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原因是从北武郡王爷的为人推敲得出的。”话说到这里,南宫靖云更压低声音:“北武郡王爷是个不甘屈居下风。野心勃勃的人。民间传言凤显平乱世,潜龙兴邦国,如今乱世平,而潜龙——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只要一入朝便可得高官厚禄,甚至当上宰相,你想,北武郡王爷会心服吗?”
“不会。”燕奔想也不想便摇头。
南宫靖云又问:“他手上的蟠龙石是真是假,普天之下有谁知道?”
“北武郡王跟他那个自称是当世潜龙的儿子。”
“还有一个。”
“咦?”燕奔扬眉,疑惑地看着他。“谁?”
“真正的潜龙。”
***
燕奔突然觉得眼前的南宫靖云变得神秘难测。
他愣了半晌才醒神动嘴问道:“你不是说世上没这个人?”
“谁知道北武郡王府的人会不会这么想。”他耸肩,举杯啜茶。
“所以——”
放下茶杯,南宫靖云接了话尾:“整件事或许只是为了引来真正的潜龙,然后设法让他不能入朝为官,瓜分朝中权势。”
虽用上“或许”的臆测字眼,但南宫靖云眉宇间的自信却让人以为真有此事,令人无法一笑带过。
“这个设法不能指的是——”燕奔顿了顿,没有再说。他不过是个江湖人,眼前南宫靖云说出的政局权谋、机变狡诈已经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是以,南宫靖云帮他说下去:“让潜龙从这世上消失。”
“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引来天下的读书人,只要放消息说蟠龙石在北武郡王府,让潜龙找上门不就得了?”
“这就是我到雷京最重要的原因。”呵,脑子倒不坏,还想得到这一层。
“什么?”
“倘若潜龙够聪明,必定能猜出这其中隐含的目的,那么北武郡王利用蟠龙石引出潜龙的计策就无法成功;但如果是在天下人面前,也许潜龙会想届时读书人比比皆是,他大可混在人群中观看情势再作打算。所以——要你是北武郡王爷,会用哪个法子?”
燕奔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但这跟你到雷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是没有说出他最重要的目的。
“是你打断我的话。”南宫靖云白了他一眼。“现下他用了第二种方法,说是聪明,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怎么说?”
“如今天下人皆知北武郡王府的长公子乃当世潜龙,圣上将召见他并延揽入朝为相。倘若一切成真,北武郡王府的长公子成为当朝宰相,这时潜龙才露面揭发这一切——那是足以灭九族的欺君之罪。”
“没错。”一边点头,燕奔逐渐明了整个局面,不过——
天老爷!承天王朝不过才立朝两、三年,怎么局面就这么复杂?这样下去还得了!
似乎看出他的哀号,南宫靖云轻笑道:“当年四郡联手起义推翻旧朝本就各怀鬼胎、各有目的,如今这情况实也在所难免。”
“这算是安慰?”
“你说呢?”
“唉……”燕奔挥挥手。“接着呢?”
“这一切倘若是个计谋,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地将自己逼进死角。”不知道当初北武郡王在策划这一切的时候是否想到这一点?“如今北武郡王爷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非发不可;若四月十五当日潜龙避不露面,或他还无法得知谁是当世潜龙,为以防后患,想必他会选择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轻放一个的作法,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你的意思是——”不会吧?赶尽杀绝?
南宫靖云点头,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明枪易躲,如今他只能使出暗箭。”
“所以你到雷京——”
“没错。”南宫靖云笑着回答他还没问完的话:“我到雷京就是为了避免惨剧发生。”
避免惨剧发生……燕奔将他的话咀嚼于心,细嚼慢咽了好一会儿才有本事吞下肚,等着发酵酿出最后的答案。
当领悟时,燕奔瞠目以对。
难不成他就是——啧!还骗他根本没这个人!
***
“来来来,今儿个说书老头儿我不说江湖事,但给客倌们来说说这天下事,以酬谢各位照料我这素昧平生的糟老头儿。”
呵,意外来到这村子,本来还嫌这儿小,肯定没啥赚头,但是这村子虽小,但土地肥沃、村民个个笑脸迎人,就像个世外桃源似的,他一个老头儿初来乍到、衣衫破旧,心想:这下子连进这家小客栈恐怕都会给人轰出来。
没想到——哈哈哈……这儿的人心善,老掌柜见他衣衫褴褛,还从店里走出来把他迎了进去,并请了他一顿饭。
更绝的是,客栈里的客倌见到这情景,还纷纷将自己叫的菜,夹的夹、分的分,送到他桌上请他吃,要他怎么不感动涕零?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说个近来轰动整座雷京城、撼动朝廷的大事儿作为答谢。
“老伯,您说这天下事指的是啥来着?”年轻客倌等不及便开口问。
“呵呵呵……咱们都知道有阙词儿是这么说的:‘潜龙在野,凤显出,朝代更迭;凤显隐没,潜龙起,民安国兴’——这是
说,每个朝代去旧换新都有两个治世人物出现,凤显平乱世,潜龙兴邦国,不晓得大家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这词儿还能唱呢!”
“就是、就是……”
“没错,今儿个老头儿就是要来说说这两个大人物的事迹给各位客倌听,不收钱,纯粹让客倌们享享耳福,算是小老头儿我的一点谢意。”
“那就快说啊!”
“快说、快说……”
“好好好——”村民们的直朴让莫老头笑了会儿。“话说雷京城里北武郡王府召告天下,说在四月十五迦南寺落成之日,要把长公子随身的蟠龙石供奉在里头一天一夜好让世人有机会见见引出潜龙这治世良才的神石。老头儿我也凑了热闹到雷京去看看,所以——这一切的一切,老头儿我是再清楚不过。”
转眼间,只听到莫老头儿时高时低、时尖时粗的嗓子回荡在客栈里;坐在位子上的客倌、送菜迎客的店小二、算帐的掌柜,无一不竖耳倾听,甚至连路过客栈门前听见余音的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听着莫老头送来关于雷京城最炽手可热的大消息。
“可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这蟠龙石根本就只是个幌子;而这北武郡王府的长公子也不是当世能助当今圣上安邦兴国的潜龙。”
“喝……”听者无不倒抽口气,更专注全副心神等着下文。
“原来,这一切都是北武郡王想出来的阴谋,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得先掌权,而这时又听见咱们老百姓口耳相传的词儿,就想到利用潜龙的名号,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宰相大位,将来大权一握,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所以他就想出一个引君入瓮的法子,利用假的蟠龙石引出真的潜龙,再一刀分了他以绝后患让自己的儿子安安稳稳顶替潜龙坐上宰相之位——”
“那怎么办?怎么办?潜龙危险啊……”众人叫道。
“呵呵呵……”老头儿抚须笑道:“这时候就得靠另一位治世长才凤显了。”
“怎么说?”
“原来这凤显不是无故消失,只是隐身于乡野间洞察这天下局势。当这消息到他耳里,他当然很轻易地就知道这北武郡王爷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于是在四月十五,这假的蟠龙石现世当日,北武郡王爷在迦南寺右侧修行场上搭起有一个人这么高的台子,傲然站在台上,这拿来骗人的蟠龙石就在他身后——台下一窝蜂净是等着看这神石模样的读书人,或像老头儿我一样的平民百姓。
就在北武郡王爷命长公子掀开红幔展示蟠龙石的时候,一声大喝阻断他的动作,这时候,神采翩翩、一袭白衫、仙风道骨的凤显突然出现在人群当中,他身旁跟了个武功高强的侠士,这个侠士抱着风显,以绝妙轻功一跃上十尺高空,落足在志得意满的北武郡王爷父子俩面前——”
“然后呢?”
“守护北武郡王爷的卫士见状立刻一拥而上,只见凤显公子身边的侠士一棍挡去,旋身划了圈,就把一票护卫打下台,个个活像被烫熟的虾似的倒地不起、哀叫不绝。”
“好啊!好!”听者掌声随之响起。
莫老头高举双手,止住众人的掌声后再继续说:“这台上只剩北武郡王父子,和凤显跟那名执棍的侠士,北武郡王当然气得破口大骂来者何人,这时凤显拿出一块玉——这玉可不是普通的玉,非但红艳如火,其形状就像传说中的神鸟凤凰展翅昂扬长空一般——而那就是与蟠龙石齐名的凤凰玉。小老儿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知道站在台上的公子不是别人,就是助当今圣上平定乱世的凤显。”
“原来如此……”听者相互看了看,频频点头,目光又回到莫老头身上。“后来呢?”
“后来啊,只见凤显在台上和北武郡王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身边那名侠士很不耐烦地吼了几句,呵呵——王爷父子俩拔腿就逃,活像两只尾巴着了火的狐狸,咯咯……”
“哈哈哈……”
“不过整件事儿最可怕的不在北武郡王父子俩想谋害潜龙的事,可怕的还在后头。”
“什么?什么?”
“老头儿我后来听说……”看看左右,莫老头刻意压低声音,但还是能让大伙儿听得清清楚楚。“这北武郡王原先还想若到时候找不出潜龙,就要把在场的读书人杀光;反正潜龙一定会混在这群读书人之中,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轻放一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赫!这……这么可怕!”
“就是、就是,幸好凤显看穿北武郡王的阴谋出面制止,救了那些个一时好奇涌进雷京的读书人,也救了潜龙。”
“呼……”大伙异口同声喘了气。“那么潜龙到底是谁?最后有没有出面?”
莫老头摇头晃脑好一会儿。“事后凤显说了两句话,让天下读书人恍然大悟。”
“什么话?”
“凤显扬世,潜龙在野。”
“这是啥意思?”
“呵呵呵……凤显凤显,顾名思义就是显露于世、平定乱局的治国良才;而潜龙潜龙,潜在海底的龙谁看得见呢?潜龙本来就行踪成谜,隐身在乡野之间暗地为朝廷安邦定国。也许是你,或者是我,要不就隐身在咱们当中。”
“您的意思是——潜龙就像代天巡狩的钦差,看看咱们过得好不好,好就罢,不好便暗地施以援手喽?”
“呵呵……这位客倌您还挺有见地的。”莫老头赞同地点点头。
只见客栈内外听见这番话的村民皆面面相觑,个个神情复杂而且茫然,同样的想法不经意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神采翩翩、仙风道骨……还有一名执棍的侠士……
“呵呵,老头儿我也该上路了,多谢各位客倌赠小老儿美食,老头儿我就不客气打包带走了。”莫老头将菜倒进准备好的
油纸包中,走到客栈门前停下。“啊!忘了说件古怪事儿给各位听,当时在雷京还出现一头非陈年佳酿不喝、非笋香肉片不吃的怪驴。天下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啊!哈哈哈……”笑声渐去渐远。
还有一头驴……
一个念头在村民心里益发强烈,但没有人说,只是面面相觑,神情更是不解又困惑。
莫老头举着蹒跚步伐缓缓离去,来到村口顿了下,老眼望向村口的石碑——燕云村。
呵呵,好个燕云村。
第十章
“生病了?”南宫靖云难得的打破沉默,开口问及身边依然把脚踩在驴臀上,完全不觉得以人之姿欺凌牲畜这事丢人的燕奔。
燕奔双眸懒懒一扬,意兴阑珊。“这么问是啥意思?”
“要不是生病,你怎么可能一路上都这么安分?”离开雷京少说也有五、六天了,没听见他大声嚷嚷或是见到跟他的驴子吵架场景,还真觉得不太习惯。
“你!唉……算了。”语气里净是摆明放弃的无奈。
唉……一路走来,直到那一天才知道他竟然是凤显!天老爷!那个在四郡起义时运筹帷幄的风显竟是他?
哀怨!他竟然和北武郡王父子俩同一天知道,也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竟然能一脸无辜地问他怎么回事?“唉……”
“你怪我瞒你?”
燕奔无力地挥挥手。“早习惯你一瞒再瞒,算了。”
唉……他叹,叹自己怎会恋上如此棘手的南宫靖云,果然是自找死路、自找罪受、自投罗网自——还有什么“自”开头的?嗯……
自招其祸!没错,还有自招其祸——唉……
如果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怎么配得上南宫靖云这个名字。
“我没有瞒你。”
“瞒就瞒了,还强辩。”燕奔斜睨着他。“你又不会因为我的气恼从此不再瞒着我。”早认命今后还会有一连串被蒙在鼓里的情形发生,谁教南宫靖云的坏心眼对他似乎颇有偏好,总往他身上使。
“话是没错,但有时候我真的没有瞒你。我说过这块玉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燕奔有气无力、像极离水死鱼的表情忽地一振。“那个男人?”
“就是那个男人。”
“他姓啥名啥,住在哪儿?”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当然是找他算帐去!”敢送他凤凰玉?啥!那家伙一定是存心把这件事丢给南宫靖云处理,也不想想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路上的偷袭他能活命实属侥幸。“让你置身危险当中的家伙不找他算帐怎么成?”
闻言,南宫靖云笑倒在燕奔怀里。“有你这句话就够,动不动手倒在其次。”
“我非动手不可!”燕奔扳正南宫靖云的脸,令他和自己面对面。“说,这凤凰玉的正主儿、那个陷你于危难中的混帐是谁?”
“是----”
“小心!”燕奔忽地抱起他跃离驴车。
咻的一声!一支金羽箭笔直深入车梁,只剩半截箭柄露在外头上下晃动着。
倘若没有跳开,这一箭没入的会是南宫靖云的右肩,连带刺进燕奔左胸、正中他心口。而驴车也因背负的重量忽减而为之停顿。
“谁?”
事情都解决了怎么还有人找上门?燕奔一手起棍,一手将南宫靖云护在身后。
“能躲过我的箭,你本事不小。”与季春时节全然不搭调的寒音冷凝地道,繁密足以遮天的树林间窜下一名便装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左手执弓,背着一袋金羽箭;再细瞧,此女的容貌美艳不亚于季千回,但又与季千回牡丹似的艳丽不同。
此妹的美艳如寒冬傲梅,劳劳独立于天地霜雪之间。
“你是谁?”燕奔神色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