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很快仅剩下她一个人。她呆坐了片刻,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打开车门,站立在人行道上。半个小时前方下过雨,雨势不强,让尘埃的气息浮漫於半空,闷闷的让人难以喘息。
行恩呢?他尢什麽没有打电话来……
一响尖锐的警笛声刺疼了她的耳膜,她蓦然抬头。一辆警车泊在她的车後。
「小姐,这里接近十字路口,不能停车!」一名警员下了车,朝她走来。
手电筒的强芒灼烧了她的视神经,她下意识撇开脸。
「对不起,我----我只是暂停一下……我在等人!」
警员绕到她身前,眼中带著狐疑的审量。她的脸色苍白得可疑!
「你在等谁?车上的其他人呢?」警员低头照射车厢内。
「他们在楼上……」她嗫嚅的指了指黑暗的大楼。
太迟了!警员已闻到车厢内浓浓的酒气。
「酒味这麽浓,你们酒後开车?」他的脸色更沉肃了。蓦然间,手电个问向後座。「喂!你的後座为什麽有血迹?」
蔚蔚吓了一跳,退後一大步。
「不准逃!」警员误解了她的用意,立刻拐住她的手腕。「你过来跟我做酒精测试! 」
「我没有喝酒!」她用力想挣脱他。
「先过来做酒测再说!」
「我没有喝酒,目前也没有开车,你没有权利叫我做酒测。」她努力想捺不慌乱的心」。
[不做酒测?好,驾照拿出来!」警员神色极难看。
蔚蔚愣住了。她方才出门得匆忙,什麽都没带。
「我忘了带驾照出来。」她软下语气。
「忘了带?我看是无照驾驶吧!」警员大声讽刺她。「走,那跟我回警局去,顺便解释一下你後座的血迹是怎麽来的。]
「回警局?」她惊得呆了。天哪……那她要如何脱身?
「走!」警员硬将她押上警车,一面通知拖吊大队前来拖车。
蔚蔚困在警车後座,骤变降临,一颗心慌乱得没有著落。
对了,要找人到警局来救她,
幸好行动电话一直不离身,她忍著不让眼泪掉下来,无视於警员警告的眼神,拨下一个快速键。
行恩。这是唯一跳进她心中的名字。她必须找到他……
拨了他的手机。
您拨的号码没有回应……
怎麽会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她红著眼眶,拚命忍著眼泪。
对了,有时候他谈完公事,会先回公司去整理一下,无论多晚……
於是她再试拨了他的专线。
嘟,嘟,嘟……无人接听。
他在哪里呢? 唉啊!他一定回到家了,她怎麽这麽傻呢?
噙著忍到眼角边的泪,她拨下八个数字。
晚上十二点,他的家人应该都睡了。电话响了数声,都无人接听。
「你跑到哪里去了……」泪珠再也压抑不住地滑下来。
啊!有人接电话了。
「喂?」一声软软柔柔、非常好听的女性柔音传来。
她想开口讲话,想表明白自己要找行恩,但喉头却像梗了一颗鸡蛋,声音怎样也出不来。「我……我找----」
「喂?您找哪」位?」温柔的女声听来莫名的熟悉。是他妹妹,池净接的电话。
「我……我要找行恩……」她勉力挤出声音来。
「他还没回来呢!」对方顿了一下。「你是蔚蔚吗?」
她没预料到池净竟会认出她的声音,她们俩仅有一面之缘。
「你怎麽知道?」她小声地应。
池浮在那端柔声轻笑起来。「我猜的。大哥常和我们提起你,我想,会在这个时候打来找他的女生,应该就是你了。你何时要来我们家玩?大哥一直说要带你回来,都抽不出时间。」
她的话透露了三大重点——
第一,张家人已知道了她的存在。
第二,他绝对没有其他女朋友。
第三,他有意带她回家去见他家人!
一股难言的意绪弥漫在她的心间,像春日的暖潮,将她从寒冬困乏中解救出来。
她的心情登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什麽临检!什麽酒测,什麽警察!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行恩早就认可她了,他甚至准备带她这个丑媳妇回去见公婆。
[yes]她想大哭,她想大叫,她想大声哭完再大声笑。
叽——警车剧烈弯了一下。警察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到。这女人是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吗?
不行不行,她必须保持形象!蔚蔚努力深呼吸。别忘了她现在还在警车上。
「池净,呃……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九章
若蔚蔚神智尚清楚,此刻她绝对不会表现得如此开心。
向池净发出求救讯号之後,她一直以为现身於警局的人会是她,没想到来者却是她盼了整个晚上的心上人。
行恩一到,警察并没有为难她太多。因为她已经做过酒测,证实并未酒後开车,而後座的血迹也有良好的解释,数量更不像会死人的犯罪现场。警员唯一能训诫她的,只是她忘了带身分证及驾照,再加上违规停车,顶多开她一张罚单了事。
她真正该担心的,是行恩。
他向来就是城府深的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而此刻,他脸上凶狠的怒容,即使是锺董事长在前,只怕也会惊呆得发不出声。
但是,但是啊但是,由自从知道自已已经是张家公开的长媳候选人之後,她的心如飞絮一般,飘在半空中,久久未曾落下。
她从不知道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以让一个人如服了吗啡一样,飘飘欲仙,浑然忘了身外的苦厄。
他怒气滔天,她知道!她很清楚!可是敛不住陶醉的笑靥。
「坐!] 进了祁家客厅,张行恩手朝对面一挥,自行坐在其中一张长沙发上。
他板著一张俊颜,因此蔚蔚不敢造次,提醒他她才是女主人。她乖乖坐下来——不过是选在他身旁的位子。
[为什麽你的手机整晚上都拨不通?」他的语声严苛而简短,丝毫未因她的贴近示好而改变。
[怎么可能?」她先叫出来。
慢著! 她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来查看一下。
啊!她真是天才!她有两支手机,可是只固定用其中一支。最近那支手机有点接收不良,於是她把两支机子的卡对换了。方才出门,一时忘了这事儿,抓了旧手机就走。
「你等我一下!!」她无暇解释,匆匆奔进闺房里,把新手机取出来。
果然,手机上显示,她有超过七通的语音留言,一听全是行恩的声音。
糟糕!原来她心里暗骂了他一个晚上,是冤枉人家了。
蔚蔚吐吐舌头,半依半挨地窝在他身旁坐定,一副好可怜、好委屈的表情。
「我带错手机出门了……」她轻晃他的手臂撒娇。「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手抽回来,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神色依然冷肃。
「你原本不是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又怎会落到警察局里去?」
她皱缩了一下,现在才真正开始感到麻烦。
「就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刚回台湾----嗯……」
「然後?」他面无表情。
情景彷佛回到她初初暗恋上他时,同样是满心的窘困不安。然而,现在的他是不会如当初一样,帮她找台阶下了。
她知道他对大宇的印象不好,若让他知道她是送大宇就医才被警察逮个正著,麻烦只会更大。她努力想找个不必把大宇这名字牵扯进来的说辞。
「你先说,你为什麽知道要到警察局去接我?」支吾了半天还想不出来,只好先岔开话题了事。
她不说还好,这麽一提,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团红雾散开来,烧得他的心火熊熊狂腾。他从来不曾真正品味过「心焦如焚」是什麽滋味,直到今天晚上为止。
「除了小净,还有谁会告诉我?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是如何度过的吗?我心里一直有种不舒坦的感觉,於是试著拨电话给你。拨了你家里的电话人不在,拨了你的手机没人接听,我的不安越来越强,偏又完全联络不到你的人!谈完了正事,我乾脆开车到你家里来,你还没回家,问佣人你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你一点音讯都没有!最後我乾脆开车盲目的在街上绕,每经过警察临检或擦撞事故的现场,都放慢了车速,生怕在其中看见你的影子。你又不是个习惯夜生活的人,过了午夜还逗留在外头不归,我能朝哪个好方向去想?」说到最後,他的声嗓忍不住越来越粗。「你又为什麽整个晚上没再打电话给我? 」
她又感动又愧疚。「我之前拨了两通电话都吵到你……我就不敢再打了嘛……」
「我活像一尾鱼,在铁盘上硬生生煎熬了几个小时,结果只是因为你不敢打电话给我?」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脏话吞回肚子里去。「多亏我临时想起,你有可能打电话去我家找过我,於是也拨了电话回去,结果却听到你人被抓进了警察局!你知不知道
我听见了这个消息,心里有多惊恐,担心,震惊?」
蔚蔚被他连三喝,胆子都被吼飞了。
「对不起……你……你真的为我这麽担心呀?」她除了赧愧之外,还不忘带著窃喜的眼色偷瞄他。
「蔚蔚,我发现我们很难沟通。」他抹了把睑,以疲倦的眼神望住她。
他的神态让她悚然一惊,她惊慌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什麽我都听你的。」
「你不必为了取悦我而听我的,我宁可你是从心底认同我的说法,并且心甘情愿的接受。你是吗?」他的神色极其认真。
「我是啊。」她的头连想都不用想就点下去。
如此迅捷的回答反而启人疑实。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久了,她终於开始坐立难安。
「否则我能怎麽办呢?」她深深叹了口气,放弃再—一下去。「你一生起气来,我就会紧张得吃不好、睡不著,愿意做任何事情让你别再恼我。我们两人之中,我比较爱你,当然是你说任何话我都听啊。」
[ 这并非谁比较爱谁的问题,而是你罔顾自己的安……] 慢著!她的说法不太对劲!「你凭什麽论断你爱我比我爱你多?」
「本来就是如此。」她把手盘在胸前,振振有辞。「你的一言一行对我都有莫大的影响,反之我对你就没有这麽大的影响力了。你自己承认吧!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老实说,这完全不是他们今夜的重点。他的重点应该是她又不顾他的叮嘱,和不适合田的人出入不适当的场合,把自己置於不安全的情境里,可是她荒谬的说法让他开始不爽了。
「试举例证明之。」
这下子从申论题变成证明题,她苦苦思索起来。
爱情的程度没有标准可言,一切都是感觉问题,一时之间要她举出实证,还真有些困难度。而且他为什麽一天到晚要她举例子呢?真是为难人!
「嗯……比如说……你不喜欢我和其他朋友在一起,我就不敢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同样的事情,我就限制不了你。]
这更是太荒谬了!
「我并非不喜欢你的朋友,只是不喜欢几个[ 特定] 的朋友。你瞧,他们今天晚上不又把你给扯入麻烦中了?」他极力反驳。「而且,你从未要求过我任何事,又怎知自己限制不了我?」
「因为你根本没有什麽事情让我来限制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优等生。」她用力挥挥手。
[ 这是我的错吗?」
「不是,不过……」
「而且我记得我们在美国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它也不是今晚的重点!」他立刻叫停,再扯下去,就扯不清了。
「乱讲,我们在美国讨论的是[ 爱与不爱] ,现在的主题则是[ 谁爱得比较多] 。」她一副不干休的倔强模样。「我爱你比较多,你只爱我一点点。」
他只爱一点点?他?只爱一点点?
他是只「差」一点点才对!只差一点点就掐死她!
「你们这是在做什麽?怎麽两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祁连刚踏进家里,就看见客厅里两个吵得像孩子的小辈。
旁人见著同样的景致,或许会把讶愕的焦点搁在张行恩身上,因为性格深沉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像个扬高音量的角色,然而,令祁连惊异的,却是自已的女儿。
他印象中的大女儿,苍白,安静,文弱,内向,不擅言词,不喜说话,面无表情。
而现在呢?
坐在他眼前的年轻女人鼓起了红润的腮帮子,水眸波光荡漾,闪闪生光,悄睑上充满生动活泼的神采,似带著女人味的娇嗔,孩子气的薄怒,以及不屈不挠的坚持。
这生龙活虎的女人,真是他的女儿吗?他心中惊奇极了。
「伯父。] 张行恩连忙站起来,尴尬地颔首致礼。
蔚蔚可不管那麽多。
「爸爸,这是私人恩怨,你别插手。」她也卯起来了,总之今天晚上非把整笔情债理个清楚不可。
「蔚蔚! 」行恩警告她不可对长辈无礼。
「他是我爸爸!」
「就是如此才更不应该无礼.]行恩板著睑教训她。他从小接受的家训就是要长幼有序。
「看吧!你又开始管头管脚了。]
「我管错了吗?」他仍凝著眉眼。
「是没错啦!这代表我也能管你罗?」
「呃……」祁连先起个发语词。
「当然可以,你要管我什麽?」他的双手往胸前一盘。
「管你管我的那些事!」她带点儿赌气的意味。
「蔚蔚,你们慢慢聊,我先进房去。] 祁连适时插嘴。
「我管了你哪些事?」话题怎麽又从爱与不爱,回到管与不管?张行恩头痛极了。
显然完全没有人听儿他的话,祁连也不自讨没趣了,逐自往楼上走。年轻人的争端,他不懂,也不必懂!不过……他童心大发,乾脆躲在楼梯转角偷听。
「你什麽都管,」她一样一样数给他听。「你不准我交便佞之友,不准我吃安眠药,不准我晚上出门乱跑,不准我三餐不定时吃----」
听起来这小子挺关心他女儿的。在角落偷听的祁连不断点头。
「不准我开车,不准我晚睡,不准我失眠,不准我对我爸不礼貌,不准我……」数落到最後,她的声音忽然没了,眼睛晶亮亮地瞅著他。
他真的管她好多!只怕连他向自己的妹妹都没管这麽多!
为什麽?为什麽呢?
如果他不关心她,不在乎她,不爱她,他根本没有必要管那麽多的。
他找个舒服的座位坐下来,随她再继续往下数。
「还有呢?」
反向推证回来,因为他关心她,他在乎她,他,爱她?!
一朵微弱的笑花,从她的心底往上浮,漫过胸口,溢过喉头,冲出樱唇,沾上轻扬的嘴角。
「行恩……」
「嗯?」他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