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
他的个性,不喜欢被催促或逼迫,即使是善意尢出发点亦同。公司一票元老都知道他的性情!
记得他刚升上行销部经理的头一年,几位元老对这个嘴毛还长不牢的年轻人颇持怀疑态度,一天到晚有人来「关心」他走马上任之後的业绩。
後来股东之间掀起了派系战争,上头便丢下一个年营业额起码必须成长百分之五十的高门槛,想让「锺系色彩」的他知难而退。
他不胜其扰,第一年便扮演起铁血将军的角色,把整个行销部团队操到不成人形,结果居然前半个年度就一口气攀上百分之两百的成长率。公司元老惊呆了,也乐坏了,到了夜里作梦都有[ 钱] 符号在跳动。
结果,他一声令下,下半个年度,整个行销部的人闲闲不必做事,全坐在办公室里闲嗑牙,没事还到会议室放录影带看樱桃小丸子。
元老们接到风声,召开紧急会议,连押十二道金牌要他负荆来解释。
「公司要求年营业额的成长率是百分之五十,不是吗?] 他四平八稳地解释。「我一个[ 不小心] ,在前半年就把业绩提高了一倍,下半年度只好不做事来平衡成百分之五十了。」
元老们当场口吐白沫,险些送医急救。
不过,也经此一役,看出了这个小伙子的斯文只限於外表而已,骨子里可硬得让人牙齿生疼。
从此之後,上头每年只丢下概略的年度目标,让他自行负责,至於执行方式,再也没有人鸡婆来干涉了。
「我上回和你提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老麦果然是来旧事重提的。
「还在想.]简洁得可以。
「还要想多久?」
「一阵子。」张行恩边翻阅文件,边漫不经心地讲电话。
「一阵子是多久?」
翻到下一页,不期然间,看儿蔚蔚熟悉的笔触。
他的心思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公司同事有没有人上门探望她?
「行思?!」
今天下班,买东花去探望一下吧。於公,他是上司;於私,他答应了老董事长,要特别照顾她,无论如何都该跑这一遭。
「行恩.张,」一声大喝。
「做什麽?」他连忙把话筒移开三公分。
麦道尔发觉不太对劲了。
「你这种工作机器居然会在公司里神魂不属,有问题哦!你在想什麽?或者我该问,你在想谁?」语气变得贼兮兮了。
很希罕的,张行恩居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彷佛什麽小辫子被逮住。
「没事,有个下属请了几天假,我一会儿要去探病,不跟你聊了。」
不给老麦太多狎问的机会,他立刻挂断电话。
话筒按回去之後,他瞪著自己的手。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探视而已,他避什麽嫌呢?真是莫名且一妙!
经过了重重关卡,他终於上到十六楼,手里拿著一束花,挺立在富丽堂皇的祁宅之外。
一位中年的女佣来应门。方才警卫已通报过,大小姐的上司来探望她。
女佣侧开一步,让他进门。
「小姐正在二楼视听室里听音乐,请跟我来。」
张行恩对自自己挑了挑眉毛。听音乐?听起来不像奄奄一息的病人嘛!
终究是各种场合出入惯了,祁家的华丽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震撼。只是……他环目四顾一圈。这里,与其说是住家,不如说是博物馆。每个角落都有昂贵的古董,空气却凝窒不前,几乎没有人气。
晚上七点,厅堂里仅开著几盏壁灯,却已有著入夜时分的静寂。
「小姐不喜欢嘈杂。」女佣似乎看出他的疑问。
张行恩微微一笑,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并未置评。
来到二楼,视听室的门只是靠上,居尔特族的音乐渺渺漫溢在廊道间。
「小……」
他伸手按住女佣,制止了她的通报。
「我自己进去就好。」
女佣会意的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花束,先行退下。
推开门,长方形的视听室充斥著高级音响设备!一套L形的长沙发靠著墙摆放,只有旁边小儿的台灯是亮的。而女主人,正静静躺在沙发上,身上盖著一条白丝被单。
叩叩。他轻叩两下门板。
蔚蔚佣懒地眨开眼睑。
张行恩?!他怎麽来了?
困倦的神色一扫而散,她瞪大了眼睛,火速挺直身体。
「我听说你请了三天病假,所以过来看一看。」许是因为周遭太过滞寂了,他的声音也变得低哑。
蔚蔚怔怔地望著他。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眼中,他时时刻刻都是俊朗的。嘴角的那一抹笑,潇洒得让她喉咙发紧。
张行恩已经很习惯她的呆立没反应,迳自在她脚旁的那一侧坐下。
蔚蔚连忙把脚放到地上,正襟危坐起来。
「放轻松一点,这里是府上!」张行恩轻笑著。
「嗯。」蔚蔚羞赧地垂下娆首。啊!她还穿著睡袍,好丢脸!
「身体好一些了吗?」他温言问。
「嗯。」她点点头,红潮仍未退去。
[那就好。」他轻声说,[後天是董事长的生日,所有同仁都受邀参加庆生宴,场面应该很热闹,你若没能参加,一定很可惜。」
他,会带著那个有气质的池净一起出席吗?
红潮迅速退尽,玉容上,只剩下常见的苍白。
「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天!他的温柔,她怎能抗拒?蔚蔚汶然欲泣,把脸埋进手心里。
[ 尉蔚?」他不解地蹙起眉,移动修长的身形,坐到她身边去。「蔚蔚,你怎麽了?」
「我很好……」虚弱的回应从指间透出来。
他只迟疑了一秒,手心便轻轻按住她的香肩。
「抬起头来,我看看。」
违逆他从来不是她的习惯,因此,她乖乖放下双手。
眼眶红红的,董事长生日,她为什麽哭?
张行恩叹息了。
「为什麽你总是如此不快乐呢?」
蔚蔚偏头迎向他。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很疑惑。
巴掌大的小脸,脆弱的神情。张行恩看著,那双照照光灿的灵魂之窗,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快乐起来呢?」他近乎自言由日语。
「我快不快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如果是,那麽,为了他,她愿意努力让自已展颜。
张行恩先联想到老董事长的吩咐。刚开始,他确实抱持著受人之托的心态,才对她额外的关怀。但是跟她相处过後,他的、心田心有一些部分正在悄悄的转变。一切并不只是长辈的托嘱而已。他莫名地对她产生牵系,仿佛她的喜乐伤悲是他的责任。
现在,他是出於自愿的希望她能开怀。
一个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孩,应该是在天上飞翔的,为何她总是落在谷底挣扎?
头一次,他升起了不确定感。他真的能把她带离情绪的谷底吗? 或许,她需要的是更专业的协助。
「我忽然发现……」他慢慢开口,尔雅的脸庞仍带著微笑。「你好像比较不怕我了。」
以往,每当有他在的场合,她总是特别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被他责怪似的。让他不禁怀疑,在「宝如电通」的主管阶级里,他是以理性平和而闻名的,难道现在改了?
蔚蔚勉强扯了下嘴角。
态度改了,是因为心已凉了。以前怕他觉得她不驯善,不乖巧,不温柔,不能干,因此,在他面前,言行谨慎到近乎吹毛求疵,像是一个女人对待她的情人一样,只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差别只在於,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情。
这几日的潜思,她终於让自己接受了一个事实:他身旁的位置,轮不到她。既然已明知不可能,即使张行恩觉得她不够美、不够好,又有什麽差别呢?
「庆生会那天,你也会去吗?」她垂望著扭绞的手指。
「所有高级主管都非到不可。」
「经理……你也会带你的女朋友一起去吗?」
「女----噢,是的。」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池净是他的护身符,用来阻挡其他热心於作媒的股东,效果绝佳,当然非带去不可。
「那……我也会去。」她朝他迅速的笑了一下,又低下头。
张行恩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她话中的逻辑关系。
「那就好。」他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她轻问,神态带著一份楚楚可怜。
张行恩胸口一紧,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
「我忘了打电话通知家里,所以母亲应该做了我的饭,最好回去吃。」他的嘴角仍挂著微笑。
家,母亲,晚餐。听起来就很温暖。
她勉强自己回应他温柔的笑。
「那就不留你了。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餐点,比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好吃。」
不知为什麽,她说著这句话的表情,让他感觉到无比悲伤。
张行恩深深注视她。
他替她拉起垂落在地上的被单,似乎想说些什麽,却终究没开口。
「再见。」
「再见,不送你了。」
直到他离去良久,空气中,属於「张行恩」的味道慢慢淡去,她才乍然想起自两人相识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公务的场合,私下独处。她拉起被单,将脸容埋进他碰触过的部分。心中,有一种很酸楚的甜蜜。
第四章
终於,蔚蔚如愿以偿,见到了池净。
地点在实如电通大楼。
老董事长的生日,不假外地举行。宝如电通顶层是主管级的餐厅,下一层则是大会议厅。总务组聘来五星级饭店的宴会包办,将这两层楼布置成大型宴会厅.
会场的重点花卉,以十一月的诞生花、同时象徵富贵的石榴花为玉。橘红色的石榴花,花小而色鲜,虽然不像牡丹、玫瑰那样气派艳丽,然而火红的颜色极有喜气。布置会场的人运用巧思,将结果的石榴枝移到会场来,再采枝叶花实缠成藤状,缭绕在各个角落,别有一番趣致。
董事长的庆生会名义上是「上下同欢」,但是,与会者还是泾渭分明。
顶层以高级主管、眷属、工商大老为主,气氛较端和稳重,下一层的交谊厅则充斥著一般职员和小主管。「大人们」也都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小孩子」不自在,因此,尽管楼下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热歌热舞,酷炫的灯光效果让大楼外的路人不时仰起头观望,他们仍然「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楼层,没有下去打扰。
蔚蔚的身分,本应和楼下同僚打成一片。不过,「打成一片」这个词儿从来也就不适用在她身上,况且,她今天是以祁氏大小姐的身分,陪著父亲一起来贺寿,身分又和寻常的办事员不同。
今晚,她特地选择一袭合身礼服,采罗马式剪裁,服帖著纤细的娇躯,柔软的裙摆随著步履间摇曳,米白色调与她的肤色正好搭衬;满头青丝松松盘整在脑後,只馀两小络溜下耳鬓,垂落在香肩上。
从一踏入会场开始,她的眼便在四处观望。
张行恩呢?他理应待在这层楼才对。不过,他的人缘向来好,对下属又不摆架子,会被拉到楼下去同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祁伯伯,蔚蔚,你们也来了。」锺祯绮先发现他们,立刻挽著父母亲,仪态万千地前来招呼。为了替父亲添喜,她选择了大红色的紧身礼服,应和挑染成同一色调的直发。
「绮绮,你越来越漂亮了。」祁连赞道。
「哪里哪里,是您不嫌弃。」锺董事长红光满面地搭腔。
「不嫌弃的是锺兄才对。蔚蔚在你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我们张经理对蔚蔚的表现称赞有加呢!」
一听到张行恩被提起,她的精神一振。原本对大人之间的客套话颇不耐烦,现在顿时烟消云散。
「今晚怎麽没看到张经理?」他们父女晚到了四十多分钟,他该不会回去了吧?
「行恩刚才被叫到楼下去飙舞了,一会儿就上来。」锺祯绮主动回答。
「噢……」蔚蔚有些失望。
「蒙张经理对小女多加照顾,我真该见见他才行,我们下去看看吧!」祁连挽起女儿的手。
蔚蔚正中下怀。「楼下都是年轻人,你一下去,大家多尴尬!不如我下去帮你找人吧!」
「也好。」祁连温柔地拍拍她。女儿开始工作之後,对人情世故越来越懂得拿捏,也渐渐会体贴别人了。
「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有事找行思。」锺祯绮马上提议。
董事长夫妇看了女儿一眼,相视微笑。
祁连是个聪明人,一看见锺家三口的神情,立刻明白了。
看来老锺对这个叫「张行恩」的年轻人印象相当好,颇有视为内定驸马爷的意味儿。
既然如此,他身为长辈的,自然不好挡女孩儿家的姻缘,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他微微一笑,正要唤住女儿,不期然间,迎上她波光荡漾的水眸。
这神情……祁连暗暗一凛,难道蔚蔚也喜欢上那个张行恩了?
这可不好,事情有先来後到,再者,老锺将她拉拔进宝如电通,一力护航,光这几份情,他们祁家女儿都不该去争夺锺家女儿的心上人。
可是……身为父亲的那份私心运作了。
蔚蔚从小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更不曾为任何人焕发出如此的光灿,往来的友朋也常常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头疼。好不容易,她长到二十四岁,遇见了一位意爱的男子。身为父亲的他,不该相帮吗?
人的心是偏私的。他对女儿,从小就有亏欠,这一段时间更一直念兹在兹,就是想著要如何修补两人生疏的父女关系。
他决定了!只要是女儿喜爱的,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一把。即使最後对锺家有所亏欠,也只好另外想办法来偿还了。
心意既然打定,祁连微微一笑。「也好,蔚蔚,你和绮绮一起下楼去吧!」
锺氏夫妇讶然望著他,绮绮的心意如此明显,他不该看不出才是。锺祯绮的眉心也几不可见地波澜了一下。
而最意外的人,当属蔚蔚。她迎上父亲眼底的祥蔼,心里枰然一跳,有一种无名的暖热感悄悄扩散开来。
只是短短的几个转折,在场五个人、心里都有了数。
「我们马上回来。」蔚蔚谦和有礼地告退,先转身走出去。
立即地,锺祯绮尾随上来。
两人离开会场,等在电梯门前。
「对了,行恩的女朋友今晚也来了,你还没见过池小姐吧?」锺祯绮的语音非常友善。
「没有。」她只是盯著数字键,摇摇头。
「池小姐非常有气质,和行思交往快三年了,真让人不死心都不行!」话中半真半假,像在开玩笑,又像不是。
「是啊.]蔚蔚虚应一声。
张行恩已有女友的事,她早就知道了,要伤心也伤心过了,现在没什麽太大的反应。
她居然没反应?锺祯绮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