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手中的匕首,纤手微颤,那原本坚毅狠绝的眸光染上退怯慌虑。要就此打退堂鼓吗?但这一退,要再近他身又是难上加难,深仇大恨何时能雪?
爹娘临死前的画面浮现眼前,转瞬间,水浣神色一沈,复仇的坚定再度攀上俏脸。闪晃的刀光在水浣的眸上跃动,她双手握匕,刺落的力道毫不留情。在看到已成俎上之肉的黑曜再次消失刀下时,心一惊,收势已来不及,薄利的刀身禁不起两次硬碰硬的折腾,立刻一断为二。
失去平衡的她狠狠地往前扑去,趴在床沿。怎么可能?手中断匕映著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以前对那些武术臻至出神入化境界时,连睡梦中都能打败敌人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信了,难怪黑曜能放心地只留三名卫士在外守护,他的能力让他自信若此。
此时原拟一举得手的水浣,已完全丧失勇气。握著断刀的手抖著,完全无法抑止。两人的差距太大,她连昏迷中的他都无法伤害,还谈什么复仇?水浣咬紧下唇,恨自己的技不如人。心头的懊丧已彻底击败了她的斗志,她撑起身子,内心的怯懦直叫她退。
冷不防,有人拉住她手腕往前一扯,这突然的变化让水浣一愣,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回神,意识到眼前的状况时,她差点停止呼吸——
原本挂在榻沿的她现在躺在榻上中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应该躺在她眼前沈睡的黑曜,如今正压著她的身子,他的重量让她呼吸一窒。睡梦中的他居然将她拉至榻上!
他的长腿巧妙地扣住她的,只用一手就毫不费力地抓住她的双腕,将她握著断匕的手箝制在头顶上方,她的手腕登时酸软,手中断匕掉落枕畔;另一只手则横过她的腰际,紧紧地将她的身子收纳怀中。一切动作都很轻松自然,却该死的让她无法动弹!
原该一刀毙命的人,此时却紧环著她,贴近共杨!
狂猛的体热透过单衣传来,攀爬上她的双靥,染成一片樱红。浓冽的酒醇随著紧贴的亲密程度钻入鼻息,让她一时间竟有片刻的醺然失神。她何曾跟一名男子如此贴近过?
更何况他还是她极欲手刀而後快的仇人?水浣陡然回神,恼极怒极,认为他不过是藉酒装昏,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间,要著猫捉老鼠的游戏,张口在他肩膊狠命一咬,震得双排贝齿隐隐生疼——却只见那张俊脸眉头皱了皱,发出几声不悦的咕哝,将她抱得更紧,又沈沈睡去。
什么样的酒可以令人昏迷至此?直至此时水浣才相信他的醉态是真,如果只是为了玩弄她,他没必要牺牲如此,装出这么孩子气的可笑模样。这项认知却反而令水浣更加著恼挫败,她竟连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都杀不死!
如今她已顾不得会不会惊醒他,一心只想脱离黑曜的禁锢,使尽全力挣扎,却依然无法撼动他分毫,而她每妄动一分,他的手就往她胸口贴近一寸,这个发现把她吓得停住了动作,因为随著她的挣扎不休,他的手已将她胸前的浑圆完整覆住!
她屏紧了气,胸前那异样的触感让她连吐息都不敢,怕更加深彼此的碰触。隔了半晌,那只手仿佛察觉她的顺服,又缓缓下移,回到腰际的位置。直至此时,水浣才敢呼吸,却也绝望地发觉,她根本无法逃开!
挣扎引来他的探索,但就这么躺著又让她无计可施,别说手刃黑曜了,就连离开他的怀抱都做不到!水浣忿忿地瞪视著他,却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黑曜带著满足的笑,将怀中的软馥身子紧紧拥住,下颚靠在她的颈窝处,唇瓣轻刷过她柔嫩的肌肤。水浣心头猛然悸动,他的笑,柔和了他刚毅的线条,好似他现在抱著的是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紧拥不放,却又轻柔万分。
水浣看得痴了。谁会是那个幸运儿?能让这样一名俊伟男子小心翼翼地疼借呵护?这样的想法让她瞬间红了脸,急忙别开头去,不看他慑人的魅惑面容,像是这样就可厘清心头刹那迷失的异样感觉。
她何必替他想那么多?终究,他总是要死在她的刀下的。她与他们黑家的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种下,谁也补救不了。水浣故意将心防筑得冷硬,用爹娘的死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
望了眼那扇被她虚掩、准备拿来当逃脱路线的窗棂,水浣无奈地闭上眼。
那退路根本用不上,一切计划全都乱了,毁在这个不但醉,而且醉得可恶透顶的仇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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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鸟鸣和晨光交织成一幅图画,为曙光初露的宫廷染上一片光彩。
日光乍现的清昊宫中,神色阴暗晦沈的黑曜坐在床沿,浓眉紧锁,黑眸布满鵞冷,怒气狂霸毫不掩饰地往外散发,僵直的健硕体魄在阴影的投射下,宛如一尊来自黑暗的神祗。
该死的父皇竟然给他下了醍醐香!黑曜那阴暗的脸上染满了盛怒。
醒醐香是迷药的一种,症状与酒醉相仿,轻则昏迷一天一夜,重则可夺人神智永不清醒,然而这药最教人难受的在於醒来的後遗症,与宿醉的痛苦完全相同。
父皇到底下了多重的分量?竟连功力深厚的他都昏迷了一整夜?头痛欲裂的感觉,像被成千上万的马匹践踏而过,更加深了黑曜的怒火狂炽。以前他从未尝过宿醉的滋味,如今,倒是让他体会到了,拜父皇之赐!
黑曜扶著床柱站起,走至茶几旁倒了杯茶润喉,没想到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眯起了眼。他双手撑在桌面,脸上的怒容已几近咬牙切齿。
「皇上,该上早朝了,皇上……」门被推开,端著一盆水的小福子脸上满是笑意,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看到站立桌旁的黑曜时,微微一愣。怎么皇上起得那么早?
黑曜神色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正极力抵抗头痛的他没有余力理会小福子。
「皇上,小福子以为您还在睡呢,所以刚刚一直守候在外没有进来,没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小福子没有注意到黑曜脸上的郁鸷,端著水自顾自地朝室内走来,嘴里还音量颇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声。」黑曜咬牙,打断小福子的喋喋不休。小福子那又尖又锐的太监独特嗓音,对此时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传脑。
平常虽然不苟言笑,却也难得粗声粗气的皇上,怎么今天一早起来就这么暴躁?小福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这一瞧,差点吓掉了他半条小命。
「皇上您怎么了?唉哟,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小福子直至此时才发觉不对劲,急忙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扑到黑曜身旁「花容」失色地惊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出门外?」黑曜低低地从齿缝进出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让小福子不寒而栗。
「小福子也是关心皇上啊……是,是,噤声……噤……声……」小福子嗫嚅地辩解,在接触到黑曜的眼神时,语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拧乾。
「这小的来就好……」怎么可以让皇上自己动手?天生的使命感让小福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扫,立刻让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声,噤声。」
手巾的清凉,让他的「宿醉」得到解脱。洗濯、拧巾,黑曜又重复一次动作,仰首将手巾覆在脸上,低低喟叹一口气。那种陌生的痛苦总算获得纡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来?」见黑曜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小福子怯怯地开口,带著试探。
黑曜闭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搁在盆边。「不用,这就够了。」
小福子急忙将手巾和水盆端出门外,让外头的宫仆收走。回到内室时,见黑曜已在整发,赶紧将崭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换上。他可是第一次帮皇上穿上皇袍啊!与有荣焉的小福子抖著手,既紧张又兴奋。
「太上皇呢?」当小福子为他系上衣带时,黑曜随口问道。
「小福子没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宫瞧瞧吗?」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宫门外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福子扶正手上的衣带,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时自会遇见,到时,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突然,床上一抹折射的光攫住了他的视线,黑曜朝床走去,将丝褥拨开,发现一柄半断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刚刚离开的枕边。
黑曜将它拾起,剑眉一拧。
「皇上,怎么了?」黑曜突然的举动让小福子觉得错愕,好奇地上前观望,那平白无故出现的刀刀让他顿时睁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呜——」
早有先见之明的黑曜衣袖轻轻一拂,抢先一步点住了小福子的哑穴。
虽说头痛好了许多,但听了小福子的响彻云天的嘶喊後,难保不会复发。更何况,「刺客」这个名词要让他一喊出来,全夌岚宫中的侍卫怕不全往这清昊宫聚集了?黑曜瞥了小福子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刀刃上。
小福子苦於不能言语,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头,在发现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断掉的刀刃上头时,哀怨地抿著唇,黯然退至一旁。
这锋利的断刀从何而来?黑曜翻弄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时就该要了他的命,为何会留下一把断刀,而他却毫发无伤?
黑曜拧眉,企图将昨夜失落的回忆找回。一早的药性让他无暇也无力顾及其他,而如今细想,才发觉,状似无事的一夜,其实是隐藏了许多玄机。
初晨乍醒时,他第一个感受的不是那折腾人的头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种怀中空荡荡的失落感,仿佛曾经紧紧拥有,却又完全失去的空虚。然而,那种感觉在他心头只是一瞬间,当时,紧随而来的头痛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让他无暇细想至今。
掌中、怀中,似乎还残留著细腻的触感及微温,黑曜眉宇愈蹙愈紧,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向来不是那种会被幻想而限制感觉的人。这一切,绝不是出自他的错觉。
湛墨的眸子闪过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发现场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际,清新淡雅。黑曜心头大喜,倾身贴近丝褥,香气愈渐浓郁。
昨晚,他的怀中,确实有人存在!黑曜双眼略微眯起,有谁会趁他昏迷时跑来与他共榻,临走前却留下这片刀身,惹人疑虑?
「小福子,昨晚有谁来过?」黑曜回身看向小福子,却见小福子一脸凄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头。都忘了刚刚制住小福子的哑穴。黑曜哑然失笑,凌空一弹,无形的气剑化解了他加诸在小福子身上的约制。「说吧!」
「咳……咳……客……」小福子咳了几声,将方才顿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後才有办法说话。「回皇上的话,昨晚除了小福子和其他两名小太监外,就只剩一名宫娥留下来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脸一沈。一名宫娥?谅她有多大的胆子敢踰矩,或许是另有其人?
「唤做水浣。」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浣姑娘?小福子答道,两道小眉却不解地皱了起来。
「水浣?」黑曜将这个名字放至舌尖轻轻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脸庞已回复以往的冷静如昔。「上早朝吧!」
「是!」这句话让小福子不敢再多问。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么敢耽误?连忙抢上前拉开门,在门边垂手低头恭候皇上离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头。「这件事不准传出去,知道吗?」
「是!」小福子愕然。他都还没问那刀子是怎么一回事呐!
不过既然皇上都特地交代了,纵有满腔的疑问,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人商讨。小福子只能忙不迭紧跟著黑曜身後亦步步趋,走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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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脸上森冷的怒气已高至临界点,青白怒焰狂炽地自黑眸向外燎烧,延烧到阶下众大臣的脸上,化为苍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滚落,紧绷的气氛沈闷地压在心头,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吐!
「你说,太上皇在今晨寅时就和皇太后双骑出了夌岚国?」黑曜询问阶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卫长,口气平稳,然而在场人士都清楚感受隐含其中的张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是。」那名侍卫长垂首应答,那武将相貌的粗犷容颜,如今却只能用胆战心惊四个字来形容。见过多少大阵仗都不曾心生畏惧的他,如今却在一句问话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们?」黑曜握紧椅上扶手,脸色愈沈。
喀嚓一声,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为新主重新打造的龙椅当下宣告肢解,扶手与座椅分家。这个情况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蝉的一班大臣,却完全笑不出来。
「臣试过,但……」冷汗滴落,却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还没亮,太上皇就与皇太后身系著包袱出宫,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对。他赶紧上前盘问,却遭到太上皇用拉东扯西的呼拢战术来搪塞,但尽忠职守的他,即使对象尊贵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轻易放行。
最後,太上皇眼见天就要破晓,怕行动败露,居然出手点倒了他!那点穴动作快得无与伦比,他根本来不及防御,就这么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临走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别生气之类的话,最後扔了块免死金牌在他腰际。穴道被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骑扬长而去。
难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还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难怪宴会才一开始母后就藉口疲累回房,原来连沈静的母后也是帮凶!黑曜眼一眯,为双亲的共谋震怒不已。
那块免死金牌父皇该自个儿留著,等到他玩腻了想回夌岚时让自己用,免得到时没人救他!黑曜看著那名侍卫长颈上挂的免死金牌,心头不禁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职,愿请死谢罪,以担其责!」侍卫长以额抵地,引咎请罪。
这件事,轻可以皇命难违带过,重则可以殆忽职守、把关轻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斩刑!眼见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动请罪还能得个磊落果决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