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七天前应该上线的新计点机制,却因为工程部一直以「硬体和程式问题无法克服」为由,一延再延。七天说长不长,对於宝如电通这般的企业规模,那是一天七百多万的减损。他私下找女儿谈过,女儿嘴硬得很,坚持是技术性的问题,然而父女这麽多年不是做假的,锺老只消瞄瞄她眉眼间的气郁,便心知肚明,分明是有人打翻醋坛子了!
这真令人难以想像!他的宝贝女儿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没有「千金小姐」的气焰,做起事来公私分明,也因此,当年他才会内举不避亲,将主修电脑工程的女儿安插进工程部担任副理。
「说真的,行恩,这里只有我和你,我们不谈上司下属,纯粹从长辈关心晚辈的角度来聊聊。」老人家推开满桌子的企画案,眼神带著试探。「你……对祯绮有什麽看法?」
张行恩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每一句话都要说得非常小心。冲著锺老非常希望将他「变成自己人」的心息,他就不该出言不逊,损了长辈的颜面。
「锺小姐热情开朗,又有内涵,在清一色以男性为玉的电脑工程领域里,能有她独到的发展,我相信这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呢? 」锺老眼睛亮闪闪的。
「所以? 」张行恩挑了挑眉,陪他装傻。
更是老狐狸碰上小狐狸!锺老白他一眼。
「所以你对她到底有没有一点意思?」
又来了!行恩睑上仍然保持不动声色。
「董事长,我已经……」
「免!」话未说完,锺老已举手制止了他。「别拿那套。你已经有女朋友。来搪塞我。如果真有女友!怎麽又见你对祁蔚蔚特别关照?」
「会吗?」他蹙起眉。无论他私心里对蔚蔚有没有好感,在公事上,决计不会另眼相待,这是他的原则问题。
「如果不会,为什麽你最近出出入入都带著她随行,不像以前只找陈秘书?」
「因为陈秘书的工作能力比她更好,能独当一面,将陈秘书留在公司里替我处理各种事宜,我比较放心。平时出门只需要做一些纪录,带著蔚蔚已经很足够了。」他捺著性子解释。
「怎麽你就直接叫她[ 蔚蔚] ,陈秘书跟了你三年了,还是[ 陈秘书] ?」锺老调侃他。
「董事长!」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好好好,我不挑你语病。」老人家轻喟一声。「我们两个都是明白人,我就老实说了。以前你认识池小姐在先,祯绮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满腹的想法只好往心里藏。不过,公司里,哪个人不知道她喜欢你。结果呢?你没和池小姐在一起,反而对祁蔚蔚特别用心。先不说祯绮感情上的伤害,光是面子就让她下不来。你这不是在昭告所有的人,她比不上祁蔚蔚吗?」
如果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祁蔚蔚的名声却并不好,这对好强的女儿来说,更是一种屈辱。
他不懂,是否世家出生,感情观便如此不纯粹?他发现由自己越来越厌烦听见「面子」和「先来後到」这种论调。这种话在哪种场合都行得通,唯独不适用在爱情身上。人心岂是能由先後之别来局限?若是有煤妁之言、婚姻之名在前,那还有个道理。他和锺祯绮什麽都不是,难道他非得先和锺祯绮走过一段之後,才有权利去交往其他他女人?
老人言外对蔚蔚的暗示,也让他心头生出一股不悦感。
「董事长,蔚蔚并不如您想像中的复杂,她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子.]
「怎麽,我说她几句也不行?」锺老半夏半假地开玩笑。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臭了。张行恩很明智地选择微笑以对,不再往下谈。
钟老盯著他无波无澜的笑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领悟。
实如电通除了锺氏一族,尚有其他几支股东势力正在坐大,当初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不无笼络的意思在内。而今联姻结盟的路子是不可行了,张行恩又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将来,仅是「同事之谊」的女儿,不见得对付得了他----
电光石火的念头在心中晃过,一闪而逝。
「也罢,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少干涉一点,以免以後媒人做不成,反而惹到一身腥。] 终究是在商场打滚久了的老江湖,锺老微微一笑,不动声色。「你先回去工作吧!工程部那一头的问题,我会再找祯绮沟通。」
「那就麻烦董事长了。」张行恩恭谨地点头为礼,转身离开董事长办公室。
糟了! 这是他心头唯一的感觉。
方才董事长的一瞥一笑,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猜忌了。
只是一席谈话而已,金童便由红翻黑了……他苦笑,伴君如作虎。
这个工作他做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是不愿意一直待下去;然而,方才董事长眉角间的一闪而逝,分明已对他生出了警戒之心……
锺老是曹操的性格,一日一心中生了芥蒂,根苗只会越扎越深,要翻身是难上加难。
但愿情况不会演变成他预想的这般,否则,美国的老麦大概会是最开心的人。
他望向电梯壁面,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清俊的脸孔,凝蹙的浓眉似深山水涧,流转过许多细微的心思。
半晌,镜中的男子彷佛掌握了某种念头,嘴角悠然绽出微笑,眉宇间又回复了舒朗。
那是一双明亮有神的目光,炯炯透著机睿之色,却不带威逼的神采,让人放松之馀,又不敢小觎。
眼眶里的两颗黑眼珠突然一偏,对上她,蔚蔚立刻把目光移开,假装没瞧见後照镜中的瞳孔。
眼睛的主人移视回正前方,继续开车。
蔚蔚仿佛被磁铁吸住一样,不自觉又开始透过镜子偷瞄他。
黑眼珠子再度转过来。
蔚蔚火速瞥开。有没有被抓到?好像没有,他好像又专心开车去了。
她的眼珠子慢慢地、偷偷地投向後照镜——
抓个正著!
轰!她火速瞥向窗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赤红的耳朵充分解释了她的羞赧。
方向盘一打,他们的车子突然卡进路边一处临时车位里,停住。
蔚蔚尴尬极了,固执地盯住窗外人行道。他为什麽把车子停下来,他要做什麽?他们的目的地还没到呢!
然而,在一个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前座坐了两个人,你又分明清楚另一个人正盯著你的侧面,要再继续假装车子仍处於行进状态,实在有点困难度。
蔚蔚偷偷点了下俏鼻,有点糗,俏脸仍旧渲红得不可思议。
用眼尾偷瞄----
张行恩真的在看她,神色看起来还很好奇。他双手盘在胸前,眼光和她触上,立刻挑了一下眉。
那是她最不能抗拒的神情。
她突然飞快啄他嘴唇一下,速度之快,若是方才他眨了下眼睛,只怕还会错过自已被轻薄的精采画面。等她坐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麽!!
老天!她老样子地用两手捧著脸颊,羞死人了!
这会儿他不只挑眉,眼光还移向车顶上,一副期待谁来给他一个答案的迷惑貌。
天啊!蔚蔚终於体会到他为何常常形容她可爱了,即使在她自己觉得一点也不可爱的时候。
当一个日理万机的男人,脸上出现一副迷惑的神情,除了[可爱」,她实在找不到
任何语言来形容了。
她努力捂著嘴唇,以免自已笑出来。
张行恩想了半天,终於重重叹了口气。
[你一直偷瞄我做什麽?」很理直的质问。
蔚蔚耸了耸肩,还不敢信任自己的声音。
「还偷亲我!」气更壮了。
红潮又涌回她脸上,笑声的气泡仍在。
她的眼眸泛著柔波,樱唇噙著轻笑,肌肤泛著粉红色的暖泽,和初儿时的苍白退缩完全两个模样,他的指关节轻轻滑过她柔腻的颊畔。
蔚蔚芳心抨了下,低下头扭绞手指头。
[过一阵子我必须去美国一趟。」他忽然开口,嘴角蕴著很内敛的温柔。
「出差吗?」蔚蔚一怔。
「从某方面来说,是。」他缓缓点头。
我能去吗?她想问,却不敢。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两人的[关系] 如果他们俩之间真的有[关系]的话——让他的立场相当为难。
说来车有些莫名其妙,她和行恩之间,并不全然像其他人想的那样。而这里指的「其他人」,对象也不多,就是锺家父女和她父亲而已。
所有相关人士都以为他们两人在交往,其实他们什麽也没做,除了上回在董事长的生日会上他曾吻过她之外,平时他们也只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开会,开完会若犹有馀裕,便找间咖啡屋坐坐闲聊,跷个小班,时间到了再返回公司。
所有情人之间的亲昵举止,在他们两人身上都见不著。事实上,刚才他碰她的脸颊,已经是最「火热」的尺度了。
无可否认,他的绅士和不躁进,消除了她许多心理压力。她喜爱张行恩,愿意和他成为亲密的情侣——若他不反对的话——然而,肌肤之亲仍是她不习惯的事,她需要多一点时间调整自己。
而他,他总是那样体贴却深沉,所以她常常搞不懂,他所做的一些事只是恰好切合她的需要,或是他有心如此。
无论他们之间的进展如何,锺家父女显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於是祯绮故意对他回避不见,而锺董虽然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劝导女儿。
平心而言,祯绮的举动已经算极有风度了。她不想落下一个「公私不分」的恶名,唯有采用眼不见、心不烦的方法来回避。同为女人,蔚蔚很能体会她的感觉。
有一度,她很想叫他脱离锺家父女,去她父亲公司上班。但是再蠢的女人也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是两人断减的开始。
他如果是一个寻找登天捷径的男人,早就娶了锺祯绮,不必抓他妹妹来当挡箭牌,更不可能轮到她来献策。
「你该一起来吗?」张行恩偏著头问。
他不是问[ 想不想] ,而是「该不该」,让这个问题显得额外有深意。
一如以往,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若不说,别人也不会懂。爱上一个这麽迷离的男人,其实是很自讨苦吃的。
不过,她就是爱,
「你也一起来吧。」他终於决定道。
这时,蔚蔚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车子又重新发动,加进扰攘的热潮里。
隔不了多久,她又开始偷瞄他了,脑中无可止抑地寻想著。
想著过去,想著未来;想著暗恋与单恋,想著心心相属的美景;想著春波碧草,相对洛红衣;想到最後,脸都红了。
哎哎,又作白日梦,她拍拍脑袋,丢脸地轻轻吐了下舌尖。
第六章
「宝如电通」展开最新一波的人事及组织变动。
异动後的组织权责画分得更仔细。原本,行销部是由「营业处」、「公关处」结合而成,在新版的组织架构里,这两处升格为两个独立部门——行销营业部和公关部。公关部的主管顺势拔升为公关部经理,而让众人意外的是,大小姐从原本的工程部转任行销营业部经理。工程部则由收假上班的原任经理继续接手。
那麽,大老板的爱将张行恩呢?当然是升官了!
张行恩由原先的行销部经理,升格为协理,成为大小姐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也由原先的十二楼,迁至董事长所在的十四楼。
「陈秘书,这些公文是要送给协理签名的。」十二楼的老同事小宋,兴匆匆地踏入新办公室。
「谢谢。」陈秘书礼貌地接过来。
「哇,新办公室更气派!」小宋欣羡地环视一圈。
张行恩更升一级,虽然和他们的距离远了,原行销部的同仁依然觉得与有荣焉。自己的主子加官晋爵,底下的人走起路来也跟著有风嘛!
蔚蔚和陈秘书听见他的话,只能相视苦笑。
外表是更气派了,个中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明升实降,讲穿了就是这麽回事儿。
名义上,大小姐的工作内容必须向张协理负责,公文也必须呈到他这儿来签署。但是,她有没有真的照做,陈秘书和蔚蔚最清楚。所有公文,高兴送上来就送上来,不高兴送的,大小姐以一句[ 这种小事我们自已解决就行了,不必上达天听」来搪塞,谁也奈何她不得。
从张行恩「升官」的这一个月来,行销营业部的大小主管只和他开过一次会,此後就再也无消无息。尤其办公室又隔了几层,除非他们由自己下楼走动,否则根本不会知道十二楼在做什麽。
原本以为董事长会对大小姐的偏私加以处置,可一个月下来,她们都失望了。
「不识好歹」的张行恩,显然是失宠了。
「对不起,我们还要忙,不陪你聊了。」陈秘书淡淡一句话,送走了小宋。
蔚蔚突然深叹了口气。
「怎麽了?」陈秘书好笑地望著她。方才说忙只是藉口,其责她们两人闲得还会互相比谁的「踩地雷」玩得比较快。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她郁郁翻动桌上的文件。
「为什麽?」
蔚蔚不知该怎麽说。印象中,陈秘书好像对她的「痴心妄想」不太苟同,她没有勇气说出,是因为自己介入,才让张行恩在锺氏父女心中失宠。
「你想太多了。大小姐那头我不敢说,但是董事长并非一个小家子气的人。若他心中真对协理生了嫌隙,必定是出於其他更重要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这间办公室平常就只有三个人,出出入入陈秘书全看在眼里,当然了解她的言外之意。
之前以冷眼款待蔚蔚,是担心她剃头担子一头热,情郎没追成,由自己先被淋一头冷水。於情於理,陈秘书都不愿儿这年轻女孩儿受伤。如今,郎有情,妹有意,男未婚,女未嫁,她山口然是乐观其成。
「真的?」听她这麽一说,蔚蔚的心稍微舒坦一些了
可是,愤怒感随即占住了心田。心上人有才有德,却被姓锺的父女这样折辱,真教人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又在说谁的八卦了?」优闲的问句从门口飞过来。
两个女人吓了一大跳,赶快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协理……这里有几份传真等您过目。」陈秘书尴尬极了。
张行恩微微一笑,顺手接过来,往办公室内走。
「陈秘书,麻烦你帮我找出[ 湘友] 的所有档案;蔚蔚,你进来一下.]
「是。」
陈秘书偷偷向她扮个苦脸,蔚蔚回了她相同的表情,拿起笔记本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