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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令 page 12 作者:吕希晨(晨希)

  “我不会……”

  “我好开心。”唐婉儿的笑容里满满的是化不开的情爱与感激。“遇见你,我真的、真的好开心。我以为这一生就在寒玉房待到死为止,但是你出现了,带我离开,让我看了好多、好多从没看过的事物,还让我爱上你,尝到情爱的滋味,这比我所想要的还多更多,我好开心,能在有生之年能遇见你。”

  “婉、婉儿?”有生之年?他意识逐渐涣散。不!不可以!

  “我本就只剩一年可活啊,焰。”唐婉儿道出埋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直瞒着他的事。“对不起,真正骗人的是我,我骗了你,我的命是二哥续的,早在半年多前我就不在这人世。”

  怎么可能?

  “不……”与意识相抗,冷焰坚持不肯合上眼。“婉儿、婉……”

  “你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素手捂上他的眼,给予的黑暗让冷焰更难与之相抗衡。“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害你。如果有来生,我会还你,会还欠你的一切、一切,真的很对不起。”

  “不——”破碎的呐喊是被扯痛心的哀呜,也是最后的回响。

  冷焰,终于在不甘中被拉进无法知觉的黑甜乡。

  察觉他不再挣动,唐婉儿收回覆在他眼上的手,指尖意外地沾上湿意,令她愕然俯首,瞧见滑落在冷焰眼角的泪令她再度痛哭失声。

  他哭了,为她哭了,是错愕,是不信,在浓浓的哀伤里,她感到一丝喜悦。

  原以为在这世上不会有人为她留下一滴眼泪,可是他为她落泪。

  她难过,难过自己害他伤心,可是又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被这样一个男子所爱,死了也值得。真的值得。

  “焰。”以指腹小心翼翼拭去这份意外,唐婉儿自顾自的一边以指描摹他的轮廓,一边低喃着:“将来若遇到心仪的女子,记得要好好把握、好好待她;要真心相爱,生一堆可爱的娃娃,要做一个好夫君、好爹爹。我知道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是不是?”

  “唐婉儿,你不后悔?”

  “这是你首次叫我的名字。”唐婉儿抬头,诀别早扯碎她的心,让她什么知觉也不剩。“在你眼里,我不是阎罗令、不是药人了?因为我愿意当药引,所以我在你眼里变成人,不再是妖怪?”

  她一串的问话,令邢培难堪地接不上话。

  “失礼了,我只是一时失态,请公子别介意。”

  “嗯。”邢培无心应了声,见她正试着搀起冷焰,赶紧上前。

  “谢谢。”

  邢培将冷焰搀起,投向唐婉儿的眼神合着疑惑。“你不恨?”他是疑惑,疑惑她竟还向他道谢。

  “恨?”唐婉儿仔细拍去冷焰衣衫上的灰,这是她惟一能再为他做的事,她得好好把握。“我没有多余的心力恨谁,我只想好好看着他。告诉我,我还能看他多久?”

  他头一次这么憎恨救人。该死!这是什么样的天命,又是什么该死的定数!以往的忠心,此刻薄弱得令他想背叛。

  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尽忠!

  “公子?”见他许久不答话,唐婉儿催促道。

  “一夜。”压抑着怒吼,邢培答得有气无力。天晓得光是这两个字就让他羞惭得无地自容。

  “一夜啊……”唐婉儿喃喃重复。“只有一夜。”

  可以的话,她真想看着他一生一世。

  倘若可以的话……

  第十章

  “来来来,今儿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咱就来说说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冷血杀手的事儿。”说书的高声一个吆喝,茶店里的客人莫不引领而望。

  可不是吗?他莫老头行走江湖数十载,什么江湖事没见过没听过的!这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皆有才人出的江湖,没他这个老江湖四处打混动嘴,哪能让这票子平民老百姓知道江湖新鲜事。

  “来来来,听得出神得给点螂让小老头儿我混口饭吃,好再说这江湖新鲜事让各位官官不单饱了口福,也饱了耳福。小老儿我行走江湖数十载,啥事没见过,这我走过的桥可比各位吃过的盐还多得多,再说……”

  “甭再说了,您老每回说书就爱拉拉杂杂这么一段,大伙儿都倒背如流了。”

  “就是说嘛。”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莫老头安抚性急的年轻人。“要知道小老儿我怎么在这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还不出事,全靠三个字。”

  “三个字?”头一回听说,年轻人面露兴趣。“哪三个字?”

  “慢、准、快。”

  “慢、准、快?”快字能理解,这慢准是啥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呵,这走路要慢,看人要准,逃命要快啊!”

  “你这不是有说跟没说一样!”啐,唬弄他们呀!

  “唉,这可是大学问啊,想想,走路慢,沿途可听到多少暗言私语,这看人要准,要不怎看得出小辈杂出的江湖哪个可以当将来的大侠、当咱们今儿个的话题?说到这逃命要快,一旦被发现在偷听,不逃还等着人家刀子砍下来啊!”“有理、有理……”

  “那您就快说说这冷血杀手的事儿啊!”

  “说,这不就要说了嘛。”年轻人真是性急。“我就来说说这索命阎罗,这称号在杀手这行业里已流传有三、四年了吧,不过在这近一年里可真是给他彻头彻尾响亮到了极点啊!”

  “怎么个响亮法?”不服气的声音似是从手执铁剑的少年快士口中迸出。“你倒是说个清楚。”

  莫老头手刀作势划过喉咙。“见血封喉,没失手过。”

  “你怎么知道。”

  “哼,这天下还有我莫老头不知道的事吗?”皱皱苍老的鼻头,莫老头傲气哼声:“别的不说,就说这几年朝中无缘无故死掉的几位大臣吧,工部尚书、户部员外郎、刑部主事大人,你们还真以为他们是得急病死的?”

  “难、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就说老百姓单纯。“急病能一夜呜呼致命吗?而且三位高官的死状全都一样,喉咙被开了个盆儿大似的口,怎么能不死?”

  “那……”

  “没错,全是索命阎罗出的手。见血封喉,那可是他的独门本事。干净利落的手法,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啧啧,那几个高官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侍卫也难逃阎罗索命啊!”

  “可这接连着几名高官被杀,朝廷难道就没有因应之道?这些个官可是咱们老少百姓都知道的好官哩!”

  “好官?哈哈……”笑死他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好官,小老儿我哪管得了朝廷的消息,比起朝廷,江湖岂不是更有趣?才子佳人、英雄美人,这些个风花雪月,何其精采,这是朝廷比得上的吗?”

  “说的是、说的是。”

  “甭岔开话题了。”臭小子,让他老头儿连事儿都说不完。“再说到这索命阎罗,杀人不分好坏,不辨百姓高官,只要有钱就杀。旁人定以为他是杀得兴起,天性好杀吧?”

  “难道不是吗?”底下一片议论纷纷。

  “才不是哩,这后头可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说到这件事,就不能不提提一年前当家离奇死亡易主的四川唐门了。”

  “这、这又干唐门啥事?”

  “啧啧!就说你这小子见少识寡哩。这唐门有个宝——阎罗令,在江湖上闯过的朋友都听过吧?

  阎罗令可是天下第一剧毒啊!要谁生,要谁死,只要阎罗令在手,这事就易如反掌,可是怪就怪在这阎罗令在一年多前从唐门离奇消失之后……”莫老头侃侃而谈,底下听者无不竖耳倾听,全神贯注在又一则的江湖事,无不为里头的精采刺激神往不已。

  末了,大伙儿喔的一声,恍然大悟。

  “所以,说是疯了吧!想想也是,失去心爱的佳人怎么能不疯呢?这索命阎罗失去心上人之后就突然杀性大发,见谁就杀!杀人这滋味,该怎说才好呢?只要习惯,就杀不停手啦!小老儿我见多了!江湖上打打杀杀所为何来?不就是杀价了,不杀反而奇怪!”

  “是啊、说的是。”底下又是一片应和的感叹。

  一锭纹银,落在莫老头桌上。

  银子!莫老头抬起脸,笑眯眯向送银子到面前的男子道谢:“这位客官,小老儿在此谢过了。”

  “老头子。”男子勾起冷硬的唇角斜扬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见莫老头笑脸迎人,冷言低声道:“我杀人从不见血封喉,而是千刀万剐,招招见骨。”

  “喝!”

  这个人是……莫老头瞠大了眼,目送男子离去。

  那个人是——

  老天爷啊!

  不够!再怎么杀都不够!

  杀戮的血红腥胆不够抵挡内心幽幽的空洞,用再多的血就是补不满心中空茫的缺角。

  没有知觉啊!再多的痛、再多的刀光剑影都无法唤醒他的知觉,灵魂始终沉睡在最深的角落,对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无所谓,眼里看去,净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脸,死也好,活也好,与他无关。

  犹如活死人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为了一句承诺,只为了她的心已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同在,所以无法自戕,无法让她的牺牲变成一场空。于是,强迫自己活着不死,那怕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无知无觉的杀人工具。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宁可当年昏睡后永远不醒,为什么要他尝过情爱滋味后失去?为什么要他习惯身旁有人需要他守护后又让他回到原点?

  恨,好恨!

  “冷焰!纳命来!”

  银光恍若自云霄纵落,从正垂首独行在大街上的冷焰头顶一刀劈下。

  锵的一声,刀剑相击。

  冷焰退开数步,化开大刀劈来的力道。

  “谁?”

  一落声,十数道人影立时落入眼前,吓退同样在街上行走的寻常百姓。

  “还我师父的命来!”其中一人吼道,带领后头的人攻向冷焰。

  左闪右避,冷焰招招从容,不让对方欺近一根寒毛。“你师承何门?”

  “点苍派何振!”

  点苍派?“哼,不过是沽名钓誉,心术不正之辈,你竟如此忠心?可笑。”

  “师兄弟!上!”

  “莫非你们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又是假情假义的虚伪之徒么?这江湖近年贼人辈出,可叹。

  刀光剑影流转之间,十来道人影逐渐稀落,十个、九个、八个……到最后竟剩下不到五个。

  不沾血的剑干净得犹如未曾开锋一般,却隐约闪动着令人觉得阴森的寒光,像极一把永远无法饱足吸血欲望的妖剑,执剑的人就像厉鬼,取人命亦毫不留情。

  “快逃!”幸存的人喊出声音,可惜——

  “逃不了。”阴寒的声音低喃出令人绝望的语句,三个字语调乍落,再也没有喊逃的声音。

  十来人,尽数横尸大街,街上百姓尖叫,引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属于城中官兵所有。

  冷焰淡淡地扫过四周一巡,纵身以轻功跃上一处屋顶,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够!再怎么投于杀戮之中仍然不够。

  心底那份空洞、那份疼痛,怎么都无法消除,无法……

  沁风水榭,景色犹似小江南。

  只是昨是今非,物换星移,短短一年,沁风水榭日渐寂寥。

  筝声依旧,间或伴随笛音如丝缕环绕,依旧是吟风咏月、优间似天上人间,而其中更添令人羡煞的幸福气息,恍如鸳与鸯,共谱动人情曲。

  从筝音中,不难听出奏者沉溺情爱中的圆满愉悦;自笛声中,更易听出深情吟和的甜蜜。

  而这一切听在冷焰耳里,是加倍的讽刺。

  今日沁风水榭的一切是她换来的!是牺牲她换来的!

  他们夺走了她,硬生生从他手里夺走了她。强迫她成为牺牲品,强迫她——

  该死!

  沁风水榭的一切都该死!

  筝音乍停,同时止住了笛声。

  “怎么?”婉转如黄莺出谷的美妙嗓音透着不解。

  “有朋友来访,你先回西厢房。”

  碎步轻移顺从地移离莲池中央的凉亭,待人影消失别院之后,亭中独剩的一人这才开口。

  “出来吧。”

  一如以往,声落后,人影立刻自空中落下。

  冷光一闪,剑锋直指双手抚筝的凤骁阳。

  “快说。”

  “整整一年还不死心,该说佩服还是笑你傻?”食指轻挑一弦,铮声一响,暗藏的内力已震开指向自己的剑。“冷焰,你该死心才是。”

  “她的墓在哪里?”

  “我不知道。”凤骁阳十指轮转,轻易奏出牡丹曲,无视来人腾腾杀气。

  “你说过替你杀了你指定的二十个人之后就告诉我,现在,她的墓到底在哪里?”

  “我答了,我不知道。”宫、商、角、徵、羽,五音齐备,他依旧从容。

  “你骗我。”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凤骁阳含笑回答,像是浑然未觉对方的怒火。

  “那么今日,你就是第二十一个人!”

  “冷焰。”挑断一弦回挡冷焰刺来的寒剑,凤骁阳净是满面的春风得意,让人看了更觉刺眼。“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等?一年了,今天我定要你命!”

  “唐婉儿剜心之后我就丢给唐青衣处置,你要问她的下落该去问唐青衣而不是我。”

  “你神算天机,难道算不出她身葬何处,再者,唐青衣不过是你的奴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你指使,这件事你绝对有份。说!你们到底把婉儿葬在哪里?”

  “我不知道。”凤骁阳依旧云淡风轻回应。

  “凤骁阳,事情你已经做得够绝,活生生剜了她的心,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都该够绝了!告诉我,她的墓在哪里?”“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出来!”

  “你强人所难呢,冷焰。”

  “不照做就杀了你!”

  “你,杀得了我吗?”凤骁阳毫不紧张。

  杀不了!整整一年,他苦练功夫,屡屡下手就是无法得逞,凤骁阳的武功修为到什么程度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还是摸不透,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她被葬在何处?”

  一年了,想见她,好想见她,哪怕只是一块碑,一块无法回应他情爱的冰冷石碑。

  倏地,咚的一声响起。

  “哎呀呀,你怎么跪在地上呢?”凤骁阳含笑的声音混合做作的讶异落在他头顶。

  “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想见你,婉儿,你到底在哪里,少了心的她死了也不是全尸,这样还不让他见吗?“不要折磨我,不要再折磨我。”

  “当年我有多痛苦你现在明白吗?”

  “我的痛比你更甚!”冷焰咬牙。

  “都是一样的,冷焰。”情爱伤人,痛楚都是一样,深且重。“那半年,我不亚于你。”

  “但如今呢?”冷焰抬头,望进昔日他敬重,而今日他憎恨的俊美容颜。“一年,而且永远无法抹灭,你还敢说不亚于我?”

  “你是真恨我了?”

  “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冷焰呀!”凤骁阳又是笑又是摇头,怜悯地瞅着跪在地上的冷焰。“你怎么就想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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