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吧?我们非亲非故的。”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所以话说得再绝也不怕自己会心软。
“你是我关心的人。”他温柔地看着她,恍若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事。
赵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皱眉。当初婉如及安娜就是不怕她的浑身针刺,才和她成为莫逆之交的。
只是谁让他总是出现在错误的时间点。
“吃饭了吗?”
“还没。”她看到他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拎了个保温罐之类的东西。
“你不会老套到提着鸡汤来看我吧?”她脱口说道,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的保温罐从左手移到右手。
高仁杰像被螫了一下,红晕从脸上散开来。他不知道该买什么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很老套。”他说话的声音变小。
“你没必要对我说对不起。”如果真有不喜欢的人这样缠着她,她—定会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的。可是她居然没有?
“会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知道打扰了你。”他温厚的黑眸是藏不住心事的。
“如果明知道是打扰,干么要来?”她不客气地反问。“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在那顿饭之后就该结束了。”
“我以为我们的交情从那时候才开始。”他讷讷地说道。
赵晴世故的脸上出现片刻的迷悯。她该拿他怎么办?他金边眼镜下的眼神,真诚得让她连发脾气都觉得有罪恶感。
“我们在认知上有差距。”她淡淡地说道。
“我不认为。”她不讨厌他,不是吗?他一向很有毅力的。
赵晴一挑眉,倾身向前接过他手里的保温罐放到地上,把他推到监视器照不到的一处角落。
“头低下来。”她朝他勾勾手指头。
“你……你要做什么?”他看着她娟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但觉得喘不过气来。
“和你说悄悄话。乖,把头低下来。”她用诱哄的口气说道。
她不是很有幽默感的人,可是一见到他真诚的斯文傻样就想作弄他。
高仁杰感受到她微温的气息拂过他的唇,紧张的双手扶住她的肩,不知道是想将她拉近或推开。
“这样不大好。”他低喃着。
“那这样好不好?”
赵晴踞起脚尖,拔下他的眼镜放入他上衣口袋。勾下他的颈子,封住他倒抽一口气的双唇。
主动吻上他的唇,挑逗着他仍然不知所措的舌尖。他略带羞涩的反应,并未出乎她的意料。可他温柔的回应,由试探到主动参与的热情,却意外地让她有些无法抵挡。
她低吟了一声,手指陷入他的发间,全心地投入这个吻。
火热气息在两人之间激烈地盘桓,直到谁都无力再加深这个吻,他们的唇才轻轻地分开。
赵晴的身子仍然随意倚靠在他的臂弯里。任性又如何?任性的人是比较幸福的。
至少她不会是两人之中那个提心吊胆的人。
高仁杰看着她,开口想说话——
“哇。”可他却吐出一口大气。
“你深藏不露嘛!”赵晴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我真情流露。”他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
“老天爷,我真是败给你了。”赵晴大笑出声,笑到眼泪都掉了出来。
他眯起眼想看她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该把眼镜戴回。
当赵晴打开皮包想找面纸时,他已经很有礼貌地递过一方手帕。
手帕耶!赵晴对着手帕又是一阵笑不可抑。
“我的手帕很好笑吗?”蓝色格子这么好笑吗?还是他的手帕上突然跑出一只粉红凯蒂猫?
“我没想到会在现代台湾遇到南北战争时代的白瑞德。”她擦着眼角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提到她喜欢的电影“乱世佳人”。
“为什么我会是白瑞德?”他很久以前看过那部电影一次,只记得男主角留了两撇小胡子。
“女主角郝思嘉总不记得带手帕,每回哭的时候,那位风流惆傥的男主角自瑞德总是会带着一脸莫可奈何的宠爱贡献出他的手帕。”
她边说话边把她的大提袋和保温罐全塞到他手上,然后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她已走到车子边,坐上车发动引擎。
“上车。”她似乎老在命令他。
“我带手帕是因为我不习惯在身上放面纸。”高仁杰一坐上车就解释道。
“你总是要这么没情调地解释一切吗?”她拉下手煞车,好笑地看着他怔愣的表情。
“你喜欢我有情调一点吗?”他认真地问话,书卷气浓厚的脸孔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稚气。
“你是不是根本没交过女朋友啊?”她打趣地说道。
“我交过两个啊。”难道她喜欢情场经验丰富的男人吗?
“她们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这种男人根本是居家外出、无聊解闷、愤怒出气的良伴嘛!
“学生时代的女朋友嫌我太穷,后来那个女朋友则是被我学长追走了,学长比我幽默风趣。”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倒无所谓难过与否。大家能找到心目中最合适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嘛。
“我相信你会找到适合你的那个人。”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答应和我交往了?”他一双眼灿亮了起来,身子兴奋地向前倾。
她瞄了他一眼,打开冷气、音响,一派气定神闲。
“你觉得我为什么吻你?”她问道,决定把话说清楚再上路。
“难道不是你觉得我适合交往吗?”他推了一下眼镜,满脸的不解。
“我这种人不是经常心血来潮。吻你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感官的试探。”她一耸肩,等待他恼羞成怒的表情。“所以,我先前才说我们两人的认知有差距。”
“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他微侧过脸,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
“也许吧!可能我只是想看看你被人强吻、上下其手的反应。”一丝内疚滑过心中,但仅仅只是滑过。
她又没要他来招惹她。
“原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可笑之人。”他看着前方的灰暗水泥地,门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罢了。你一看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为了掩饰心中不停冒出的怪疙瘩,她用一副不屑的口吻说道。“第一志愿的高中、大学?”
“对。”他转过头,不懂她干么要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医学院毕业,在知名医院服务了几年后,自行开业正巧生意兴隆?”她说话总是这么刻薄吗?她有些怀疑。
“没错。”他凝视着她,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哈。”她冷笑一声。
“我这样有错吗?”
“没错,错的是我的愤世嫉俗。”当讥讽已不能掩饰她脸上的落寞时,她别开眼瞪着方向盘。
高仁杰望着她,突然难过地懂了她所要表达的意念。
她不是玫瑰,她是偶然落根在荆棘上的花朵,费尽千辛万苦生存了下来,却不再允许他人过分靠近。
“我对人的接受度向来很高。”他温和地说道。
“林金凤应该告诉过你,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还是个私生女。”她挑衅地看着他,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不自在的表情。
“她的确说过,但是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高仁杰自然而然地将手盖住她的手背,她却像火烧灼一样地用力抽开。
“说什么?说我的奋斗血泪史吗?我懒得提。”她握紧拳头,倔强地抬头看着他。“我目前有一辆车,有房贷的压力,每一点一滴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多余的钱能做医生老婆的嫁妆。”
就她所知,医生家族通常都有门户之见。
“我家中有爸爸、弟弟和一堆只懂得伸手的亲戚,我和你一样都在付房贷。我国中时妈妈因病去世,我爸爸经商失败,我一路读书靠的都是奖学金,医学院亦然。我们家的经济是在我开业之后才逐渐好转的。”他说着自己的过往,没有加油添醋,只是没有说出那些一天只吃一餐的日子。
赵晴沉默地看着他,心被狠狠撼动了几下。
类似的成长背景,怎么他是这般地无怨无尤,她却是怎么样也难得到满足?
“我以为你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她低语着。
“台湾社会很富裕,我身边不乏这样的人,也许我瞧久了,也有几分神似吧。”他微笑着,没有任何责怪神色。
“也行吧。”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她抿着唇淡淡回了一句。
“赵晴。”高仁杰唤着她的名字,意外在她脸上看到一丁点赧然的神色。
“干么?”她生硬地回道。
“这样的我,是不是更有机会与你接近?”他眼镜下的双眸闪着光亮。
赵晴抬眸看他,脸色却乍然一变,眼神陡地直射向他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高仁杰被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厉色弄得有些毛骨惊然,也慢慢地跟着回头。
一道黑色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
赵晴飞快地排档踩油门,在高仁杰什么都没看清楚的时候,她的车子已经“吱”地一声转了弯,朝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驶去。
车子照亮了黑影——
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高仁杰松了口气。是个人嘛!
“夜里偷偷摸摸、非奸即诈。”赵晴把手机丢到高仁杰身上,随即说出一个电话号码。“打电话叫警卫出来处理。”
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电话才说完挂断,赵晴就已经神奇地在一片矮墙前拦截了那道黑影。
是洪天明。他在这里做什么?赵晴皱着眉看着“晶美”的原拥有人。
“你有事吗?”赵晴按下车窗,不客气地对洪天明问道。
“赵经理还真有雅兴,在公司加班之余,还有心情谈情说爱。”洪天明看了车内的男人一眼,脸上的狼狈一闪而过,很快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我的雅兴哪及得上洪董事长的千分之一,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别人’的公司前散步,果真是英雄气魄啊。”和这种人交手,不骂重话才是最高修为。
“公司在我的名下三十多年,骨肉分离总是不舍,父亲回来看看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选在这种用黑风高的晚上?”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草创‘晶美’初期就是习惯在这样的夜里到外头想事情。”洪天明皮笑肉不笑地回话。
高仁杰静坐在一旁,感觉像在看一场连续剧——主角近在咫尺针锋相对,他却像个无事人。
难怪她谈话的姿态总是带着高度防备——本该是寒暄几句的画面,却变成剑拔弩张的镜头。
“‘晶美’的前途,我们公司会负责到底。除此之外,洪董事长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了吧!”她说。
“赵经理知道刻薄的女人婚姻绝不会幸福吗?”洪天明毒辣地进行人身攻击。
“我的婚姻不劳你费心。”
“这位先生,你现在可以利用一分钟的时间离开,或者你可以等着警卫来带你去警察局浪费一个小时的时间。”高仁杰斯文地开口说话,令得洪天明脸色一沉。
“后会有期。”洪天明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离开。
“我不需要你帮我。”赵晴马上皱起眉,看向高仁杰。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帮你,我只是情不自禁。打击坏人,人人有责,不是吗?”他故作轻松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无聊。”赵晴泼了他一桶冷水,心情却愉快了起来。
原来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还不坏。不管符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他的确是用“心”在帮她的。这一点,她其实感到有那么一丁点的感动啦!
“赵晴。”他又唤。
“干什么?”她放柔了语调回应,浅碎的呼吸中透露着隐约的期待。
“我和你……天!”他突然伸手捂住额头,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我每次准备向你告白的时候,总会有人或事来打扰?”高仁杰看着远处走来的警卫,无奈地大摇其头。
“也许是在警告你,你和我在一起是件不正确的事。”她直截了当地说道,芳唇带笑。
“好事多磨啊!”他回给她一个明灿的笑容。
她扬起眉不予置评。现在她还没决定是要把他一脚踢开,还是给自己一个步向“正常”感情的机会。
“我可以追求你吗?”他期待地问道。
“随便你。”她一耸肩,不置可否。
高仁杰开心地朝着她猛笑。因为,她绝不是个“随便”的人哪!
第三章
“你不用担心,疣不是什么大毛病。对……就是俗称的鸡眼。”高仁杰温和地对病人说道,朋友般的聊天语调听在病患耳里是自在而温暖的。
“记得千万不要用手去抠,那是会传染的……对……一般来说,免疫力较差的人比较容易受到感染,空气中的病毒感染也有可能。我待会儿请护士帮你用液态氮处理一下,快一点的话,两,三天就没事了……”
他对着病患微笑点头,请护士带他们到一旁再进行一次卫生教育,告知正确的用药方式及平日保健应注意的事项。
高仁杰脱下手套,翻了一下桌上的病历号码牌——最后一号了,待会儿就可以去找赵晴了。
那个把加班当成休闲娱乐的女人,九成九还在办公室里喝她的黑咖啡。
他按下号码钮,低头翻开病历。病人是初诊,名字是……
赵晴!
他惊愕的脸孔蓦然抬起,赵晴正巧在此时推门而入。
喜悦冲上高仁杰的心头,他开心地起身,一个跨步就紧握住她的手。
因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赵晴不自觉地软化了脸上的严肃,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笑意让他斯文的脸孔略显孩子气,没注意到一旁的几名护士已经张大了嘴,他只是专心地看着赵晴。
交往数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怎么来了?”他温柔地望着她。
“问我妈。”赵晴的手向后一指。
“仁杰,好久不见。”赵春梅笑容可掬地看着这个一表人才的“准”女婿。
“伯母好,您这边坐。”
高仁杰招呼伯母坐下,把赵晴拉到离他最近的看诊椅上。
赵晴的目光与他后方的两名护士交会了一会儿,她朝对方颔了颔首。
四十多岁的甲护士回以微笑,年轻的乙护士则是俏皮地吐吐舌头,对于偷看被人发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来找我不用挂号了。”高仁杰站在赵晴身边,意外地看着一脸别扭的她。
“她要看诊啦!她这个牛脾气,要不是我看不过去拉着她来,她可能会等到头发都掉……”赵春梅担心地叨念了几句。
“我没事,是我妈硬拉着我来的。”
赵晴否认地摇头,不打算承认自己其实是因为对职场上的他也有那么一丁点好奇,所以才勉为其难被押来的。
诊所生意门庭若市,光是她所看到的护士就有五、六个。金凤媒婆会把这样的金矿送到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边,八成是她老妈诱以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