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察觉他的情绪,宋祖沂沉浸在画中世界。“嗯,他的侧锋用得真漂亮。中国画跟西洋画就像黑白相片跟彩色照片一样,我总觉得中国画多了一种朦胧的美感,又重写意,我最近才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居然能够画到这种程度,真是深藏不露啊!说不定骆风会成为第二个张大千。”方才她正是在跟他请教画技。
任楚徇猛然踩煞车,宋祖沂不由自主往前倾,下意识地还护住了手中的画,但一回过神来就立刻转身关心他。“你没事吧?”
猛烈的醋意撕扯他,突然恨起自己是个全然的美术白痴,半点艺术才华都没有。那个骆风是个劲敌,懂得投她所好,而且还有他最缺乏的天分!“没事。”
后面的车喇叭狂响,任楚徇缓缓催加油门,想起方才他们两人在教室中,宋祖沂专注地看着画,而骆风则专注地看着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到泛白,胸口翻腾着酸怒和慌乱。
“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很难看。”她柔软的手探向他的额头和脸颊。“你关心你的画就好了,你还关心我吗?”气话没经大脑就出笼,就算有些后悔,可说出口后不免觉得更加委屈,他一向骄傲,在别人心中一向被摆在第一位,宋祖沂为了学业、为了工作冷落他,他没话说,但就是不能为了骆风的画冷落他。
她瑟缩了下,被那突如其来的怒气,咬着唇,她低着头卷起画,车内一时沉默。在一起这么久,任楚徇不曾对她大声说话,当沉默持续成尴尬,宋祖沂不安地挪动身子,反应一向灵敏的脑袋在这种重要时刻居然当掉了。
她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口气太重了,她是不是生气了?任楚徇抿紧唇,后悔开始侵蚀他,但他不记得自己有道歉的经验,所以几次话到嘴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几番挣扎,还是沉默。祖儿,说句话吧!说什么都好。他心里祈祷,但她始终没开口,就这样默然近二十分钟,然后目的地到了。
宋祖沂手握门把,看了他紧绷的俊脸一眼,胸口倏然揪紧,推开门她下了车,低声道:“谢谢。”“祖儿!”在她关上门之前,他叫住她,她美丽的眼眸带着询问,但他没用的舌头还是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三秒钟后,她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你还要开会,赶快回去吧,拜拜。”关上车门,她转身朝餐厅走,步伐因沉重而缓慢,直到身后传来引擎渐远的声音,她才忍不住转头,看着那远去的车身。
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让他这般生气,或许只因她实在不懂得当别人的女朋友,她一向有超高的挫折忍耐力,但这难言的愁绪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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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会议因任楚徇的心不在焉而更加拖延,当九点一过,他就不停地看表,可是会议不能中途离开,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他的作风,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他立刻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去。他要去接宋祖沂下班,他要去跟她道歉。
尽管他一路狂飙,他还是迟了,宋祖沂早已自行搭公车回去,任楚徇挫折地捶了下方向盘,油门一踩,往她宿舍驶去。
宋祖沂踽踽从公车站走回宿舍,手指的烫伤传来刺痛感,撞痛的手臂只怕已经瘀青了,但最惨的还是她打破了好几个盘子,送错好几次菜,被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顿。她心不在焉,脑子里盘旋着任楚徇的怒气,或许就像简雪谊说的,任楚徇的女朋友通常都交不久,她应该早日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现在她只希望他们分手之后还能是朋友,别的情侣分手通常会交恶,但她不希望他们的收场是那样。路灯照着那辆炫丽的跑车,和任楚徇帅气的脸、完美的体格,蓦然撞进她的眼瞳,宋祖沂盯着他,脚步渐缓。他开车还是比她搭公车早到。
他迈开长腿迎来,在她身前站定,英俊的脸上瞧不出表情,她的心脏开始紧缩。“对不起。”他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宋祖沂微微一笑。“开会的时间本来就很难掌控,不需要道歉,更何况你也没有义务非要去接我。”
“我不是说这个!”他蓦地显得烦躁,握住了她的双肩。“下午,我说话的口气太重了,对不起。”
不期然地,她的眼前泛起湿气,喉咙也哽起硬块,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委屈,但她没有哭,更没有流眼泪。“你为什么生气?我想了整晚,实在想不出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你就当我发神经、无聊!把它全忘了吧!”任楚徇拧着眉,气自己。“一定有原因的。”她显得十分严肃,但蓦地变得很消极,叹了口气,略显艰困地开口:“如果你觉得我们不适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暴躁地打断她的话,妈的!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蓦地瞥见她包着绷带的手指,他抓起了她的手,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下午还好好的,怎么上完班回来就受了伤?!那家餐厅的经理不想混了!
“小意外,没什么。”她抽回手,很想赶快弄清他们之间究竟该怎么样,想问他是不是要分手了,却又问不出口。
被她的拒绝给搅得手足无措,他又急又慌,拧眉道:“我已经道过歉了,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他或许是情场老手,但一向是别人讨好他,愈是在乎,他就处理得愈糟,要是换了别的女生听到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只怕当场就流下感动又激动的泪水,抱着他融化在他怀中了,但宋祖沂不是其他女生。
“没头没尾地,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她已不觉大声道。“你不能发一发脾气,然后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要我当作没发生过,那只会让我更困扰!”他的下颚紧缩,要一个骄傲的男人承认自己吃醋,还因此干下蠢事,实在是件严重践踏尊严的事,但面对那水亮、等待的美眸,他只有闷哼一声,咬牙道:“原因……就是……我在吃醋。”他等着她笑,他活该被她笑。
但宋祖沂没有笑,反而呆愣住,只有万般的不解。“吃谁的醋?”“当然是吃骆风的醋!还能有谁?”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满心酸溜溜的滋味。
她更加不解。“为什么要吃他的醋?”骆风哪一点值得他嫉妒?“因为他喜欢你,因为你欣赏他!”废话!这还用问吗?!他气呼呼地,如果不是怕招她反感,他实在很想要求她跟那家伙保持距离。
所以连对他的画都吃醋?!笑意先是跃上她的眼瞳,然后染上她的唇畔,下一秒她已经爆笑出来,而且愈笑愈大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还止不住,他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让她竭力收敛,但效果只勉强持续了两秒钟,任楚徇只有抱住她,将她的脸埋进他怀中企图减低音量,以免整条巷子的人被她的笑声而引出来看热闹。
宋祖沂抓着他的衣服,笑到没力,她这辈子没这样笑过。
“你笑好了,我现在心里还是酸的,你每夸赞他一句,我就更酸一分,因为你从来没赞美过我,对他却毫不吝啬。”也不知她是笑累了,还是被他的话感动,她安静下来,双手环上他的腰。
她以为任楚徇永远是让人嫉妒的对象,他想要的永远都能轻易掌握,何须不安?但这一刻,她终于能够将他当作一个平凡人,而且重视他。
“我欣赏他有我所不及的才华,但如果我会喜欢他,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这样的选择还不够清楚吗?”或许她在第一眼看见他就被他的光彩夺目给摄去了魂魄,才会莫名其妙地投入他所编织的情网,可她并没有一丝后悔。
“祖儿……”他在她唇上吻了片刻,然后说出了让她晕头转向的话:“我爱你。”
她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沦陷。
第三章
暑假,宋祖沂还是在忙着打工,谈起她的身世时,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所以她没有亲人,只有朋友,还有一个情人,任楚徇想到自己或许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心里就甜甜酥酥的,所以就算她陪他出游的时间和次数少得可怜,他也觉得可以忍受。
“迅杰企业”最位高权重的龙头任士杰每年大寿,都是任家、甚至是商业界的大事,身为长子的任楚徇理所当然地承担起擘画重任,因为他两个弟弟,一个还小,另一个小他两岁的老二自从考完大学联考之后,家就成了他的旅馆,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能指望他的只有生日晚宴当天他会到场。
任家的三兄弟从小就被训练出一手高超的社交技巧,当宾客陆续抵达,任楚徇终于在摆放各式餐点的桌旁,找到了正像饿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的任孟徽。
“现在虽然是鬼月,但看在这么多宾客在场的分上,你能不能不要附身在我弟弟身上?”任楚徇清冷的语调窜进满口食物的任孟徽耳中,任家老二有着运动员般健康的体格,相较于俊美的他,任孟徽略显粗犷,不及他的精明,却更显沉稳内敛,但若要论活泼开朗,则没有人比得上老三任孜律了。
“呵、呵,很好笑。”任孟徽吞下了食物,声音中没有笑意。“我打了一下午球,这食物的钱又是任家出的,让我吃一点也不为过吧?”他们两个年龄相近,从小就被比到大,谁也没输过谁,任孟徽对他没有对大哥的尊敬,深厚的感情表现在相互的讥嘲中,没办法,侵略和竞争本就是男人的本性。
“你去打球,我就活该在这里忙整天?早知道老二这么好当,我就该晚几年出生。”任楚徇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整天忙的他也没吃多少东西。任孟徽露出了开朗飞扬的笑容,他们兄弟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同样身为女性杀手。“这只能怪你的个性太急躁了,你如果能沉得住气一点,那么我恐怕就得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了。”“你也不用这么得意,今晚你要负责指挥收尾的工作,大概凌晨五点你就可以去睡觉了吧!”任楚徇拍了拍手足的肩,眼中闪过狡黠。
任孟徽怔了怔。“听你的口气,你该不会是打算闪人吧?”
“你想想,爸妈会注意到我人在何方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很简单,切蛋糕的时候,任孟徽瞪着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预兆。“今天晚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了。”“是我吗?”任孟徽挑起眉。
“没错:因为你将会看到我什么时候在洗手间,什么时候在前庭跟叔伯们聊天,我的一举一动,最清楚的人就是你了。”
任楚徇忍着笑,欣赏他有趣的表情。任孟徽一点都不觉得有趣。任楚徇所交付的重责大任根本就是种酷刑!“你切完蛋糕就要闪人,我凭什么要帮你开脱?你知不知道我整晚会被‘楚徇在哪’这个问题给烦死?还有要想出有创意的地点会害我死掉多少脑细胞?”
“所以你才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啊!不然我干嘛不找孜律帮我?”任孜律百分之百帮不了他,他一说谎就穿帮,这是他们两个哥哥由多次切肤之痛所领悟出来的真理。“听说你最近很反常,还跟爸妈吵了一架,什么原因?”
“我干嘛要告诉你?”端饮料的侍者经过,他们各拿了一杯香槟。“这就是代价!得到满足的好奇心可以救活我受创的脑细胞,老实说已经便宜你了。”再跟任士杰吵上一架可不是多好玩的事情,否则他也不用交代“后事”了。
中途开溜当然是为了要去接宋祖沂下班,这几天他忙着宴会的事,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她了,彻底尝到一日三秋的滋味。跟两老吵架当然也是为了她,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存在,不过预料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沉默持续了五秒钟。“为了女人?”他的苦笑证实了任孟徽的大胆猜测,蓦然他狂笑起来,无视于任楚徇更加阴沉的脸色。“你完了,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休想走出任家大门。”他抓着他俊挺的西装外套,这种威胁很另类,不过一样有效。
“我要升大四了,你想接下来要干嘛?”
“出外。”任孟徽想也不想,别的男生有许多种可能性,除了出外还可以考研究所或是当兵,不过任家的男人只有一条路。他们甚至连当兵都不必,任士杰自然有办法让三个儿子不需要浪费那两年的时间。“我要考研究所。”任楚徇说得斩钉截铁。
任孟徽盯着他的眼光像在看一个怪物。“你的意思……是说……你要为了那个女生……留在台湾念书?”他的声音跟他的脑筋一样很努力地在转过来。
“完全正确。”他是不是发烧了?才这么想,他的手已经去探任楚徇的额头,然后被他一掌拍开。“你想打这场家庭战争我是不反对啦,不过你以为你会赢吗?你又不属牛,看开一点,OK?”任孟徽抚着被打痛的手,万分地不以为然。男儿志在四方,何必为了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任楚徇退步了,天底下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谁钻牛角尖了?!站在岸边看鱼的人永远不能体会鱼的快乐。“总之你帮我搞定今晚,其它的用不着你替我操心。”说罢转身踱开。 ”
令 令 令
当宋祖沂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餐厅时,一眼就看到西装笔挺靠在车旁的任楚徇,潇洒的英姿让她眼睛一亮,精神振奋不少。他今天穿得特别帅。“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爸大寿吗?”她笑盈盈地问。
“想你喽!”手一伸,将她带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是宴会结束得早,还是你中途开溜?”这男人有时做事总是出人意表。“哪一个会让你比较感动?”任楚徇眨眨眼,突然在她唇上用力地印下一吻。“想不想我?”
俏脸飞红,在昏暗的街灯下仍然可以看出那诱人的颜色。“每天通电话,有什么好想的?”宋祖沂死不肯承认,到现在她还是很矜持。真教人失望的答案!任楚徇陡然双臂收紧,她顿时呼吸困难,但炽热的力量和情感却穿透衣服、皮肤,直捣芳心。
“走吧!”他蓦然放开她,跟抱她一样突然。
任楚徇将她载往他位于学校附近的套房,不想太早放她回去。宋祖沂来过几次,这间套房是她那鸟窝的五倍大,宽敞的空间总会让人心旷神怡,当她放下背包从洗手间出来,任楚徇已经脱下外套,拉掉掐颈的领带,还解开了两颗扣子,一派轻松潇洒的模样。在这里她并不觉得拘束,被他拉进怀中看电视,宋祖沂躺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伸长了四肢,人好像一回到家,疲惫感就会严重蚀去身躯四肢的力量,她转了转略感僵硬的脖子,连手指都懒得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