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小?」
小小泪眼迷渡地抬起头,「谁?」
一得到她的响应,一张沾着浓重气味的帕子便自身后蒙上了她的口
鼻。
「晤……」
小小抬起双手想将紧附在她口鼻间的帕子拨开,身躯却沉重得似灌了铅,怎么也无 法使上力。明暗交错的光影在她的眼前闪动着,她再也无力动弹,沉沉地垂下眼睑,恍 馆间,她彷佛看到了一条似曾相识的甬道。
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光明两道。
使用回魂香将小小迷昏的封贞观,面无表情地看着怀中已然昏迷的女人,而后坐在 大堤上耐心地等着下一个目标的到来。
「小小!」尾随着小小追出九萼斋的宫上邪,扯开了嗓门用力地嘶喊着。
听到宫上邪的喊声后,封贞观马上抱起杯中的小小,走向湖堤的边缘,在估量好时 间后,不留情地将她拋入湖水中,并快速地躲至暗处。
「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奔跑至大堤上的宫上邪直喘着气,正打算靠着堤岸边 的柳树休息一会儿时,湖中一抹载浮载沉的人影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他心神大骇地冲至堤边,「小小!」
在湖水中飘荡着的小小,在一波大浪打来时,快速地沉进湖里。
宫上邪想也不想的就跳下水去,将她拉上了岸。他紧张地探着她的鼻息,发现她虽 是沉入水里一下子,可是仍有着幽弱的气息。
俄顷间,柳枝轻摇、湖色氤氲的西湖畔吹起了措手不及的狂风,将漫天的黑云全都 卷了过来,而那总是在午后到来的西北雨,霎时笼锁住整座西湖。
疾雨和狂风吹打得他们不停哆嗦,更是湿透了他们的衣衫,宫上邪环顾了一下四周 ,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座可以避雨的破庙。
宫上邪赶忙带着犹未清醒的小小先到破庙里避雨。
当他一踏进破庙的门槛,就灵敏地嗅到了一阵不寻常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小 小,一手按在自己腰间的琅琊剑上。
空气中忽然急速涌进了一股浓重的芳香,绵绵密密地充斥在整间庙宇里,令他不得 不掩住口鼻。但这香味……为什么他会觉得曾在哪儿闻过?
「这是……」他仔细的回想着这股香气,脑海里蓦地跃出了一个时常施毒者的人名 。
他立刻扬首四望,「贞观,你给我出来!」那个应该在京城里当官的青梅竹马,怎 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给他闻这种东西?
身在暗处的封贞观翻了翻白眼,没想到已经用了回魂香的最大剂量,居然还是迷不 倒宫上邪。这家伙,抗药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强,啧,找他麻烦……宫上邪在放妥了小 小后缓缓地站起身,两眼不停地搜寻着光线不明的庙内,对着直不肯现身的死党大吼, 「贞观,你在搞什么鬼?」
一张沾满回魂香的帕子转眼之间立刻飞掩上宫上邪的口鼻,但宫上邪却紧敛着气息 不吸入分毫,反身一掌拍向身后朝他偷袭的封贞观;谁晓得早有准备的封贞观居然跃至 小小的身边,作势要将大掌拍向她的天灵盖。
宫上邪忙不迭地去拦下他的手,就在他去抢救小小之际,封贞观已成功地将帕子蒙 上他的口鼻间,并用另外一手紧捉着他。可是不甘受擒的宫上邪仍是想挣扎,封贞观只 好用剑柄朝他的后脑勺重重一击,让他不得不乖乖躺下。
封贞观时在宫上邪身边,淡淡地看着他那张倔强的脸,和他那双不肯闭上的眼。
「我只是奉命行事,因为战尧修要你好好在这儿睡一觉。」
回魂香渐渐沁入他的身躯,宫上邪在痛晕合上双眼之际,阵阵炫耀夺目的光芒侵占 着他的视觉,一条坦坦光亮的甬道在他的眼前敞了开来,令他再也无力抵抗,投入无边 的昏茫里。
封贞观伸手抚上他的眼睑,「回去看清楚你的前世,和她一起去把你们过去的一切 都记起来。」
第五章
蜀汉末年。
月映牡丹,苗小小披着薄衫坐在闺阁外的牡丹花丛里,看着明媚的月光洒落在朵朵 花瓣上。
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她的身后拥来,令沉思中的小小猛地一震,却又马上自围绕着她 的气息里知道了来者是谁。她定下心神试着想回头,但那双包拥她的手臂却将她牢牢紧 锁,吹拂在她耳边的气息也显得忍抑又急促。
自从四年前宫上邪被蜀国的大将军姜维纳入麾下后,这四年来,他便跟着姜维四处 征战,不曾回来故乡看过她。
「上邪。」难以喘息的小小在他的怀中仰首,「你怎么会回来?」
远在异乡收到了她已出嫁的消息,顾不得军令、也不顾战情有多危急,即从战线奔 回故乡宫上邪,不相信与他早有鸳盟的她,居然会在双亲的安排下嫁与他人。
宫上邪的声音愤怒得颤抖,〞你嫁乔诺?〞
听见乔诺的名字,小小的胸中湃然扬起割舍的情绪,想起乔诺那名好性情的男子, 那名满心欢喜迎娶她、用所有温柔待她的男子,以及她不知该怎么去爱他的男子。
在曾经深深爱过之后,该怎么把爱抽回来?没有人教过她,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怎 么办得到。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了,她还是无法将她的爱从宫上邪的身上拿回来;她无 法爱那个对她满腔热忱却无法深及她心底的乔诺,但,世事却不能由她。
〞回答我!〞官上邪扳过她的身子,满腔的狂怒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小小原本是打算和他好好谈谈的,她打算心平气和、用两人最不伤感的言语来和他 道别,可是一接触到他那受伤的眼神,她的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回来得太晚了……〞若是他在一年前回来就好了,可是他却比乔诺晚了一步, 他的迟误,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宫上邪不甘地拥紧她,〞你说过要等我三年的,你说过要等我回来提亲!〞
她幽幽流下泪,〞但你去了四年。〞
她的泪,悄悄地渗进他的胸怀里,令他在昏乱错杂的创伤中,缓绶地冷静了下来, 更觉得冰寒和偾怒。
可是她那带泪的双眼似乎藏着莫大的痛苦,一种远比他更甚的苦痛煎熬,让他明白 了她也和他一样正陷在凄楚的境地里。
小小轻抚着他那令她朝思暮念的脸庞,〞我答应过要等你三年,那三年里,我谨守 承诺,不停地恳求我爹娘拒绝所有人的提亲,可是我等了你三年,你仍是没回来。就在 第四年时,乔诺登门提亲,我苦苦央求爹娘让我再等你一年,可是一年过了,你还是没 回来,而我爹娘,也不再让我等了。〞
〞只因我晚了一年回来,所以你就忘了我们的誓言嫁他人?〞宫上邪级缓地拭去她 的泪,抬起她的脸直逼问。
他要知道,她对他的盟誓是不是一时的风花雪月?是不是只是因为一时的意动情挑 ?是不是……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所以她才可以舍弃他而改投他人的怀抱?所以她 才可以在苦等不至之际,顺从他人的安排,狠狠地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忘记?
小小直摇着头,泪如雨下,〞嫁他不是我所愿的,而我也投有忘了对你起过的誓言 。我不想嫁他,我真的不想嫁……〞
〞为什么?〞宫上邪怔怔地间:〞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勉强自己嫁他?〞
〞朝中的政权变化莫测,为了稳固权势,我苗家不得不与乔家联盟,而联盟的最好 方法,就是联姻。〞小小更是泪流满面地捉紧他的衣衫,紧靠在他的胸怀里,试着捉住 他怀里那份她怀念的暖薏。
他悍然决定,〞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既然她不愿嫁乔诺,那么他便带她离开, 天涯海角,总有能收容他们的地方。
〞不能的……〞小小汲着泪看他,缓缓撤离了他的怀抱。
他愕然地看着她,〞小小?〞
〞我过了乔家的门,已成了乔家的人,因此,我不能负他。〞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 以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小小了,她是个有夫之妇,她已许下了必须忠贞的誓言,于情于理 于法,她都不能做个弃负乔诺之人。
宫上邪感觉自己的心房已被她撕裂了一道缺口,一点一点的,开始震震碎裂,再也 拼凑不全。
她要舍他而就乔诺?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年他和她在牡丹丛里许下的情 誓都已不见了?她若是与乔诺双宿双飞,那被留下来的他呢?他又被置之何地,情何以 堪?
他猛地攫住她的肩,〞我呢?你不可以负他,就可以负我?〞
〞我在与乔诺成亲之前就已听说,你在今年内也要娶亲了,你该遵旨去迎娶那位姑 娘。〞小小别开眼,试着不去理会他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道为她带来多大的痛楚,也试着 不去理会当她把这些话说出口时,她的心口是多么地疼。
宫上邪不愿相信,嘶声间:〞你要我娶她?你要我遵旨娶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 〞〞现在的我,没有资格约束你什么,你要娶谁,我都不能干涉,那再也不是属于我的 权利……〞她以双手掩着脸庞,呜咽地在掌心里道出她的心酸。
〞我不娶她!我们走,我们俩走得远远的一只要他们两人躲开这一切,只要他们两 人能够厮守在一起,要离乡背井、拋亲弃友都无妨,只要他们两人能在一起!
〞你是朝中大将,而你的亲事也是主上亲赐的,倘若你抗旨拒婚,不仅你会被赐死 ,我们两家的家人都会被连累,其至,会诛连九族。〞她却反对着他的自私,不愿所有 牵系着他们的人,都因他们而道横祸。
宫上邪瞇细了眼眸,〞你这是在劝我娶那个女人「〞因为我要你活着。〞她坚决地 告诉他,彷佛这是她这一生唯一衷心所愿的事。
〞不要为我着想,我管不了那么多!〞他强行将她卷进怀里,不容她反对。〞跟我 走,把你所有的顾忌都拋掉,我可以不要仕途、不理会责任,我可以拋弃一切!〞
〞但我却不能拋弃所有。〞要是真的能够拋开,她就不会躲不开枷锁,不得不被束 缚。
〞你要的是什么?〞因为她的推拒,宫上邪看着自己空荡的胸口,再也不明白她心 底想要的是什么。四年的光阴,让他再也不明白这个让他情牵意动的女人。
小小笑着流泪,〞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要。〞
她还能要什么呢?她已嫁作他人妇,再也不能干涉风月,再也不能妄想与他做对比 翼鸟。她老早就忘了从遇见他后,曾经想过往后与他偕老的种种梦境,她早遗忘了幸福 的模样,现在的她,只希望他能在无她的日子里过得自在,只希望他能活着,其它的一 切,都不再是她所求的。
〞别哭。。看着她珠泪一串又一串,分明是那么地伤心,偏又要逞强地在唇边挂着 笑,让他心慌难舍。
〞你一定得明白,我的心从没有变过,我也是和你一样,我并不愿的……〞她竭力 要让他知晓她的苦衷,要他相信她和以往相同,〞我之所以愿嫁乔诺就是为了让你不顾 忌于我,甘心情愿地奉旨迎娶,我不要你抗旨拒婚而被赐死,我要和你活在同一个天地 里,即使不能够相守;我只求你能活着就够了,其它的,我什么都不求,你能明白吗? 〞宫上邪终于恍然大悟,她是为了什么而嫁绐乔诺。
他双手缓缓地放开了她,颠踬地大大退了几步。
他都懂,他都明白,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令他好不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 好,方才满腔的偾怒、怨妒,此时都此为自责在他的胸口来去不散。他也不知道该做什 么才好,就这样看她为了他而牺牲了自己最纯粹的初恋,眼睁睁地将她拱手让人?但, 爱是能够让的吗?爱是能够牺牲的吗?委屈之间,她会有幸福吗?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彷佛看见了将她推向乔诺怀抱里的,就是他的这双手。 他该信守归期的,他该紧紧地守着他们俩许下的等待,并且在时限之内归来。是不是就 是因为他没有守信,所以:他未来的海哲山盟里才会没有她?所以,在他往后的日子里 ,就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她的欢声笑语?
一旦错过了,就是永远吗?
冷静过后,他沉默地走至她面前,细细地看着她的容颜。
这样美丽的面容,是值得有一段好姻缘的,她是值得一个温柔婉切的男子来对她呵 护照料的。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来迟吗?〞他捧起她的面颊低喃,〞如果我早点回来,早点 向主上说我要娶的人是你,那么,今日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是不是?〞
宫上邪在小小清澈的眼眸里,看见了她满是遗憾的泪,看见了她对他微微的忿、微 微的恨,和更多对彼此的无能为力。她所有隐藏着的沉静忧伤,缓缓她自她的心底渗出 ,化为清泪,颗颗在他的面前坠下,一股细细的悲哀自她的身上传散出来,紧紧地围绕 着他。
他颤动地拥抱她,久久无法出声。
〞告诉我一他哑涩地启口,问得十分专注,〞乔诺待你好吗?〞
小小知道他终于弃降了,知道他就要放弃她了。
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她所求的不就是能让他好好离开她活下去的这一刻?可 是当他从嘴里说出来时,为什么那阵突来的心痛,还是将她打击得摇摇欲坠?
小小决定不说出真相,〞他一直都当我是个妹子,他待我……很好。〞
听了她的话,宫上邪有着莫名的心安。
还好,她嫁的人会好好待她,这样一来,至少他不会再那么牵牵挂挂,不必为她镇 日懊梅愧疚、夜夜自责,至少,乔诺会待她很好,她会过得很好。
他想了很久,仔细地在她耳边叮咛,〞答应我,不要再想起我。〞
〞上邪?〞小小不解地握紧他的手,可是他却缓缓地推开。
〞是我误了你,是我的来迟而造成了今日的遗□。〞他退了一步,眼里尽是对自己 的恨,〞所以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祈求你能有一段好姻缘,好让你的人生别因我而带 着遗憾度过。〞
小小掩着唇向他摇苜,想去拉回他时,茌她身后的阁院里却传来夫婿乔诺的声音。
〞小小,你在哪?〞
宫上邪几乎都忘了他是私闯迸乔府来见小小的。
他回头瞥了眼正狂恣盛绽的牡丹花丛,自其中摘取了一朵她最爱的九萼红,将她轻 轻拉至身边,为她在发上稳稳地簪妥,装扮成他最爱看的模样,并将此刻她的模样牢记 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