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子愿代你受过,我就姑且原谅你这回,你以后该如何做事,自个儿心里有数了没?」关竣天凛着声说道。
「翠儿以后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侍奉采主儿,谢谢关爷、谢谢采主儿!」翠儿双膝一软,就要向应采儿跪下。
「甭跪了啊,快谢谢大哥啊!」应采儿拧着手绢儿笑,小脸撒娇地偎在关竣天的臂膀上,她今儿个早起,真是有点倦了。
「谢关爷。」翠儿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谢我倒是不必,横竖以后采儿的处罚便由你来执行,你执行得不好,一样会被撵出门。」关竣天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哥要处罚我?」应采儿蓦地抬头,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没错,这十日之内,你的每一顿餐食,如果没有吃到五成以上,那翠儿仍旧得回老家去。」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低头掩去唇边的一丝笑意。
「大哥,这不成哪,我哪有本事一餐饭吃到五成以上啊!」应采儿这一吓,瞌睡虫全给赶跑了。
「不成?」关竣天抬头,朝翠儿瞥去一眼。
「成成成!采主儿是该多吃一些的。」翠儿立刻识时务地帮腔起来。
「不成、不成哪!我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应采儿跺着脚,头儿摇得像博浪鼓似地,头上的一只鎏金银荷发簪,也就跟着叮叮当当了起来。
「不成也得成。」关竣天斩钉截铁地说道,径自转身走向北边的主厢房。
才不成呢!那她要请其他姊姊们帮忙吃饭。应采儿跟在关竣天的身后,在心里偷偷犯着嘀咕。
「如果让我知道你串连其他的丫鬟处理那些餐食,我就把那些丫鬟也一并赶出门。」关竣天头也不回地说道。
应采儿睁大眼,飞也似地冲到大哥面前,双臂大张地挡住他的去路。
「大哥、大哥!那吃三成就好了。」她扬起三根手指头,讨好地对着他笑。
「至少四成。」他冷冷一挑眉,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四成好、四成好!反正只要比五成少,我都谢天谢地了。」应采儿咚咚向前跑了两步,直接冲进大哥的怀里。「我就是没法子把那一堆食物全咽进肚子里嘛,求求你嘛……」
尾音拉得长长的,像麦芽糖似地粘人。
「你就是没让生活糟蹋过。我都要人把食物弄成一小碟、一小碟,你大小姐还不愿入口。」
关竣天伸手要扯开小人儿,小人儿却踮起脚尖,抬高了双臂勾着他的颈子,还不客气地把冰冷的小脸全埋到他的颈窝处。
「翠儿,你去熬一些黑糖姜茶过来。」关竣天往后方丢去一声命令,不想让太多人看到这样过分亲昵的画面。
「是!」翠儿不舍地把目光从前方那一对身上移开。
大伙儿最爱看采主儿巴附着关爷,而关爷一副英雄气短的模样了。
光瞧着关爷浓眉大眼脸上的莫可奈何,及他对采主儿的溺爱神态,就足够让她们一群丫鬟津津乐道许多日了。
「大哥,我不要喝黑糖姜茶!」应采儿惨叫一声,仍然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也不动。
「你再敢说一次『不要』,晚上就盯着你吃两碗饭。」长臂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便把她拥着推向前。
「我好害怕喔。」应采儿掩住了一个呵欠,水眸半睁。「大哥,你刚才为什么要对翠儿那么凶?她又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规矩和本分要遵守。」他说。
「那么,倘若我是个丫头,你也会对我那么凶吗?」她好奇地问道。
「真有你这种丫头,三天就被我赶出家门了。」不客气地掐了下她的软颊,硬是为她白晰的脸上加了一抹红彩。
「我可有用了,算盘打得精,记帐、背诵能力也强,少谦大哥说我将来铁定是个能干的帐房呢!」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炫耀道,仍然双手搂着他的颈子,挂在他的胸前。
「能干?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关竣天身上挂着这个小累赘,步履走得温温吞吞的。应采儿则因为姿势怪异,已经被斗篷绊倒了三、四回。
关竣天扯住她的衣领,想把她拎高成正常姿势。
是该对采儿把话说清楚了,正因为宠她,所以才会希望她有一段美好的姻缘。
她老是爱这么粘着他,旁人瞧见岂会不多心他们的关系吗?
「大哥,你真好。」菱红小嘴吐出甜蜜的话语,唇边还噙着一抹浅笑。
关竣天眼眸一眯,心窝被她的笑容塞入了过多的甜蜜,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罢了,既是要将她许人,那么能再这么宠她的时候也不多了,就再纵容彼此一次吧!横竖采儿早已打破了他的许多惯例──对女人视若无物、对生意场外之事漠不关心……
有时,连他都要怀疑起旁人眼中的他,是不是真的关竣天了。
关竣天盯着她娇柔的小脸,他眉头一揪,弯身打横抱起她。
应采儿长睫一扬,给了他一个倾艳无双的微笑,然后便再度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由着大哥把她抱入主厢房里,由着大哥把她搂到暖炕长榻边。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陷入睡眠里了,有大哥在,她总是能很快入眠的。
关竣天凝视着她的睡颜,这几天的繁琐诸事全都冒上了心头。
义父听到了些莲院的风声,已经试探地问了一些关于他在莲院的事,而他并未翔实以告。义父对此感到不快,也是自然之事。
他知道义父一直想把他收为女婿,偏偏他对义父的女儿白月棠着实无法另眼相待。
白月棠容貌是颇娇美,不过除此之外,她所擅长的女红、琴艺,对他而言,全是无用之物。他无法忍受一个只会对他百依百顺,却无法与他谈天说地的妻子。
他的妻该聪明伶俐,能陪着他游遍山水,能陪着他纵横古今论商事,亦能与他一同剖析生意上的事务。他的妻子,该像……
像采儿。
关竣天低头抚着应采儿的发丝,心恻恻地望着她沈睡的小脸。
酣睡中的她,神态尤其稚嫩脆弱。他当然可以直接将采儿迎娶入门,她甚至不会有任何反抗。
但是,他要一辈子都扮演大哥的身分吗?采儿待他的态度,正是一个妹子对待兄长的方式,而他不会永远只想当她的大哥。关竣天的浓眉才拧下,心口便闪过一阵刺痛!
唉。
「采儿,睁开眼,大哥有话要同你说。」关竣天拍拍她的脸颊,深峻眸子里闪着毅然的光芒。
「唔。」应采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大哥一眼,然后又窝回他的臂膀间,继续打盹。
「采儿,醒醒。」他再唤,声音低嗄。
「嗯。」
一双细白小手在眼睛上使劲地揉啊揉地,揉到旁人看不下去,一把搂起她的纤腰让她坐正。
「醒了吗?」关竣天扯扯她的耳垂,抚过她耳垂上的一对红珊瑚珠子。
「我醒了……对了,少谦大哥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啊?」应采儿眨着眼睛,觉得自己刚才隐约是作了一个他们三人一块儿出游的白日梦。
「少谦他娘最近逼婚逼得紧,不许他到处溜达。我预计少谦说不准今天或明天就会来了。」他说。
应采儿闻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少谦大哥要娶亲了啊──」她笑着用手抿住唇,清脆笑声拉得好长好长。「他老是和我一块踢毽子、玩纸鸢,还会和我抢甜汤喝,实在难以想象他当新郎倌的样子呢!」
关竣天的食指挑起她的下颚,盯紧她眼里的笑意。
「大哥更难想象你当新嫁娘的模样。」他低嗄着声,面容严肃到拧不出一丁点笑意。「过了年,你就是宜于婚配的年纪了。」
「我干么当新嫁娘?采儿陪在大哥身边就好了啊。」她睁大一双水灿眸子,一径笑盈盈地又想赖回大哥的胸膛上。
关竣天的蒲扇大掌按捺住她的肩膀,把她挡在一臂之外。
「倘若我娶了亲呢?你能用什么身分待在我身边?」他粗声说道,目光不曾须臾离开过她。
「不要!」应采儿惊惶地揪住大哥的衣襟,叫声悲愤异常。
「为什么不要?难道只准少谦娶妻吗?」他严声逼问道,口气中有着太显而易见的试探。
应采儿摇头,揪着自己的十指。心里莫名的慌,让她连一刻都坐不下。
她在大哥身前半跪起身,仰头望着他的眼。
「大哥……大哥要娶谁?」应采儿颤声问道,拥紧自己的双臂,只觉得冷。
关竣天默然不语,但盯住她恐惧的容颜。
他相当清楚自己心中此时的算计──他需要一个理由,来强迫采儿正视她对他的混沌情感,只要采儿也有这个心,其他的阻碍,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大哥,你快说啊!你要娶哪家姑娘?」应采儿急得直跺脚,伸手就去拽他的衣裳。
「我也许会娶义父的女儿。」关竣天嗄声说道。
「『也许』就是还不一定喽!」应采儿闻言,水眸立刻明亮得一如上好玛瑙,熠熠生辉。「大哥,你别娶别人,好不好?」她搂住关竣天的手臂,把脸颊轻轻偎上。
关竣天的唇边噙上一道若有似无的微笑。
「你要大哥孤家寡人一辈子吗?」关竣天握起她的下颚,眼瞳中有一簇火焰在焚燃。
「大哥怎么可能会孤家寡人一辈子?采儿会永远陪着你啊。」
应采儿双掌捧住大哥的手,一脸的无辜。
「孤男寡女,难免会惹人非议。」采儿还这么孩子心性,他是否期待太高了?他的急迫,突然间变得唐突而可笑了。
关竣天沈了脸,扯回双手背于身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好惹人非议的?你和少谦大哥不是也经常来这儿居住吗?」应采儿激切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的手。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以前是个小女孩,现在已经是个姑娘家了,你为什么总是不懂呢?」
关竣天暴戾地推开她的手,失控地咆哮出声。
窗外的一掊雪从树梢上「咚」地掉落到地面,在寂静的白色天地之间亮出一阵回响。
应采儿望着大哥燃着怒焰的眼,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把双唇咬成了死白──她做错了什么?
关竣天看着采儿怯怯可怜的姿态,他颈间的青筋狰狞而出,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他错了、错了、错了。
「大哥可是因为不能跟采儿在一起而恼怒吗?若是如此,采儿会很开心。但是,若大哥是因为商场之事而迁怒于我……」她绞尽脑汁,想找出大哥恼怒的理由。
「别再说了。」关竣天打断她的话,只想尽快结束这段话题。「就如你所愿,大哥永远是你的大哥,你永远是我的采儿。」
「可你不会永远是我的大哥啊,你成亲之后,就该只对嫂子一人好啊。」她神情落寞地敛下眉尖,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她晓得自己自私,可她私心不愿大哥对待嫂子和对待她是同等的好,那会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
可这些话,她知道不该说出口,只有三岁娃儿才会为了这种事闹别扭,她可是一直希望大哥把她当成大人哪!
关竣天把她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全收入眼里,他沉重地闭上眼,唇边的笑全是苦涩的。
「放心吧!大哥再不会宠其他人像宠你一样了。」他没有那么多十三年,也不想再花那么多心神了。
「不行、不行。这事怪怪的,我得想一个法子──想一个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法子。」应采儿绞着手指头,喃喃自语着。
「我想到好法子了!」应采儿兴奋地扯着他的手臂,雀跃地又叫又跳了起来。「大哥,你娶我啊!你娶我啊!」
关竣天低头凝睇她一脸的期待,他的心却像冬日的融雪时节,冻寒地难以呼吸。
「为什么要我娶你?」关竣天望着她的光彩小脸,心头那把火焰却再也灼热不起来了。
她像个孩子在保护心爱玩具!而这不是他要的眼神。
他关竣天是何许人也,他从来不屈就──商场、情场皆然。
「大哥好笨噢,怎么会想不出来呢?你娶了我之后,我们就可以像现在一样,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对吧?对吧?」她瞅着他,开心地鼓掌,眉飞色舞地像春日的粉蝶。
关竣天退了一步,双唇抿成一直线。相对于她的跃跃欲试,他面无表情的脸孔显得抑郁且沈默。
对采儿而言,他只是一个陪在她身边的大哥,她不想失去他,所以才选择了他。
「我不能娶妳。」关竣天沈声说道。
「为什么?」她鼻尖一酸,急忙地低下了头。「你真的那么喜欢你义父的女儿吗?白家小姐真有那么好吗?倘若是这样,你为什么从没有告诉我这事?你早该把她带来和我认识一下。」
应采儿咬住唇,心窝里有一只名叫「不是滋味」的蚂蚁正开始啃噬她的心,又痛又麻又刺。她难受、她不舒服、她讨厌大哥娶任何人!
「我对白家小姐并无特殊情谊,但是义父对我有恩,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关竣天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凝视着她身后窗外那片冷苍苍的天空。
「白家小姐喜欢你吗?像我喜欢你一样多吗?」应采儿拧着眉,举高双臂摀住他的面颊,要求着他的注意。
「告诉我,你喜欢我和你喜欢少谦有何不同?」他反问,微眯的眼眸闪过一簇火焰。
「当然不一样。」她很快地说道。
「哪里不同?」关竣天弯下身,却没有推开那双置于他面颊上的纤纤玉手。
应采儿屏住呼息,长睫却不自觉地轻颤着。她仰着雪白小脸,不知所措地抿住唇瓣。
大哥从没有离她这么近过,这种感觉很怪。心怦怦怦怦地乱跳着……
「采儿,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和少谦哪里不同?」
关竣天压住她想逃脱的小手,耳边清楚地传来她呼吸急促的声音。他满意地勾起唇角,眼神的掠夺意味正是他平时在商场上的模样。
「我、我……」大哥身上的杉木气息,她早已很熟悉了啊!今天怎么会愈闻愈不自在呢?「我想不出来,我的头好昏、好昏……」
「说。」关竣天的额头抵住她冰凉的额,大掌紧揽住她轻颤的纤腰。
应采儿感觉自己的肌肤开始发焚似地发着热,她睨着大哥近在咫尺的炯炯黑瞳,樱唇一张一合地,却说不出一个句子。
「采儿,你再不说,大哥就要走了噢。」
关竣天说话的温度吐在她的肌肤上,而他的唇噙着笑。
「不要……」她不胜柔弱地摇着头,只好说出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我不知道你和少谦大哥哪里不同,我只知道在我悲伤难过时,我想到的人总是大哥。每当我有开心之事想和人分享时,从来也是第一个想到大哥。」
她的手从他的掌间滑落,却还是只能揪着他的衣襟,以防自己因为双膝无力而跌落到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