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找母亲聊聊,她有时不也是一个人在家吗?」雷子霆交代着。
一根长刺梗入她的喉间,宋婉如瑟缩了下身子,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没尝试过找婆婆说话,可婆婆从不肯正眼看人。只有子霆在家的时候,婆婆才肯纡尊降贵地和她说上几句话,自己的被嫌弃是不争的事实。
能怪谁呢?那日从一本时尚杂志上意外得知婆婆的娘家打上海繁华时期就已经是名门望族了。见过世面的婆婆,眼里当然容不下她这株不起眼的葱蒜小人物。宋婉如自卑地垂下了肩。
「算了,我母亲也不是什幺慈眉善目的亲情型人物,别去自讨无趣了。」看来母亲还没接受她,或者母亲还在恼火他未曾告知的闪电婚礼。在这个层西上,外来的媳妇总是要比亲生儿子吃亏一些的。
雷子霆紧握着她冰凉的指尖,」个使劲便把她扯坐在自己大腿上。
「以后你不拍记录片的晚上,如果我还在公司加班,你就来这里找我。」二真的吗?」宋婉如激动地捧着他的脸颊,眼里闪烁着无数快乐的星星。「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把你这一身衣服丢掉。」他务实地说道。
「你觉得我让你丢脸吗?」她咬住唇,才火热的心旋即又被扔进冷水里。「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谈到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别人一错再错。我对穿著原本就重视,而在我的生活圈里,适度的打扮是必要的礼貌。你的衣服我全帮你买好、搭配好了,你只需做出*穿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这点不难吧!」他并不希望她乍然改变形象,只要求她一步一步地修正,他自认这点很合理。
「没想到我身为人的价值,居然要被物质淹没。」她小声抱怨着。
入在形象的呈琨对我来说,只是日常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他揉着她的乱发,没、心情和她争执。
唉!她看得出他的疲累,趴在他的颈问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那些拍记录片的同伴们,不会「嫌弃」她身穿一件两万多块的CELffoE条纹针织上衣和一万多元的PMDA长裤和大家一块上天下海。虽然她很有本事把那些衣服穿成「夜市牌」。
宋婉如穿著一身雷子霆绝对不认同的杂牌运动服饰,缓缓地踩在回家的人行道上。
跟着同事陈家明的团队拍摄了一个多月的记录片,她早已经自动自发地踢掉了她珍珠母贝的珠宝表和那一身价格吓人的精品。三百九十元的地摊牌球鞋比较容易和伙伴一块找寻出感动,而不需、心疼皮鞋上的脏污。
拍摄记录片的这段期间,她的身体或许疲惫,、心灵」却获得了莫大的满足。这份工作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人,相较之下,她在学校、家里受到的挫折,也就没那幺难受。
可惜,子霆从没有兴趣听她说这些事情。他……很忙。
有时候,她怀疑他娶她,只为了找个人同睡一张床,维持频率不算太低的性生活——他有些洁癖,不是个容易习惯别人的人。
她并不喜欢用这种想法来抹减自己的价值,可是他的不闻不问,是有些伤了她。
夫妻不该是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吗?
尤其这一回拍摄的地点就在她娘家附近,而记录片中的游民居然是她爸爸的儿时邻居,拍摄现场那种人事全非的心酸,那种对未来感到不胜唏嘘的悲哀,光想也要让她流眼泪的。她有好多事想跟子霆说,可是,子霆的手机今晚始终没人接听。宋婉如叹了口气,左手提着昨天穿回家的名牌服饰、右手提着一袋妈妈的特制卤味。
卤料的香气刺激着她辅娘出声的饥肠,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房间里,大快朵颐一番。虽然今天肠ffiZ始终有些不适,可是吃掉那包卤味还算是小CASE啦—.方才坐陈家明的车子北上时,她自私地没有打开卤味与大家分享。不只因为那是妈妈的爱心,也因为她想留一些给子霆。
「我是宋婉如,请开门。」
她看着屋内的灯火通明与巍峨的宫殿式住宅,暗暗庆幸着,刚才没让工作伙伴送她到家门口,果真是正确的决定。否则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她呢!会以为她恶意伪装穷困吧川二她漫不经心地走入庭院,车道上那一长排的车子立刻吓得她神志清醒。世贸的名车大展移师到家里举行了吗?
宋婉如站在一堆名车之中,隐约听见主宅大厅传来的音乐声。
今晚家里有宴会—.她完了!
宋婉如揪着自己染了汗味的衣服,看着自己污了脏泥的裤子,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布鞋。
此刻,她想挖个地洞把自已埋进土里。
回娘家时,她确实穿上子霆所要求的全套名牌,可是南部在下雨啊……她又要陪着摄影机在一堆废墟中找回忆……还有,她还是没法子把成千上万的钱」脚跨入泥巴里,所以才又换回了家中的旧衣服啊!这下完了,真的完了—.宋婉如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在确定没人看到她之后,她迅速地弯身钻入花园里的矮树丛边。大不了待到宴会结束,反正她有卤味可以上饥。
宋婉如在草地上落了坐,深吸了一口草木与泥土的气息,然后她发现——果然祸不单行!
她肚子痛!
宋婉如缩着双膝往肚子里顶,可肠胄一阵阵的绞痛,还是逼得她低嚎出声。「痛……」
额上频频冒出冷汗,她发琨肚腹残存的食物正蠢蠢欲动地想冲出她的体外。她看着身边的花木扶疏,确定自己实在无法在花朵上任意施肥。
宋婉如蜷曲着身子,像电影里即将变身的怪物一样地匍匐往主宅的厨房后门前进。
「开门……」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找谁?」前来应门的临时侍者,固有嫌恶地瞪着她一身的狼狈。
「太太。」一名认出她的佣人连忙上前扶起她。「你不舒服吗,」
F洗手间有人吗?」她顾不得形象,抓住对方就问。
「有人。而且她也正闹肚子疼。」佣人同情地看着这个总是显得很悲惨的太太。
「那我……」宋婉如看了一眼通往大厅的木门。
如果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这里,快速地爬上那座大厅左侧后方的楼梯,应该就可以「解放」了。
「您现在出去恐怕不适合。」李管家冷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妄想。
「可是我的肚子很痛!」
「我会请洗手间里头的人尽快使用完毕。」李管家轻蔑的眼神,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宋婉如的自尊。
宋婉如咬着牙根,手指紧紧握着两个提袋,全身处于极力忍耐的状况之中。」个松懈,她的名声就毁于一日了—.三十秒后有道点心要出场,我让这些服务生捧着托盘站在大厅中央,等大家都往食物集中的时候,你就乘机冲上楼梯。这主意不错吧—.」胖胖的厨师好、心地出声为她解围。
宋婉如朝他投去感激的」笑,小碎步、小碎步地缩在门边。
三请你日后自重一些,别再造成大家的困扰。」李管家站在她的身侧,不屑地抛出一句。
宋婉如困窘地垂下脸庞,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上菜了!」厨师笑呵呵看着那一道道烤成金黄的法式香酥,他厚掌一挥便让侍者们鱼贯走出大门。「快去啊!」厨师催促着她。
趁着宾客们正对精致的小菜频频发出赞赏之声时,宋婉如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快速挪动着绞痛肚腹下的无力双腿。
推开门,她沿着墙面快速地向前移动。
厨师的好手艺让所有人都上前集中到大厅中央,除了斜倚在楼梯旁的雷子霆—.宋婉如的身子一僵,恰好与他暴怒的锐眸相遇。
她蓦然打了个寒颤,他颊边紧绷的肌肉线条,鞭子一样地狠击上她的心。宋婉如张开口,像是想解释什么。
雷子霆侧过头,像是不认得她似地从她身边快步走过。
宋婉如扶着墙壁,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高挺背影,泪水险些就要夺眶而出。丐「你还不快走?*一名托盘已空的待者好、心地催促着她。
宋婉如像行尸走肉似的拎起她的东西,冲上那让人头昏眼花的长扶梯。
走得太快,而眼中的雾气妨碍了她的视线,她在楼梯上踩空了一阶——「啊!」她惊喘了一声,身子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好几阶,纸袋飞掷到阶梯的角落。
那包还渗着汤水的卤味滑出她的手中,塑胶袋在楼梯上弹了两下,啪啦地裂了开来。
泰半的豆干、海带、鸡翅、米血全都横躺在台阶上,形成一块油腻腻的坟场。金碧辉煌的大厅突然变成一片死寂,只剩一道浓烈的酱油卤汁味仍不遗馀力地扑向每个人的鼻端。
宋婉如咬着自己的唇,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还不快上去。」
她听见婆婆用优雅而威仪的声音命令着。
宋婉如忍住腿膝传来的剧痛,咬着牙撑起自己,」拐一拐地拖着自己向前爬。很丢脸、很可笑、很蠢,这些她全知道。
泪水狂奔在脸上她紧咬着唇,生怕脱口而出的哽咽,又成为大家笑柄。
「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那是一个不懂规矩的远房亲戚,别让她的失礼影响到大家今晚的心情。」
婆婆的声音像阴魂不散的诅咒,顺着楼梯尾随着她爬」三楼。
……子霆,请陈小姐过来和我们一块生。
……乐意至极。
雷子霆绅士般的有礼声音是宋婉如踱瞻回到房间前,听见的最后一句对话。她窜入洗手间内,在坐上马桶的那一刻,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个「远房亲戚」做了什么啊!
第六章
「我没给过你机会改变吗?」
「我告诉过你别让我失望!」
「我说过我厌恶别人一错再错!」
雷子霆将她掉落在楼梯上的那袋衣物重重摔落在地上,对着她的背影劈头就是一阵暴戾怒吼。
他扯开领带,往桌」」扔,狠狠瞪着那个背对着他,缩在房间角落的女人。就连她现在穿的休闲长衫,都比她刚才穿的那套弃儿装来得像话些。
[你要回娘家、你要拍记录片,我有过意见吗?我哪件事没有由着你?我不过是要你多重视一下自己的穿著,你连这点都没法配合吗?」
她今天在楼梯上表演的闹剧,让他心寒。
他从没妄想她成为模特儿、衣架子之流,可是一个邋遢的女人如何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
「幸好今天没人知道你是谁。」他脸色铁青地瞪着她的背影,指关节早已握成僵直。
宋婉如瑟缩了下身子,仍然维持她面壁抱膝而坐的姿势。究竟坐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大腿早已麻痛得令她无力起身。
F说话啊—.你在学校就是这样教导学生的?教他们遇事不认错,躲到角落装可怜吗?」瞪着她瑟缩的后背,他冷严的脸孔上没有一点温情。
「错误早就发生了,是我太不自量力了。」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间,显得模模糊糊。
「话不要含在嘴里,说清楚—.」雷子霆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当她还在使性子,火气于是更旺盛。「你自己说,今后这种情况,我还要看到几次—.」
「我妨碍你了吗—.」她更加抱紧双膝压着胸口,不让、心上的疼痛嚣张得太过火。
「对!」
将她怯怯的话当成理直气壮的诘问,雷子霆的怒气火山爆发似的蔓延,充满了整个室内。
「你妨碍了我的生活品质、你影响了我的生活心情。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扔了你那糟糕无比的品味?」
宋婉如倒抽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因为被侮辱而不停颤抖着。
她看着墙上的华丽雕纹壁纸,没有回头去看他。她不要让他盛怒的样子击垮她微乎其微的自尊。
「你已经用这种方式生活了三十年,我才来了三个多月。」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要不和他的火气相对,一切还是会没事的。
「只要、心,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F只要有心?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她的语调带着哭泣过后的浓重鼻音,听在多疑人的心里就像是一种控诉。「如果真是如此,你为什么不多和我谈谈呢?」「要谈是吗别要谈就别摆出一副受虐儿的样子,那个角色你刚才已经扮演过了—.」
雷子霆拉起她的身子,近乎粗暴地将她整个人向后一转,他的愤怒僵化在脸上。她看起来比受虐儿还惨!
又红又肿的双眼勉强还算能眯成两道细缝,脱皮的鼻尖周围仍留着大哭之后的赧红,加」她身后垃圾桶内那一堆战况惨烈的固纸……三岁小童都知道她刚才哭得有多惊天动地。
他扣在她肩上的十指,悍然地再将她拉近。
而她像个纸娃娃」样地任他拉扯着,没有哭喊、没有挣扎。
内疚与心疼狠狠击上他的心,他的尖言利语对她造成的伤害,全写在她此时又惧又怯的双眼中。
他的要求错了吗?他太刻薄了吗?对她要求是因为两人要朝夕相对啊!
雷子霆火速转过身,跨步走向浴室。他需要冷水来清醒自己,而不是对着她哭泣的脸心慌意乱。
、心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然则,他的心软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他跨入浴室的第一步,他的怒火再度跃然而出!
一套未拧干的女用内衣裤披挂在毛巾栏上,湿淋淋地滴着水!
「你一定要把浴室弄成贫民窟才住得下去吗?不好意思让下人洗涤内衣,就不能洗完之后用毛巾包着放入洗衣篓内,让别人处理晾干吗?」雷子霆咆哮地从浴室而出,指尖嫌恶地拎起那一堆衣物甩到她身边的垃圾桶。
水珠溅上她的脸庞,她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却像是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不要妄想用女人哭哭啼啼的那一套来解决事情。」怒目相向时,她的怯缩模样只是徒然让人更加火冒三丈。
宋婉如向后退了一步,无助地靠在墙壁」。体内的力气已经全数耗尽,她甚至怀疑自己怎么还有力气站立。
「不流眼泪、不装可怜就不会说话了吗?」他伤人的话从来就不留任何馀地,总是要把人刺到伤重不治才肯罢手。[今晚发生的事,你能保证不再发生吗?」「不过是生活方式的不同,我们一定要这样吵得不可开交吗?」她的声音卑微得让她心惊,可她无法阻上自己想挽回的心。
「*不过是*生活方式的不同?!」雷子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脸孔,她究竟有没有把事情搞清楚?
「我只是觉得穿这些名牌衣服去上山下海过分奢侈,所以才会换下来的,我以为家里没有人才会……」她试着想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