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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爱一点点 page 3 作者:凌淑芬

  不久之後,妹妹池净离了婚,从英国搬回娘家。他为了减少困扰,以後每遇到需要携伴出席的场合,乾脆情商妹妹帮忙挡一下。由於两人不同姓,又没有特别张扬是兄妹关系,因此外界一直以为池净是他的女友,那些纷纷扰扰的流言才渐次淡了下来。

  祁蔚蔚,真是个有趣的大女孩!张行思想到方才的对话,又笑了。

  她的年纪一定很轻吧?

  上个星期,董事长特地来电关照,说是有个老朋友的女儿要安排在他的部门里。原本他的个性是很不喜这种内线关系,然而公司里,任何人的命令他都可以不睬,唯独对董事长不行。

  锺董曾是他的商事法教授,从大学时期就对他颇为赏识,每年寒暑假,一律聘雇他来「实如」实习,直到去年,更不顾股东的反对,大力拔擢无身家背景的他坐上行销部经理一职。老董事长之於他,不只是单纯的老板,还是他的恩师,对他有一份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尊重恩师的意思。

  「我这个老朋友的女儿,涉世不深,有些『情绪上的小毛病]  。她本人很有心,想训练自己的独立性,我们当然要尽量扶人家一把。此外,她的背景我只关照过一、两位相关主管,公司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她自己也不会张扬,你尽可以对她一视同仁。只是,如果她有任何表现不好的地方,尽量对她耐心一点,这样便成了。」董事长是这麽交代的。

  情绪上的小毛病是什麽「小毛病」,他不清楚;不过看在她能放弃特权,脚踏实地的做起,这点就值得人称赏。

  再想到方才的对话,她的声音极轻、极腼腼,几乎是掠耳而过,没有一丁点重量。而後来找到一个档案夹的欢声,又有趣得让人忍不住想发笑。如此飘忽柔软的声音,它的主人,会有什麽情绪上的小毛病呢?

  很难得的,他居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儿,好奇起来。

  张行恩……

  蔚蔚坐回山自己的桌位,望著墙上那一方刚正的五官轮廓,幽幽陷入遐想。

  台湾男人的音质以男中音居多,鲜少听见如张行思那样低沉浑厚的嗓音。不过,看看他粗犷的外型,剽悍的体格,也难怪会配备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嗓腔。

  她叹了口气,嘴角撇开一缕思慕的笑意。

  本来,她偏好的男人是他旁边那种白面书生型。粗犷的人对她而言太过赞强,不适合多愁善感的她。可是,想起方才他充满耐心的等待,以及合著笑意的浓音,她的心坪枰狂跳了起来。

  她从高中毕业之後,就不曾为任何男人心动过了呢!遑论像今天这般,连面都没见过的暗恋。

  可是,真的好心动啊!

  她走到照片前,细细研究他的长相。

  嗯----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岁,不年轻了,可是每个人提起他,怎麽都称赞他是「新生代的优等生」呢?话说回来,相较於执商圈牛耳的工商大老,四十岁就熬出头的男人,确实算年轻了。

  「你在看什麽,看得这麽入神?」陈秘书打趣的话声从身後传来。

  「噢,没事!」蔚蔚红著睑,尴尬地坐回桌位。「我刚刚在研究全部门的面相。」

  「你会看相?」陈秘书细细打量她。咦?脸红得可疑哩!「怎麽脸这麽红,是不是哪个男生来向你表白了?」

  「才没有,你不要取笑我了。」蔚蔚好害羞,整张俏脸躲在萤幕後面。

  陈秘书轻笑起来。

  几日的朝夕相处,她发现蔚蔚平时不爱讲话,也不怎麽理睬人,看起来像一朵孤芳山口赏的兰,然而,这只是表相而已。

  每当她完成一件小事,例如破了自己的打字纪录、整理好一份散乱的资料,或找到一份遗失已久的文件,她都会高兴得像天塌下来一样,脸上漾著一种小女孩式的腼觐笑容。如此率真的反应,真令人怀疑她以前是否都住在象牙塔里?

  「陈姊,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张经理打电话来,请我帮他找一份文件,我已经处理好了。」蔚蔚先起个头。

  陈秘书以前和他日夜相伴,对他的了解一定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深。她对张行思的好奇心水涨船高,顾不得自已「少说少错」的原则了。

  陈秘书看看墙上的照片,再瞄瞄她似有期待的娇容,心中一凛。

  她难得的兴奋和睑红,该不会和经理有关吧?

  若真如此,可就大大不妙!且别说张经理已经有一个固定女友,连董事长的女儿也公开表示过对他的好感;在强敌环绕之下,像她这样心思单纯的人,绝不适合下去膛浑水。此外,张经理虽然不忌讳下属之间互相交往,自己却对办公室恋情敬谢不敏。种种外在条件都对她不利。

  「我知道了。」陈秘书明显地冷淡下来。「以後经理的事尽量交给我来处置,你尽量别插手.]

  蔚蔚天生细、心敏感,陈秘书的疏冷她当然不会没感觉。罢了、罢了!

  可是,忍了五分钟,她实在按捺不住。

  「陈姊,请问经理今年几岁?他看起来很年轻……」

  陈秘书重重把档案夹放下来。「你认真工作就好,不要过问太多上司的私事。」

  蔚蔚碰了一个实心实铁的冷钉子,满鼻子灰。年龄又不是什麽商业机密,难道也不能问吗?

  她满心茫然,水眸瞠望著萤幕。

  每次总是如此,习惯性的说错话,却永远不懂由曰己错在何处,直到人家讨厌她了,排挤她了,她才发现情况不对。

  明明提醒自己,少说少错,篇什麽老是学不乖呢?真是的!

  之後整个下午,她都戒慎戒惧,不敢再随便开口。

  下了班,蔚蔚漫步返家。祁宅位於敦化南路上,是一间七十来坪的大户,步行到公司,只需十分钟。

  暑夏之际,午後六点的天空间未全黑。她站在自家楼下,仰望著十七届的豪华大

  厦。大楼呈回字型,森幽的中庭园里在中心,只有住户才能出入。这楝豪华建筑里集居了一群政商名流,平时的检查分外严谨。

  这种华丽气派的千万名宅,是多少人欣羡的所在。她对於踏进这道豪门,却一点期待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回到家里也只有两名女佣在家,没有任河值得她期待的人吧!

  叹了口气,她推开铁门。

  大楼警卫认出了她,两人点头打个招呼,她刷卡进入中庭,无意识地让电梯载自己回到第十六楼的祁宅。

  很意外地,进了家门,竟然看见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翻动报纸。

  「回来了?」祁连发现女儿的身影,立刻放低报纸,堆出浅浅的微笑。

  蔚蔚望著老父,脑中有些迷糊。现在才六点半而已,照理说,家中不该有其他人的啊!

  「爸……」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连微笑都很僵硬。「你怎麽在家?」

  「我是想问问看,你第一次在外头上班,一切还顺利吧?」祁连不自在地清清喉咙。

  两人从来不是什麽感情亲密的父女,如今面面相对,做女儿的又缺乏热诚,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父亲在家,是关心她的工作情况吗?蔚蔚渐渐反应过来。

  「还算顺利。」森冷苍白的心田,播了一籽翠绿的芽,挣开白霜,探出头来。

  然而,亲子之间的疏远终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加上年龄的鸿沟,虽然他们都有意和彼此攀近距离,却不知道该从何著手。

  蔚蔚坐进父亲对面,背心打直,两手向自然地摆放在膝上,这是父母从小要求的端正仪态。

  「在公司,有没有遇到什麽困难?」祁连打开另一个尝试。

  有。

  有一瞬间,蔚蔚有个冲动,想向父亲倾吐今天和陈秘书的不如意;她想告诉父亲,有几个公司男职员想追求她,不过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已经暗暗在传言她「态度傲慢」;她也想告诉父亲,她现在中文打字已经进步到一分钟三十个字,而且,她知道该如何使用影印机,甚至会把卡住的纸从机器里拿出来。

  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很多。

  「没有。」这些话,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可以当成晚餐桌上的话题,不急著现在说。她盯著手指微笑。

  [是吗?」女儿的简短应对让他眼中闪过一道失望。「好吧!你先去休息,我待会儿还要出门。」

  她错愕地抬起头。怎麽……

  「你不留在家里吃饭?」

  「我晚上与三裕银行的董事长有个饭局。」祁连和善地解释。

  蔚蔚愣坐在原位,发了一会儿呆。

  「那……我先回房去了。」

  「嗯。」他又重新埋回报纸堆里。

  她无声无息地站起来,回到二楼房间里。

  七点。天全黑了。

  她没有开灯,直接掩上房门,一头栽进熏著玫瑰香的床褥里。

  奇怪,今天也没有做太激烈的运动,为何会头昏昏脑钝钝的,全身酸痛呢?

  睡一觉吧!或许一觉睡醒,身体就会舒服一点。

  她静躺在床上,任悠悠暗影流过,分秒的轨迹画过。

  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睡意迟迟不愿降临,最後,她拉开床头的小抽屉,取出一瓶安眠药,挑出一颗放进樱唇里。

  没有梦扰的黑乡,很快笼罩住她。

  第二章

  「和竞争厂商打价格战只是招来客源的第一步,还不足以建立品牌忠诚度。唯有良好的通讯品质,才能真正稳定军心。因此,从硬体方面的机房设备,软体方面的技术支援,乃至外包厂商所写的转接系统够不够稳定,是不是容易使用,及基层业务人员的素质,都会直接影响到客户的使用意愿。

  「行销业务部门只是前哨站,将客户引进门,真正的功臣是幕後的技术部门。唯有系统稳定,客户满意,整个公司才有运作的空间。」

  投影片开闭,座谈会场静默了几秒钟

  啪啪啪啪如雷的掌声从各个角落响起

  张行恩向听众微微一点头,含著有礼的微笑步下讲台。

  几位子公司的主管已候在走道旁,他一经过,七手八脚的拍他的背,握他的手。

  「年轻人懂得不居次、不抢功,很难能可贵。」子公司总经理麦道尔引著他,来到会场旁的小休息室。

  「宝如电通」与洛杉矶一家公司结合,成立了下游的硬体技术公司,麦道尔便是此间的龙头老大。张行恩经常来美国与他们会商,两方建立了不错的私交。

  秘书端来咖啡。看著两个主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很有趣的对比。张行恩瘦削修长,麦道尔矮他一个头,却重达七十公斤;张行恩年轻潇洒,麦道尔六十多岁;张行思充满书卷气息,文质彬彬,麦道雨红通通的脸蛋则像圣诞老公公。

  「谢谢。」张行恩接过咖啡,轻声道谢。

  他举止间流出一股内敛和优雅,是属於束方人才有的神秘感。整洁的黑发服帖在脑後,不必上胶就很依顺。

  秘书心中那头小鹿霎时坪枰乱跳。人家都说,发质是性格的反应。看他的发丝如此听话,想必个性也是细心体贴的吧!

  「咳咳!」

  所以说,全球无国界,世界地球村,就是这个好处。只要住在一个大城市,就能览尽各国美男子的风采.!

  「嗯哼!」

  唉!  可惜他只派驻在洛杉矶六周,目前只剩下两个星期了。难道他的眼光这麽高,在洛杉矶都找不到意爱的对象?

  「卡特小姐!」平地一声雷。

  「啊!是!麦道尔先生,有什麽事吗?」秘书连忙肃立致敬。

  「倘若你能停止以眼睛吞掉张先生,替我们拿几个甜甜圈来配咖啡,张先生一定会对你印象更深刻的。」麦道尔的老眼贼贼的。

  秘书当场面红耳赤。

  「是,我……我马上就去。]  羞窘的身影飞快闪向门口,接著,她彷佛想起什麽事,回头告知:「张先生,一线有您的电话,似乎是台湾总公司的人员。」

  「谢谢。」张行恩目送她遁离。「老麦,你说话还是不给人留情面。」

  「说到情面嘛,我正好想到,我女儿……」

  他头痛地举起手。「停!让我先接个电话。」

  「没关系,我就坐镇在这里,不怕你跑掉。」麦道尔得意洋洋地啜咖啡。

  天,这些作媒的举动已经进行了一个月,难道非等到他踏上回台班机的那一刻,才能得到解脱?

  「喂?」他揉揉眉心,困扰地接起话筒。

  「经理,我是蔚蔚」话筒那端,是他渐渐听熟了的柔软声线。

  [  这麽早就到公司上班了?」他瞥一眼腕表,现在才台湾时间早上八点而已。

  「是。」蔚蔚含糊地应了一声。「经理,我这里有一些数据,想麻烦你再报给我一次,你现在方便吗?」

  「你稍候。」他转头对麦道尔说:「老麦,我必须接听这通电话……」

  「慢!  ]  麦道尔打定主意,不让他滑溜。「要请电话尽管讲,随你爱讲多久就讲多久,我就坐在这儿等。反正你们说的是中文,我也听不懂,不必担心我听壁脚。」

  张行恩无声叹了口气,走到角落那张沙发椅里坐定。

  「我回来了,你还缺漏哪一份数据?」

  「就是美国几家通讯公司的报价单。]  蔚蔚低声说。

  「我昨天中午才传真一份回台北,应该在陈秘书桌上,你向她问问看。」张行恩蹙起眉心。

  「就是……嗯……」

  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她语气的迟疑。

  「蔚蔚,发生了什麽事?」他温和地问。

  彼端响起几声可疑的吸鼻子的声音。

  「我昨天精神不太好,误把那一叠资料当成废纸,送进碎纸机里。等我发现的时候,其中几张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居然把这麽重要的报价单送进碎纸机里?张行恩闭了下眼睛。耐心,别忘了老董事长的提醒,要有耐心!

  [上班时间,你为什麽会精神不好,是你生病了吗?」他很成功地维持温和的语调。

  不,是我前夜失眠,多吃了一颗安眠药,结果早上硬爬起床,整天在公司里都昏昏沉沉的。蔚蔚当然不可能照实说。

  「嗯。」一贯的虚词回应。

  张行恩叹了口气。「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家休息。待会儿,我会把报价单再传回去一次。这不是什麽无法弥补的错误,你别太在意,下次谨慎一点就是了。」

  这次的意外对向来少风少雨的她而言,已经是严重的错误。为此,她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又怕旧事重演,不敢再随便吞药助眠。一大早就匆匆来公司翻出电话簿,打电话给他求援。

  原本以为张行恩会破口大骂她一顿,再不然,也像陈秘书一样,没好气地念她几句,没想到……没想到他对人这样体贴。

  她还是个新员工,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呢!

  「谢谢经理。」她低声说。

  耳里听著他沉厚有力的声音,眼中看著墙上他威武的容颜,她的心彷佛风中的蒲公英,飘落在一株大树旁,就此栖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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