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绿洲。这是一个移动性的绿洲,会因水源的丰盈或缺乏而存在或消失,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它的规模实在过小,所以大型的商旅和游牧民族都不将它看在眼里,不会将它视为停留的据点。
也因此,他们才能独享啊!潘若瑀越想越雀跃。
以往在绿洲因为杂人太多,她只敢掬水净脸和清洗手脚,虽说在这种干燥的气候之中并没有那种汗湿黏腻的烦恼,她也知道在这种地区就是得入境随俗,可是她还是渴望着能好好地洗一次澡。
终于,今天能让她如愿以偿,她只要和唯一的闲杂人士——方擎约法三章,就可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沐浴之乐了。一直到潘若瑀走到火堆旁坐下时,脑海中还不住想像着待会儿可跃入池中一尝睽违的清爽,脸上的笑意不曾稍减。
刚从池旁装满水走回营地的方擎,一眼就看到这副情景。他摇头笑笑,他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要一个在水源丰沛地区生活惯了的文明人,过这种缺水生活,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他当初刚来时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会渴望洗澡的念头,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很遗憾地,今晚却不能如她所愿。他走到骆驼旁,将水壶系在上头,为之后的旅行做准备。然后拿起其中一只水壶,走到火堆旁,递给她。“趁着可以随时汲取时,喝点水吧!”
“谢谢。”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兴奋的心思早已飘离,斟酌着该怎么向他开口请他避开一事。营地虽然离水池有点距离,加上天色暗,能见度不高,但还是事先说好比较保险。
“今晚不准下水。”突然,方擎淡然的口吻残忍地粉碎了她的计划。
“什么?”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潘若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还没开口,他怎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而且还不准她去做?
告诉她她刚才听到的只是风声,不是他在说话!水池近在眼前,她只是想洗个澡而已,并不是什么多缘木求鱼的无理要求,老天爷,千万别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让她实现——潘若瑀在心里不住祈祷着。
“我说今晚不准下水。”方擎扬眉,直视她的眼,缓缓重复道,说得既清楚又简洁,让她想听错都难。“沙漠的夜晚很冷,那陡降的水温你承受不住。如果不要命的话,尽管去没关系。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傻到为了要洗一次澡而连生命都不顾吧!”怕她会不听劝告,他最后还用激将法来压她。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只要一入夜,她就得披上两条毛毯才能抵挡寒意,但是池水不是吸收了整天的光和热吗?即使气温降低,水温也不会下降得那么快啊,她应该还承受得住的。
“可是……可是……”潘若瑀想找理由来说服他,但“可是”了半天,脑中依然空荡荡地,什么反驳的说词也找不到。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方擎打断了她的嗫嚅。“明天晚一点出发,等池水回温了才让你下去。第二,假装没有池水的存在,就当成什么都没看到,明天天一亮,照着我们平常的时间出发。”讲完了结论,他站起身,往他的帐篷走去。
潘若瑀目瞪口呆,他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
要她对这一池水视若无睹?这种会让自己扼腕至死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但是,明天晚一点出发?听前两天遇到的商队说,他们所要找的阿拉米人后裔就在附近——当然是以宽广沙漠为标准的那种附近,如果再蹉跎时间,要是他们又迁徙了怎么办?而且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毫无掩蔽的池里公开洗澡,她也做不来啊!
“当然,”半个身子已经探入帐篷内的方擎顿了步,又回过头来对她补充道:“如果你坚持要冻毙在这个池子里,让行程早点结束的话,我也是很求之不得的。
“看到她因他的话气得牙痒痒的样子时,他愉悦大笑,走进帐篷。
他是很清楚她的个性没错,懂得用激将法来制止她。不过,他忘了一点,有时,激将法用得太过也会适得其反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对洗澡的渴望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潘若瑀咬牙,脸上激动的神情转为坚定。冻死?她握紧拳。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不像他所想的那么柔弱,她会洗好澡而且毫发无伤!
即使她是蔷薇,也是一株耐寒的蔷薇!
第七章
一片寂静黑暗中,两个小小的单人帐篷毗邻而居,不远处的火堆已然熄灭,只有余星的火苗还在微微闪动。突然间,有一抹人影,蹑手蹑脚地从其中一顶帐篷内窜出,动作轻巧地往水池的方向奔去。
当隐隐的波光出现眼前时,潘若瑀紧张得几乎蹦出喉腔的心跳才稍微平息一些。这段路她走得胆战心惊,深恐还没到池边就被方擎给发现了,那家伙的警觉性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够立刻警觉。
她屏住气息,蹲在草丛旁侧听,在确定没被发现后,才开始动手脱去外衣。虽说四下无人,又有黑夜做为保护色,但她还是克制不了羞耻心,将长裤外衣褪去后就不敢再脱了,就这么穿着内衣裤,往池塘走去。
夜温将身着片缕的她冻得打颤,她用双臂环着身体,希望能增加一点温度。走到池畔,她先用足尖轻点水面,试试水温。
“还好嘛,他骗我!”潘若瑀喃道,在发现水温不如方擎所说的那般冻人时,放大胆子将足掌浸入。
随着适应的程度,她一步步往池中走去,水线漫过她的足踝、小腿肚、臀际,最后停在她的胸线下缘。走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觉,她原先认为可以适应的水温,现在正逐渐转冷,夺取她的体温,而冰冷的池水更是让她的肌肤感到阵阵刺痛。她心一惊,不敢再继续前进下去。
还是赶紧洗完上岸比较保险。她心里打定主意,双膝弯曲,慢慢将上身浸入水中,不久,她立刻发现这个举动是不智的——冷冽的水线浸过她的胸腔,冻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不敢再浸在水中,当机立断迅速站直。
湿濡的上身暴露在冷空气中,她拼命忍耐,却还是抑制不了身子的狂颤,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听方擎的劝告了。潘若瑀转身打算往后走,此时她一心只想赶快回岸上,赶快回到帐篷内那温暖的睡袋里头。
一举步,她真的震住了,因为她的双腿已被冻得完全没有知觉,她甚至不知道她抬脚的动作到底完成了没有!她不停地发抖,连牙关都开始打颤,分不清是冷温还是恐惧所致。怎么会这样?情况超出她所能预料的范围太多了!
她努力想往岸边移动,却发现不管怎么动作,距离依然遥远!无助与害怕让她一直想哭,她只能强忍着,此时,她的脑中居然浮现方擎稍早用来恐吓她的话——
如果不要命的话,尽管去没关系。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傻到为了洗一次澡而连生命都不顾吧!
难道她就要冻死在这里?不,她绝不会让这种结果发生!好强的她咬紧下唇,不服输地继续前进,突然腿上传来剧烈的抽痛,一阵强过一阵,痛得她站不住脚,脚一弯,上身沉入水中,突来的水温冻得她差点停了呼吸。
她的脚抽筋了!腿上的疼痛和心里的不安惊骇终于让她掉下泪,而且泪流不止,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如此逼近,她的双腿无法使力,只能任由身子浸在冰冷的池水中,无计可施,她的心跳正慢慢和缓,宛如丧钟,一下又一下预告着她的死讯。
生死关头,已不容许她再任性倔强下去!潘若瑀开始张口求救。
“方……擎……救我……”她哽咽地喊着,声音破碎而微弱。“方擎……救我……快出现啊,我在这儿……”
在黑夜笼罩下,她的呼唤显得虚无缥缈,才一呼出口,就飘散风中。眼泪不住落下,几乎让她泣不成声。她根本没办法喊出声音,冷温夺走她所有的力气。
“方擎……救我……”她用尽全力喊,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她的声音是不可能传到营地那里去的。她闭上眼,哭泣喃道:“方擎……”在绝望的时候,她好想再见他一面,即使是最后一面她也甘愿——
“你在哪里?回答我,让我知道你的位置!”突然,方擎焦急的声音自岸的那一边传来。“别停声,快点说话,快点!”
方擎担虑地在岸上徘徊,但放眼望去尽是黑暗一片,他根本不知她身在何处,好不容易才听到她的声音,千万别这么消失了!
“若瑀,回答我,快点!”他嘶声吼叫,焦虑之情溢于言词。
他刚刚离开帐篷去勘测他们所处的方位,回到营地时不经意看到她帐篷前的足印,心一凛,急忙往她的帐篷走去,掀开帐帘——原该睡在里头的人却不见人影!
他的体温在瞬间降至了冰点。天,她居然还是去了!那冻人的水温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夺去她的知觉,进而将她吞噬!他急忙抓了一条毛毯,朝水池的方向奔驰而去,深恐晚了一步,见到的将是她苍白的尸首。
“若瑀!”他大喊,自责不已。早该料到她不可能乖乖听劝的,为什么又将她一个人丢在营地里?“别不出声,回答我!”
“我在……这……里……”虚弱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虽然听不真切,却让他几乎绝望的心再次强烈跳动。
“用你的手拨水,快点!”方擎一面除去身上的衣物,一面倾听水声,在黑暗中辨识她的方位,往池中走去。“说些话,别停止活动!”
潘若瑀不停地用手拨水,让他能分辨她的方位。虽然水温依然冻人,但听到他的声音,让她惶恐的心完全安定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只要他在身旁,她就不可能会受到伤害。
方擎循声前进,双手伸长凭空摸索,在指尖碰触到她的肌肤时,立刻用力一拉,紧紧将她锁在怀中。在这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抓到你了。”他喃道,迅速往岸上退。
“对不……起……”潘若瑀哽咽道,颤抖啜泣着,在他怀中,她觉得好安全。
“我真的……很……抱歉……”
“一切等回帐篷再说。”他阻止她的忏悔,走上岸,取过毛毯将她紧紧裹住,将散乱在地的衣物随便套上,然后把她打横抱起,迅速往营地奔去。
回到营地后,他立刻拿出所有可以御寒的东西为她披上,紧接着升起火堆,在极短时间内,熊燃的火光照耀在他们脸上。
“你觉得怎么样?”方擎单膝点地,担心询问。
“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她真的觉得好愧疚,他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却还一心照顾她,完全不管自己也暴露在寒温之中。
“谁跟你说这些?”她难得承认错误,但在这个时候,却让他完全哭笑不得。
看到她冻得青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唇,乍升的笑意顿时被担虑取代。这些毛毯只能替她保温,没办法为她增加温度。“把你身上湿的内衣脱掉。”他也开始动手除去上身的衣物。
“什么?”她没听清楚。
“快点动手,难不成要我帮你?”方擎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在转瞬间,他身上只剩下一条内裤。
很难得地,她原本苍白的脸出现了血色。潘若瑀尴尬地别开头去,刚才在池里,根本就害怕得无暇注意他的赤裸,现在他在她面前除去衣物,让她联想装做没看见都很难。
“快点,我也会冷!”看到她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儿,方擎催促。
闻言她反射性地立刻动手,等到把内衣丢出毛毯时,才猛然惊觉现在包裹在毛毯底下的她几乎可以说是一丝不挂的!然而,方擎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他居然一把拉开她身上的毛毯,自她身后紧紧将她抱住!
“放开我!”她紧抓住胸前的毯子不让它掉落,挣扎地想脱离他的怀抱。他怎么可以这样动她?
“别动!”一连串的情绪起伏让他没有耐心再去维持内敛,他沉声低吼,双臂一旋、收紧,使她面对他,禁锢在怀中无法逃脱,用层层的毛毯将两人紧紧包围。
“这是回复体温最快的方法。”为免她尴尬,他连她的头也罩在毛毯之下,避免两人视线相接。
无法抵抗地,她的身子紧密地贴紧他的,他收紧的双臂让她无法坐直,只能依附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她不敢乱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深怕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增加彼此的接触。
潘若瑀紧闭双眼,因为一张开所见的情景会让她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她的脸颊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而她联想转头避开都没办法,因为那只压在她脑后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放松好吗?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心存不轨。”发觉她的身子完全僵直,他微微松开钳制。“找个舒适的坐姿,等我俩都恢复体温后,我会立刻放开。”方擎柔声解释,想换取她的信任。
覆在毛毯之下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藉着他的语音来分辨其中的可信度。
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挪动姿势。
随着她的移动,让他开始意识到他们两个都是几近全裸的——方擎心一凛,急忙捉回绮想的念头。要是被她发现他在允下承诺后,立刻言不由衷地升起遐思时,那他的人格就毁了。
潘若瑀选择侧倚的方式靠着他,双手环胸,这样可以减少两人的贴近。果然,两人的体温在毛毯的密封下,开始温暖了起来,比她刚刚独自包着一堆毛毯山时还来得快速许多。
但是,她用力地深呼吸,全被包在毛毯下的她也快要窒息而死了!
“我还要换个坐姿。”忍无可忍,潘若瑀将头伸出毛毯,她可不想在获救之后,却反而被活活闷死!她转身背对着他,靠着他而坐。“这样好多了。”既可以不用看他的脸,也看不到身下的情景。
这下子,反而换成他的手不知该怎么放了。方擎暗地呻吟,要是他自背后将她环住,一定免不了会碰触到她的……胸,左思右想后,两手垂放是最保险的方法。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沉默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擎的守礼让她原本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开始有心情胡思乱想。
好诡异的情况,两个几近全裸的男女肌肤紧密相贴,就只是为了取暖?潘若瑀忍不住想笑,突然意识到这里头更深层的涵义时,她立刻羞红了脸,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怕那种画面会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