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远怜哑然,被小舞反驳得无话可说。她是尝过那种滋味的,如今却说得如此不负责任,这不是风凉话吗?她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远怜姊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喜欢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真能体会什么叫爱吗?她怕小舞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已。
秦舞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抿了抿后,而后淡淡地笑了,带着点自嘲,带着点哀愁。“我不知道,若是能说出原因,那也就不叫喜欢了。”她真说不出原因,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给了他,在她什么都还不懂时,就已给了他。不需她说出原因,单远传就已从她盈满深情的瞳眸中得到了回答,那是处于爱恋中的女子才会有的眼神。她轻叹了口气。“可你明知他要把你介绍给别人,为什么你还要跟着他到静庄?”
小舞是个性直爽的女孩,礼教与规范只能洗脱她的野蛮无知,但她那直来直往的脾气却是不曾改变的;若是有人惹了她,她不会忍气吞声,不过是从骂粗话收敛到板着脸、将心里的愤怒直言不讳地说出而已。
她一直以为依小舞那火烈的个性,应该会气得当场把司敬之大骂一顿,然后说今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舞反而躲进房间痛哭,还说明天一早会跟着他一同出发到静在去。她真不懂,这一点也不像小舞了。
秦舞停下手,抹去滑下脸庞的泪,深吸了口气,才开口级道:“跟他到静庄不代表我答应嫁给别人,除了他之外,我谁也不会嫁的。”语气虽轻,却是无比的坚决。“我要让他喜欢上我,让他明白我不只是个包袱!”她秦舞岂是那种要轻言放弃的人?五年前那死缠烂打的个性可是根深抵固。既然她是个包袱,她就要让他永远也卸不下这个包袱!
“他若执意把你许配给别人怎么办?小舞,你会受伤的。”单远怜担虑不已。
“若是我现在放弃,那才真会受伤。”秦舞扯了个微笑,反过来安慰单远怜道:
“放心吧,记得船运行的人怎么说我的吧?我可是永远都不会吃亏的小舞呢!”
“单远怜只觉啼笑皆非。她那灿烂的笑颜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呢!”小舞,远怜姊是真的担心你。”
“我知道,把我送到这里来,是司敬之那个混蛋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像你和群绍哥这么好的人。”秦舞微笑轻道,含有无限的感激。这五年来,他们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
“你骂他混蛋?”单远怜杏目微睁,小舞已经很久没写过粗话了。“这算什么?今天下午我当面骂他王八蛋,还用力地踹了他一脚呢!”秦舞开心地笑着,想到稍微报了点仇,心里觉得轻快多了。
这些年为了他,她还努力模仿那些令她唾弃不已的大家闺秀行径,什么笑要掩嘴、齿不露白、莲步要轻移等等,结果没想到一切都是白搭。既然他失信,她也不想要再矫饰自己,她要恢复最真实的小舞,而且还要让他爱上她!
“天呐!”单远伶惊讶地掩嘴低呼。“你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谁叫他那样对我,没骂他更难听的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秦舞嗤鼻哼道。
“还有什么更难听的?”
“你不知道啊?可多得咧,像……”
不多时,闺房里充满了笑语宴宴,那愉悦的笑声,历久不散……
第四章
掀起窗幔的一角,秦舞偎近窗子,从摇晃的马车里往外看去。在夕阳西落的橘黄天际,一幢古丽堂皇的庄园坐落在一片广大的草原当中,那座庄园占地相当大,大到连远望都见不着边界。
这就是他们所要前往的静庄吗?泰舞又再看了一眼后,才放下窗幔,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坐在对面正团目假寐的司敬之,她柳眉微微呢起,用唇形无声地骂了句:
“懦夫!”
从清晨上车离开莫府后,他就一直假寐至今,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躲她。他以为逃得了一时,就能逃得了一世吗?秦舞皱鼻轻哼了声,灵巧地挪坐到他的身旁,得意地随着马车的晃动,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靠向他。
她吃定他了吗?状似闭目沉睡的司敬之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一如秦舞所料,他是完全清醒的,却苦于假睡的状态,而无法将她推开。这是昨天哭得泣不成声的她吗?差别未免也太大了些。
在暮春之际,这里的气候还稍嫌凉寒,穿着轻软罗衫的秦舞鼻头一痒,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会冷吗?”司敬之假装被她这声轻响惊醒,语音模糊地问了句。
“还好。”她摇摇头,更往他温暖的胸膛偎了去。
“那就好,马车到哪儿了?”司敬之起身掀起窗幔往外看去。“原来快到了,难怪气候变凉。”他放下窗幔,趁此机会坐到秦舞对面的位置,避开了她的贴近。可恶!奸诈!秦舞不满地撇嘴,在心里不住低咒。
这点小伎俩,哪里是他的对手?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司敬之忍不住微微低笑,须臾,敛起笑容,正色道:“小舞,在进静庄之前,我要先跟你约法三章。”
秦舞不语,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眨阿眨地看他。
“第一,我们必须以表兄妹相称;第二,你绝对不准在人前对我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第三,你要好好地去认识那些人,在里头一定可以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司敬之认真地板着手指头—一说道。
而秦舞依然不语,依然睁着一双大眼,眨啊眨地凝视着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司敬之沉了嗓音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一点都没变耶!还是那么好看。”秦舞轻笑,丝毫没被他吓着。
她的凝望和她的言语让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司敬之俊逸的脸微微染上赤色,向来潇洒从容的他怎么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娃儿弄得手足无措?“小舞!”他沉声警告。
秦舞对他沉凝的脸色视若无睹,无所谓地耸耸肩,睨了他一眼,唇角扬起嘲讽的笑。
“约法三章有用吗?你不是就不在乎对我的承诺吗?”不等他开口,她又自个儿淡道:
“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丢下这句话后,她偏首看向不住晃动的窗幔,不再看他。此时的她,脸上已完全没有了笑容,只有愁绪。
他真的伤她很深,可他和她是不可能的,让她一直怀抱幻想过活对她反而是种伤害。
司敬之叹了口气,想要开导她。“小舞,我不是背信忘义,当初我就不曾说过要娶……”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舞打断了。
“我知道,我会遵守你的约法三章,别再解释了。”秦舞挥挥手,露出灿烂的微笑,
那双因笑而眯起的眼,透露着难以察觉的狡黠。“叫你表哥、别在人前缠着你。在静庄里的男人中找个好夫婿,这样就可以了嘛!别担心。哗,静庄到了耶,真的好大哦……”
这是他印象中的小舞吗?看着靠在车窗往外看去。笑得欣悦愉快的她,司敬之觉得
似乎有桩阴谋在隐隐酝酿。他宁可她再跟他讨价还价、耍赖一番,持反对意见的她,还让他比较心安些,她答应得太过爽快,反而让他头皮发麻。
事情会像她保证的那么顺利吗?他真的非常怀疑……
“欢迎、欢迎,司尚书,我们恭候多时了。”司敬之和秦舞才一跨进静在大厅,立刻就有人前来寒暄。
广大的厅堂中有十来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或坐或站,此时都停下了原本谈笑的举止,注意力全投射到甫踏进厅门的司敬之他们身上。
没被这样的阵仗吓着,司敬之依然一派的优雅自若,认出来人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某王爷之子,先打了个招呼,然后抱拳前众人一揖。“劳驾各位久候,真是抱歉,在下司敬之,这是舍妹秦舞。”
虽然早知道他会如此介绍,秦舞还是忍不住心头的不满,樱唇嘟了起来。想到他接下来的两个月很可能会硬把她塞给这些人的其中一个,厌烦感更盛,原本就站在他身后的她,干脆默不作声,懒得跟任何人打招呼。
“司公子不用多礼,以后我们还要相处两个月呢,直接以名字相称吧!”其中一名穿着五色锦袍的男子走近,对司敬之自我介绍道:“唐临瑗,唤你敬之,不反对吧?”
“当然不。”司敬之淡淡一笑,对眼前这么有礼的男子印象颇佳,在皇亲国成中鲜少有这等平易近人的个性存在。
“唐临谖,你爱跟一般百娃同流合污就自个儿去,可别把本小王拖下水。”一名坐在主位的瘦削男子嗤哼了声,话一出口,立刻有数人围了过去,同声附和。
吴呈恩是所有贵族子弟中最为横行霸道的一个,好色放浪、无法无天,却偏偏有权有势,许多弱势的贵族子弟和一些想攀权附贵的前臣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吴小王爷。”面对这样的侮辱,司敬之依然噙着谈笑,打了声招呼,但眼里却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精烁。没想到吴呈恩也来了,等会儿他得告诫小舞要小心远离这个人渣。
“呈恩,你可别小看了司公子,他在洛阳的功绩可是让圣上赞赏有加的,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等这两个月的假期一过,回到朝中,未来的宦途可是光明灿烂啊!”一个
站在吴呈恩身旁的小跟班开口提醒,怕要是得罪了前途无量的司敬之,恐怕会招来祸患。
“呸!再怎么行也不过是个官,能有我们皇族的血统吗?让本小王在这里等就算抬举他啦!跟他说话?白降了本小王的格!”吴呈恩狂妄地眸了口,忿忿地起身就走,在经过司敬之身旁时实地眼睛一亮。“噫?这里还有个漂亮小妞耶!”说着,就要伸手去拉秦舞。
刚刚他对司敬之语出不逊就已经让她心头火起了,现在居然还敢伸手碰她?秦舞胜一沉,灵巧避开,袖子用力一甩,顺势在那只猪手上狠狠打了一下。
“哎呀!”吴呈恩呼痛,抚了抚痛处,完全没想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会武,把这当成了巧合,依然涎着脸靠了过去。“别害羞,咱们说说话嘛!”
“呈恩,别这样。”见他色心又起,唐临瑗连忙开口阻止。“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吴呈恩不悦地骂了声,然后又是一张色欲横流的脸朝秦舞偎近。“小美人儿,咱们说说话嘛!”
“走开。”秦舞沉声警告,掌心已运上了力,打算他再伸出手时废了他的一双碌山之爪;对这种登徒子她向来是毫不留情。
“不知吴小王爷对一个‘民女’有什么话要说?不怕徒降了格调吗?”司敬之轻笑道,插进了两人之间。
“给本小王滚开!”被自己说过的话给挡了回来,寡廉鲜耻的吴呈恩根本不以为仵,还兀自嚷嚷,伸手想把司敬之推开,却发觉对方根本文风不动,他又使尽了吃奶的力道,却还是徒劳无功。“喂……”他抬头正想开骂,却迎上一双凌锐骛猛的眼,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吴小王爷,请自重。”司敬之依然温和地笑着,眼神却透出慑人的寒光,他优雅地抽出怀中的折扇,将那只依然搭在肩上的手轻轻拂了开。怎么才被人瞪一眼就不敢动了?他可是一呼百诺的吴小王爷阿!吴呈思拚命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却是额头直冒冷汗,连话也说不出来。“让开!丢尽吴家的面子。”一声娇叱从门口传来,吴呈思抬头,见是自己最感畏惧的妹妹吴雪莲来了,更是汗如雨下。
吴雪莲款款地走到司敬之面前,盈盈一福。“愚兄无礼,唐突司公子,雪莲在这里向司公子赔罪。”
“好说,吴姑娘不必客气。”司敬之回以一揖。
她八成看上这小白胜了!见妹妹这从未对他显露的温柔模样,吴呈恩知道再待下去只会被她攻击得更惨,手一招,跟四、五个狐群狗党悻悻然地走出了大厅。
“雪莲,不是说好要到大厅迎接司公子的吗?你怎么现在才来……”一名王族千金抱怨道,被吴雪莲凌厉的眼神一扫,顿时噤声。
“方才雪莲有事,来晚了些,司公子不见怪吧?”吴雪莲随即恢复柔美的笑容,朝司敬之又是盈盈一福。
“吴姑娘别客气。”见她久久不起,司敬之只得伸手相扶。
司敬之只是轻轻一托,而吴雪莲却是乘机将手攀上了司敬之的手臂,仔细地上下打量,笑得更是灿烂。她本来是不想来的,一个礼部尚书凭什么要她堂堂的王爷千金来迎接?何况会进礼部的全都是些满口经纶的书呆子,更是没有认识的必要。没想到这人却是长得这么俊,尤其是瞪哥哥的那一眼,真迷死人了!还好她刚刚经过时有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否则这样的俊俏男子可就错失喽!
司敬之岂会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还真荣幸啊,才刚踏入静庄,他和小舞就接连被这对恶名昭彰的兄妹给看上了。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他藉着拉过秦舞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甩脱了吴雪莲的手,然后温和一笑。“舍妹秦舞,你们都是姑娘家,希望吴姑娘能多多照顾她。”
秦?司?吴雪莲立刻发现其中的疑点,不由得朝秦舞多看了两眼。
秦舞发觉自己不喜欢眼前这名女子。先略去她刚刚紧盯着司敬之不放的眼神不谈,
她现在看她的目光精利得像是要将她当场看穿,而且她眼中所含的鄙夷和轻视,是她从小就见惯的;自从她到了长安之后,已很久没再接触过这样的眼光。吴雪莲自傲地扬起唇角。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比得上她的万种风情?“那是当然,司公子的妹妹嘛!”她拿手绢掩嘴轻笑道,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装模作样!秦舞翻翻白眼,能忍着没当场开骂已是很给司敬之面子了。不悦地侧过头,却迎上一张斯文有礼的笑脸,她微微一怔,尴尬地回以一笑。敢情好,刚刚扮的鬼脸全让他给瞧了去。
“在下唐临瑗,不知秦姑娘如何称呼?”
“小舞,大家都叫我小舞。”眼前的男子是打从她一踏进静庄后,唯一让她有好感的人,方才那只色猪要调戏她时,还会开口帮她。
“你们从长安到这里,累了吧?天色也暗了,我带你们到你们的厢房去吧!”唐临瑗转头对司敬之招呼道:“敬之,可以吗?还是你要在这里继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