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怎么留?这是抗旨啊!”
“亡命天涯,我俩到无人的山林野地退隐。”
“不,我不能背叛皇兄。”
“愚忠之人都没有好下场!”过去的他和此刻的她都是最好的例证。
“你知道我不能背叛皇兄。皇兄待我有情、对我有恩,我不能在此刻叛离。”他竟然要她逃婚!“你应该很清楚,新朝初立,四方郡王除西绍王府外谁也不服谁,表面上相敬如宾,实则暗自心机各异,谁效忠新君、谁欲谋反还在未明之态,如今北武郡王府起了头,如果不加以压制,终酿祸事,这不是天下人之福。”
“为了这个与我们无关的天下人,你甘愿牺牲自己、牺牲我?”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我——”
响亮的巴掌出乎意料的掴上激动的邢培玠,他愕然回眸,一双热泪盈眶的美目正怒视着他,傲然美貌冷如寒霜,咬牙迸出:“你不是邢培玠,不是当年那个面冷心热、为谋天下太平而舍身护主、早忠职守的邢培玠,我认识的邢培玠不是像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记耳光,一段劈头斥骂,敲醒他气愤昏聩的神智。
他在做什么?明知她答应嫁给墨凡庸的原因,却……
拉回她,邢培玠歉然道:“都是我的错,让你难受了。”
串串珍珠又相触击出脆响。“我知道你也不好受,这不是你的本意,对不?”
“是我的本意。”要他说出违心话太难。“但如果这样能换得新朝太平,正如你所说,我们不得不舍,这辈子无份也罢,你我约定来生便是。”
“嗯。”怀中人点头。“约定来生。”
“来生做我的妻,让我守着你。”
“嗯,来生我们从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做起,一辈子都要守在一起。”她说。“这样才能补回这辈子无法相守的岁月。”
邢培蚧呵笑出声:“我小时候很阴沉的。”
“我也不见得活蹦乱跳。”忆起孩提时,太多的苦令她无法欢笑度过。
“五十步与百步,谁也笑不得谁。”
“呵,到时候就看见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玩瞪眼游戏,谁也不说话。”想像那画面,凤嫦娥不禁笑出声。
邢培玠愣了下,脑海里闪过她描述的景象,也跟着笑开了。
“啊,好希望来生快到喔!”凤嫦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闻言,一抹不安强烈如雷般打进邢培玠的心口,骇得他背脊发凉,“别说这种傻话!”
“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
“随口也不行!”怎么回事?为什么心口会因为这话而骚动不安?邢培玠垂眸盯着她,抬起她的手腕号脉。
“培玠?”
脉象平稳有力,并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为何他会觉得不安?
“培玠?”
她再次呼喊,终于唤回他的心神。
“怎么了?”凤嫦娥困惑地望着他。
“没事,是我多心了。”
府外的喜乐变了调,换成迎亲曲目,提醒两人吉时已到。
喜娘的吆喝声也由远至近,渐渐往房内传来。
离别在即,邢培玠不想松手,凤嫦娥也不愿离开唯一让她想依靠的胸膛。
但不得不啊!
“今后你要往哪里去?”
“我不知道。”天下之大,他不知道何处是他该去的地方。
“天下如此大,总有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身边。”他答,令她默然。
“这下胡说的人换成你了。”
“新娘子,出阁罗!”喜娘拉开喉咙拔尖儿高的嗓音已近得能清晰的传进两人耳里。
“我送你。”
“不要!我不要你看见我——”
“我一到北武郡王府就会离开。”他打断她的话,知道她在顾忌些什么。“我不会看你嫁——”接下来的话被堵在贴上他唇瓣的细掌中。
“来生……”离情依依,凤嫦娥笑出一串泪,晶亮犹胜无瑕珍珠。“我为你穿上这身嫁衣,只为你。”
他点头,最后一次吻触这两片属于他的唇。
吻住约定来生属于他的傲然寒梅。
第九章
北武郡王府座落在雷京城西大街,今日喜气洋洋,红巾横梁、喜字贴墙,府里上上下下莫不欢欣鼓舞,迎娶当朝大名鼎鼎的后羿将军入门。
王府大门外,围满了想一窥新娘美貌的好奇百姓,大伙儿都知道将军穿着火红战袍的英姿焕发,所以也就更好奇将军嫁娘之姿会是何等美艳动人。
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好奇,为何婚配的对象会是北武郡王府出了名的浪荡三公子墨凡庸。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他,配得上战功厥伟的后羿将军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众人夹道欢迎下停在王府门前,坐在马上得意喜色溢于言表的红蟒袍新郎倌,在来人搀扶下笨拙的下马,无视在旁众人明显的叹息声,走到新娘轿前迎出放下珍珠帘、掩去美貌的过门妻子。
墨凡庸在玩什么花样?一路上跃过屋脊跟随的邢培玠自然没有错放墨凡庸异常笨拙的举动。
他不认为这个时常躲过将军府森严戒备的男人身手会如此拙劣。
那日尾随拦下他追问那句“小俩口”是什么意思,他跟他打马虎眼说什么明眼人看了都能猜出七、八分,他想细问却被他乘机逃离,正因如此才让他对他起了戒心,觉得他没表面上这么简单。
凤怀将的心思盘算、墨凡庸的隐藏实力都是谜。
“哼!”就算是谜又如何,她嫁入王府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解不解得开这些谜,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视线回到王府大门,一身嫁裳的凤嫦娥在墨凡庸及喜娘的搀扶下,半推半途到门槛前,正要进门。
就在这时,珍珠帘一阵晃动,敲响串串清脆,露出绝丽美颜,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娘子突然回头,绽红菱唇微动,像在说什么似的。
在场只有一人知道,回以垂首凝视,双唇同样颤动。
四目胶着深情,在瞬间以唇形重复誓言——相约来生。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头,一抹浅笑随后在新娘子唇边轻扬,珍珠帘适时垂落,在众人看见之前遮去冶艳,新娘已被迎入王府。
喜乐暂停片刻,王府对街门户的屋脊上再无一人。
***
跃下无人巷道才走进大街,打算起程离开雷京这片伤心地的邢培玠才走没几步,便听见一声像边跑边叫的吆喝自头顶扫过,来势仿佛雨似的自天空落下,一路上引起不少寻常百姓的注意,甚至有人停下来指东指西私浯。
“不会吧!我又迟了?”
“天杀的!该不会真迟了吧?”
声声吆喝像是自言自语,音调又格外熟悉,让邢培玠直觉抬起头往屋脊看去。
燕奔?顾不得避人目光,邢培玠纵身一跃,追在后头。
论脚步,他们没人比得上燕奔,他只好扯开喉咙喊:“燕奔!”
被唤住脚步的燕奔看见友人,来不及打声招呼,急叫令人费解的话:“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该死的!难不成他真的又迟了?
邢培玠皱眉。“要不你以为我该在哪里?”另一个问题随后产生:“你怎么知道我在雷京?”
“先别管这个!”燕奔气急败坏,边喘边叫,一个月的路程缩短成十天,他这双脚不废才有鬼!“你怎么会让她嫁人呢?”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嫁啊!你怎么不带她逃婚呢?”燕奔搔头急叫:“该死的!让她嫁进北武郡王府,就像把一头上好的肥羊送进饿了十天半个月的老虎嘴里,必死无疑啊!你这家伙,是你的就算强抢也要抢到手里啊!怎么笨得拱手送她进鬼门关呢?哎呀呀,这下子凤骁阳没砍死我,靖云也会先整死我,啊——”他惨叫,将来的日子肯定惨绝人寰。
“说重点!”邢培玠握住他的双臂,怒声吼:“凤骁阳要你上雷京做什么?”
“本来是要叫你回沁风水榭,完了完了,这下子得换成救人了!”啊——他回去后一定没有好下场,呜……
回沁风水榭?救人?上句不接下句,只有鬼才听得懂。
“说清楚!”听不懂但觉事态严重的邢培玠扯晃他追问。
“总之先到郡王府救人再说,咱们死闯也要闯进去!”不由分说,燕奔甩开他自顾自的往西街奔去。
邢培玠立即紧跟在后。
***
“来来来!古有明训:‘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非弑君,乃诛一匹夫也。’”
旧朝昏君无道,新朝君贤臣良,咱们承天王朝至今不过两年,瞧瞧,这百姓莫不安居乐业、歌舞太平,放眼看去百业俱兴、物产渐丰,这不是盛朝来临的前兆是什么?哈哈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雷京城一座茶馆内,板凳上的老叟声音洪亮有力,字字铿锵地道。
“你这老头吵个啥,说的净是废话。”茶客中有人扬声。
“嘿嘿嘿,莫老头我碰巧到雷京见到这等繁华,当然是乐开怀嘛!难道你不乐见这盛朝之势?”
“你——”茶客哑口无语。
“呵呵呵,说笑说笑,客倌甭当真。老头到雷京也有半个多月了,在这巷弄街道上听得不少消息,还听说最近这北武郡王府出了点事,对也不对?”
“你也听说了?”茶客中有人好奇出声:“你也知道北武郡王府的事?”
“当然知道!我还是最清楚的哩!呵呵,小老儿我旁的本事没,就是打听消息比人强;说书老头本姓莫,名不足道,可整片江南都知我莫老头最会打探消息、说书道故。嘿嘿,适巧此时此刻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咱们就来说说这北武郡王府的事如何?”
底下响起一阵急切的应和声。
“好好,诸位客倌稍安勿躁,要是听了之后觉得老头我说得好,别忘了赏赏口沫银子呵。”
“那就快说啊!”最先在前头抱怨莫老头吵的茶客兴致勃勃的直催。
“这不就开始说了唱。”莫老头清清喉咙、喝口茶又咳了几声,吊足听者胃口后,才开始道:“话说这北武郡王爷,小老儿指的当然是被削爵去官最后斩首示众的北武郡王爷,此人武功高强,所领的北武狄兵在旧朝可是四方兵力中最强悍的一支,我朝太上皇潜邸时带的西绍戎兵仅次在后,当年四郡起义改朝换代时,这北武郡王爷可是第一功臣呐!”
“所以这回被斩首是因为皇上见他功高震主、看不过眼罗?”有人问道。
“呵呵呵,当今圣上是这种人吗?”莫老头摇头道:“客倌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啊!”
“怎么说?”
“这北武郡王爷勇猛骠悍、武功高强自不在话下,但为人凶暴易怒、向来以力服人,他手下的兵对他是又惧又怕,要是谈到尊敬心服,您随便找个狄兵来问问,老头我保证他肯定摇头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老头才刚说完,茶馆里两三个听他说书的人便点了头。
“这王爷在太上皇被拥登上龙位的时候就不服气了,才不过半年多,太上皇逊位传给当今圣上;想想,一个年轻的皇帝站在他头顶,他怎能心服口服?是以暗藏祸心,一直在想办法谋朝篡位。
司马昭之心是众人皆知,我随便说一件事各位就知道了,还记得四月十五迦南寺事件吧?若不是凤显现身,这天下文儒可得血溅雷京城,含恨入九泉啊!”
“是啊、是啊。”底下人低声赞同,不少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更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可当今圣上何等仁慈,为了爱才,力排众议,不愿惩处这个时时藏祸心、想夺取天下的王爷,所以才想把义妹,我朝第一位,也是旷古绝今、无人能出其右的女将军、巾帼英雄嫁入北武郡王府,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结,若彼此能结为亲家,不但可以拉近关系成为姻亲,还可以化解王爷的野心、缓和朝中不安的气氛,让那些个妄想复兴的旧朝遗臣彻底死心,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圣上这片苦心给白白糟蹋了,咱们的圣上还亲临王府,为出嫁的后羿将军主婚;可看看这北武郡王爷是怎么回应咱们万岁爷的美意,他竟然、竟然在酒里下毒意图谋害咱们皇上!您看看、您看看,这成何体统啊!谋害圣上可是连诛九族的大罪啊!”
“那皇上是喝了毒酒没有?”
“后羿将军不愧是我朝第一奇女子啊!”莫老头喝杯茶、喘口气,接着说:“她见这王爷频频劝酒,可连咱们平民老百姓都知道当今圣上是杯酒不沾的,是以她觉得王爷劝酒必有古怪,便代咱们圣上喝了那杯酒,果然!”掌一拍板,磅然巨响吓得众人跳了起来,又跌回板凳上。
“果然什么?”茶馆内,就连伙计、掌柜也出了声,众目圆瞪,集中在老头身上,像见着什么珍奇异兽似的。
“后羿将军不过才啜了那么一小口。”老头两指比出不到半寸的距离。“退了几步便吐血倒地不起!”
众人噤声,想起曾在皇道上目睹的火红身影,那容貌的冷傲绝艳、那一身的英姿焕发……
“然、然后呢?”先醒神的人开口问。
“自然是一命归阴、呜呼哀哉啊。”莫老头双手合十,“可怜啊!美娇娘一个,还是我朝开国的巾帼女英雄啊!”
听者中突然渗入几丝女子啜泣声,更令闻者黯然。
“可恶!”茶客中有人握拳捶桌。“那个可恶的郡王爷死得好,他该死!”
底下立刻响起应和,久久不绝于耳。
“没错!”莫老头的声音跟着慷慨激昂了起来:“他该死!可在他的野心东窗事发之后,他竟然命府内侍卫锁起大门,把到场主婚的万岁爷和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给困在王府,想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就在这时候……
“怎么样?”听众们似乎已受不了让莫老头拉长尾音吊胃口了。“快说!”
“就在这个时候,这王府三世子,也就是咱们新郎倌抢了把剑挡在圣上前头,试图阻止他爹的谋反,还苦苦相劝,可惜这北武郡王爷和长公子根本听不进去,执意乘机弑君夺位。”
“那个浪荡三公子?”大伙儿立时瞠目结舌。
“三公子虽然没啥武艺,可对咱们圣上也是忠心耿耿,见他爹意图谋反,自然头一个站上前护主,可惜武功平平、力不从心;不过就在这时候,王府外有人强行破门而入,是两名江湖男子,一名手里执箫、一个手中拿棍,从外头一路杀到府里大厅救了皇上和文武百官,平息了一场让咱们百姓又回到旧朝民不聊生景象的危机。
最后的结果,小老儿我不说,各位爷们也都很清楚了,这王爷和长公子被削爵去官、斩首示众,而三公子因护驾有功,圣上宅心仁厚,甚至颁旨废诛连之刑,祸不及亲朋师友,将北武郡王爷的官位传给他,不流外姓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