她的身子,大掌握住她冰凉的下颚,审视着她脸上眼中总是要惹得他发火、也总是要让他心软的文弱。
“在这里?”她颤抖地揪着他的衣领低问道。
他眼中的无情和身后一桌的杯盘狼藉,让她只能想到不堪的苟合字眼……
“是啊!就算我想在电梯里要你一整晚,你能有一点意见吗?”
他的唇重重覆上她的颈,在她的惊呼声中扯去她上身的衣物。她的双臂被压制在身后,无助地由着他掀起她体内的快感风暴。他太清楚如何挑逗出她的反应,她根本无法招架他熟练的唇指……
她紧闭着眼,重咬着唇,如玉的身子泛起动情的粉红,只有一声压抑不住的猫般啜泣泄漏了心事。
“该死的你!”
韩文森把她的衣服丢回她的身上,蓦然背对着她,烦躁地扒乱自己的发。
他不是要看她的真心吗?这就是了。
对他,她不过是逆来顺受!
但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从不会放手。他就要她这般无法抵抗地留在他身边,如同曹丕与甄宓之间的爱恨交缠。而她最好祈祷她的曹植永远不会出现,因为那只会是一场超级悲剧。
他决定带她回美国!
“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让韩文森猛一抬头──
杨安娳拎着一串钥匙,潇洒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接过她手上的小行李袋,下无讶异地问道。
“看来你回台湾的休闲娱乐没什么改变嘛!”杨安娳高挑的身材与他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看着长椅间衣衫不整的娇小女孩。
“她看起来不像你平常的玩伴,好小、好单纯的样子。”杨安娳旁若无人地对他说道。
江采薇瑟缩了一下身子,不经意地让长发斜掩过半边脸庞,掩去视线中那对看来太相称、太让人自惭形秽的情人。
“杨小姐,我没批评过你的交友情况吧?”韩文森揽过杨安娳的肩,把她带到双人沙发边。
“S0RRY。”杨安娳一摊手,爽朗地一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因为仍在愠恼自己的多情,所以没看江采薇一眼。
“前天吧。一连跑了几个通告,累死了。一、两年没来,台湾的媒体繁殖的速度比小精灵还快。”
杨安娳窝入沙发里吐了口大气,钥匙顺手丢到桌上。
江釆薇安静地在桌边收拾碗盘,那把钥匙像一把杀人的凶器,刺进她的心。
杨安娳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良好的家世背景、丰富的人生经历、成功的事业成就。杨安娳还有他、还有他这里的钥匙……
她拿着餐盘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碗盘撞击声为她招来了她不想要的注目。
“啧啧。你这家伙这么挑嘴,居然能把这些菜吃到碗盘都见底了。她做的菜一定很棒!”杨安娳揶揄地扯了扯韩文森的头发,浓眉大眼的她笑起来有个很女性的酒窝。
“她的名字是江采薇。”
杨安娳的手指头随意晃了两下,像是打招呼。“幸会,我是杨安娳。”
“你好。”她笑得像个无事人,只是放慢了收拾的动作,同时叮咛自己不许思考、不许思考、不许思考……
“你帮我炒个饭好吗?好久没吃了。”杨安娳自然的口气根本不容别人拒绝。
江采薇木讷地点头,也只能庆幸自己能找到事情做。
“你不用管她。”韩文森粗声地说道,皱眉看着采薇苍白的双唇,再笨的人也知道她此时屈辱的心情。
“你干么那么一脸舍不得?人家很久没吃炒饭了,我要吃你以前做的那种蛋炒饭,好不好?”杨安娳扯着他的手臂,撒起娇来。
江采薇闻言一怔,忽而抬头对他一笑。她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了。主从之间的关系,她会遵守的。
韩文森望着她清明的眼眸,不由得又是一阵愠怒。
很好,他没事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做什么,她根本不在意也不领情!
“文森,你弄给人家吃嘛。”杨安娳看了两人一眼,唇边的笑意淡淡。
“待会儿带你出去吃。”他这辈子只有饿到极点时才会自己下厨。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我来做就好了,我动作比较快。”江采薇客气地对着他的胸膛说道。
“随便你。”他冷下脸,不看她一眼。
“谢喽!”杨安娳笑容明灿地说道,回头从她的袋子里抽出一本记事本拍拍他的手臂,拉回他的注意力。“喏,这是陈风的联络资料和历年作品。”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韩文森一听心情大乐,马上给了杨安娳一个拥抱。
“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杨安娳的笑声放肆地在屋内挥洒着。“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江采薇把碗盘放入洗碗槽,拿起肥皂慢慢地洗着手。啊,最后一颗蛋刚才用掉了,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拿起钱包,却发现自己根本忘了冲掉手上的肥皂。
打开水龙头,“哗”地洗去手上的白色泡沫。几颗不识相的水珠从她的手背飞溅到她的眼里。
她伸手去揉,岂料湿漉漉的手却徒然令眼睛更加刺痛。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深吸了口气,拿起钱包及手机。
“没有鸡蛋了,我去超市买。”她像抹游魂似地飘出厨房,谁都不理。
“好。”韩文森简单地说道,只急着走入书房联络那位摄影怪才,杨安娳自然是随行在侧。
门,砰地一声隔离出另一道空间。
“能不能顺便带一打啤酒?”杨安娳突然探出头来,客气地对她说道。
“好。”
江采薇柔顺而麻木地点头,飞快地关上大门,走入电梯。
应该的,她为阿姨所做的牺牲都是应该的──她对着电梯镜子里那个流泪的女人说道。
第六章
她想,她没有太伤心吧!
所以她还能很镇定地走入超级市场采买鸡蛋和啤酒,虽然她慢慢踱步的时间足够料理出一桌子的料理。
江采薇捏紧皮夹,走过一排女性杂志前面。
走过失恋的五十招!
她恍然大悟地看着杂志封面上方斗大的一排字。
原来,心头这种让她几乎想捶胸顿足的闷窒感,叫做失恋!
原来,她在谈恋爱呵。
从小到大,因为母亲的缘故,她一直害怕走入感情里,总是在踩得太深之前就走了出来,所以也没有什么情伤心痛的往事。
然则这回,她算是一跤跌入了一个深坑里。
“采薇。”一个好听的男声唤回出神的她。
江采薇拾起头,意外地看到前任雇主的儿子──吴炳中。
“吴医生,来买东西啊?”她礼貌性地问候道。
“我住这附近,下班顺道过来买牛奶。你怎么跑到这里的超市来?”吴炳中笑着问道。
“我……”她眨了眨眼,缓缓地说道:“我的朋友住在这边,我来帮他买东西。”
“你还好吧?脸色不大好。”吴炳中镜片下的双眼闪着关心。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浑然不觉自己故作坚强的模样,反倒显出她的脆弱。
“怎么突然辞职了?”吴炳中提过她手中的提篮。
“我想多一些时间照顾阿姨。”这是她辞职时就想好的说词。
“经济方面还过得去吧?”
“应该还可以。”对了。韩文森是她的恩人,记得这点也就够了。
“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向我开口。”吴炳中凝视着她雅致的轮廓,没有掩饰他脸上的保护欲望。
“谢谢。”
她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现在永远不匮乏的皮夹。韩文森帮她开了个户头,里头至少有她平日工作一年的薪水。
金屋藏娇是最适用于她的成语吧!
“我和我太太准备要离婚了。”吴炳中走在她身边,主动告知。
“啥?”江采薇讶异地抬头看着他。
“个性不合。”他的笑容中却不无试探意味。
“你们不是结婚很久了吗?”她记得他的小孩读国小了。
“就是因为快十年了,所以忍耐也到了一个极限。每天争吵,对孩子也是负面教育。”
“如果当初不合,为什么还要结婚?”她蹙眉问道。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只要结婚住在一起了,哪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问题呢。”他笑叹了口气,不无感叹。
江采薇低下头没接话,以往没特别注意谁的眼神。可是和韩文森在一起后,她突然明白一些事情──
他的眼神像是男人看女人……
“我该去付帐了。”她不想把关系弄得更复杂。
吴炳中挡住她的去路,诚恳地说道:“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好吗?我已经四十了,我希望这回真正可以寻找到属于我的春天。”
一道萧瑟笑意浮上江采薇唇边。
“我不会是谁的春天。”她说道。
“你才几岁,不要这么悲观。”他长辈般地敦诲着。
“我尽量。”她点点头,就当忘记了他方才的邀约。
嘟嘟嘟──手机电话意外地响起。
“采薇,你阿姨快不行了。你快点过来……”姨丈的哭声透过话筒,显得空洞而不真实。
江采薇的脑子一阵昏眩,冷汗涔涔地自后背渗出。不会有事的,阿姨不会有事的!她不要阿姨离开……
她惨白着脸,转身就往超市大门跑。
“怎么了?”吴炳中紧跟在她身后。
“我阿姨……”哭声取代了她接续的话,狂泄的泪水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她踉跄地绊了一跤,吴炳中快手扶住了她。
“我载你去医院。”他拉住她六神无主的手,坐入他的车内,白色宾士车飞快地向前奔驰。
此时,肚子饿到不行,出门觅食的杨安娳,正好看到这一幕。
“阿姨!”
江采薇冲到阿姨的身边,满眼的泪水。
“你来了……”章素兰又咳又喘地说道,就连睁开眼睛这个动作对她而言都显得极为困难。“阿姨……等你……”
“你不要说话……你要好好休息。”江采薇握住阿姨冷如冰的手掌,拚了命地想把她的手搓热。
“阿姨要说……我要把话交代完……才能走得放心……”灰浊的眼珠努力地想看清她的模样。
“你不会有事的,你说我以后结婚后,你还要帮我带小朋友的。”她像个小孩一样地趴在阿姨身边痛哭失声。
哔──哔哔──哔──
病床边心电仪器的哔哔声,像是死神的催促,每一声都尖锐得让人心惊胆跳。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帮阿姨上香时,也要记得到你妈妈那里上个香……不要怨你妈妈,因为她,阿姨才和你有这场母女的缘分……你年轻又懂事,千万要好好过日子,不要学你妈妈,做人家的第三者……”
一阵猛咳之下,章素兰倦极地闭上了眼。
“阿姨,别说了。”她焦急地拿着棉花棒想为阿姨沾湿双唇,但从唇间溢出的血却让她哭了出声。
“答应阿姨……”灰白干唇无力地蠕动着。
“我答应──我会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当人家的第三者。你也要答应我要努力撑着陪在我身边。”江采薇挤出一个笑容,努力地帮她打气。
床上的人儿睁开了黯蒙的眼睛,唇角微微扬起,混浊的呼吸声由沉重到平稳,终止于平静无声……
“阿姨,你记得我五岁的时候,你和姨丈带我去垦丁……”江采薇轻抚着阿姨的脸,还兀自在她耳边说着那些童年的点点滴滴。
“采薇,可以了。”甫赶到的周宁宁抱着她的肩,拉她离开阿姨。“阿姨往生了。”
“往生了?”
江采薇怔怔地看着阿姨的脸庞,只觉得她沉静的样子像在睡觉。
房间里好安静……少了心电仪器单调的哔哔声,所有人的呼吸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阿姨已经脱离病苦的身子,到另一个世界了。”周宁宁揽着她的肩膀,支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