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是他关上办公室大门的声音。喀!是他上锁的声音。这些她全听得见、也全知道;但是,脑袋里还是无法反应他回来了的消息。
她想动,可是怎么也动不了,她知道他拉她,拉她进他的办公室,知道他——知道一切一切,但为什么她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一切不是真实,只是虚幻,只要她一眨眼就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消失不见。
所以她不要眨眼睛,不要闭上眼,不要开口说话,这样子是不是就能一辈子在梦里面看见他,不会再失去他!不会再被他丢下!这样子是不是就可以——
“以梅?”滕青云拉起她,将裸裎如赤子的她包裹在臂弯中。“你在哭什么?’’同样裸露的他,只觉胸口被她的泪水浸湿,有点热又点凉。“你怎么了?”
“你是真的?”她是不是听见他的声音了?那个平稳又没有特色,常带着嘲讽的声音?“你不是从梦里出来的?”她低喃,双手始终不敢主动触上滕青云任何一寸皮肤。
“你还在作梦。”他回来对她的刺激真的这样大?不,说正确一点,是他离开的这一年对她当真有如此大的影响?
“我……”她可以说话吗?她说了话之后他是不是还在这儿?不会丢下她离开?是不是还会继续在她身边,嘲讽她也好、讥笑她也罢,反正她只要他在她身边。
滕青云定定地盯着林以梅瞧: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确就在她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吻她,将自己口中暖和的气流送进她嘴里,究竟这样能不能让她回到现实他也不知道。
但是谢天谢地,林以梅终于眨了眨眼睛,开口说话:“你……回来了?”
“这样还不能证明吗?”他的“努力”难道还不能让她了解这.是现实不是梦境吗?方才她的反应是这么的激烈,何须怀疑?
“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伸手环住他的背,主动贴上他的唇,且还送进自己的粉舌。“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让我——”孤独啊……她来不及说出的话,现在只想好好感觉他的存在,证明这不是她的幻想。
滕青云对她突来的热情有点惊愣,一下子反被她压在下头,只能任她在他身上燎起火源;但这只是一瞬间,之后他便又回到主动的地位,翻个身子反压她在身下,这一年的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不是吗?她果真怕失去他。
“怕失去我就不要放手。”滕青云伸出热烫的舌头,舔吻她的耳垂低声轻喃:“如果真的怕就不要放手。”
“我不放,我绝对不放手!”意乱情迷之下,她果真收紧双臂,使尽力道抱住滕青云光裸的背,十指几乎要掐入他背部肌肉。“不放手,我不要放手!”
他情欲满布的眼中同时充塞着柔情,他是这么渴望她不要放开他,早在五年前她紧紧抱着他痛哭的时候,他的心就暗暗被她敲下一大片,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现在,她终于说不愿放开他,即使是在这种一时情动、难以控制的时侯,即使是明知道一旦冷静下来,她会否认,否认自己曾说过这些话——他也情愿相信。
无奈!谁教他总是嘲笑好友们对感情的提得起放不下,现在自己反倒比他们来得更放不开——抓雁的猎人反被雁啄瞎了眼睛,原来这句话就是在说他。
* * *
林以梅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得这么舒服过。
轻轻睁开眼,便看见被她压贴在身下的滕青云,如此画面终于让她不得不承认他回来的事实。
办公室……天!她竟然在他的办公室和他——动了动身子,她只觉得全身酸痛,一张沙发挤了两个人,怎么睡也不见得会安稳到哪儿去,但滕青云在睡前仍体贴地自愿当床垫让她躺,也抓了白袍充当棉被怕她着凉,这一点记忆她还是有的。
好累!她放松自己躺在他身上,一股疲倦自体内深处涌上,藉由神经传达至四肢,而后从毛孔流出,尽数被她身下的滕青云吸纳,每一寸和他相触的肌肤都能隐约感受到一份放松的悠然。她不懂为什么他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侧着脸趴在他胸口,她听见他沉稳的心脏跳动声,砰咚、砰咚、砰咚——他的心脏跳动得很规律、也很强劲。
“醒了吗?”她耳朵里突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感觉像从胸口发出的,很沉稳、听起来很舒服。
“嗯。”
“我突然回来你很惊讶?”滕青云甩甩被她压麻的手,之后放在她发上绕起圈来,另一手则眷恋于她无瑕的后背。
“嗯。”林以梅不做反抗,似乎很享受他的轻抚。
“你住在我那儿?”他离开前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就是要她在他离开台湾的这段期间住在那儿,免得把他忘了,他并不认为她会不懂他留下钥匙的用意。
“嗯。”她住是住进去了,但却鲜少回去,因为这一年来她值的夜班之多,让她没有时间回去,几乎是以医院为家。
“很少住。”这句话几乎是肯定句。他猜她一定会接下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的夜班,好避免因为太常回去而产生必定的眷恋。
“嗯。”
果然不出他所料。“你很矛盾。”
“嗯。”她承认,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和他太亲近,但却又忍不住依赖他;明知道他不在台湾的这段期间她可以偷偷逃开,可是却又反其道地搬进他的住处,靠他残留下来的气息过日子;明明发誓这辈子不会再为谁动情的,却因为听闻他的归来而内心雀跃不已——综合各点,她的确很矛盾。
“留给你的字条还在吗?”
“……我丢了。”说这话时,那张便条纸上的原子笔字突然硬生生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已经反复背诵了一年之外,怎么可能轻易就忘掉。
他不是没发觉她的迟疑,在他面前想说谎还得回去再练几年才成,但他现在还不想拆穿她。“丢了就丢了,无所谓。”他感觉到身上的娇躯微微瑟缩了下。她以为他会说出其他的话吗?未免太不清楚他对她的了解。
“为什么一年前要那样对我?”她一直有个疑问,他离开的前一晚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她想了好久,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你对我说的。”他不想再重提她说的那一句话,只是概略性地提醒她,当然林以梅也很聪明的想了起来。
“就因为那样?”她抬起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你希望还有什么吗?”
“不,没有。”她摇头,重新贴在他胸口。“没有,这样就好。”是的,别让她有太多震撼,否则她真的会失守自己心防的底线。
“我该搬走了对不?”当初他是要她帮他看家,现在他回来了,这是不是表示她这个替他看家的人可以离开了。
“随你。”她搬进搬出对他并没有影响,反正计划中并没有考虑到她和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的事。
好冷淡,他的回应让她想起永远不该想起的事——那个人当年也是这么冷淡的,在和她上过床之后……“男人为性而性,女人为爱而性……”不由自主地,她低低吐出这两句话。
“是这样吗?”滕青云靠她这么近,怎么可能没听见。“那你呢?又是为什么而性?”
“为——”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为什么。”她想起来了,他们似乎躺太久了。
滕青云收紧横放在腰上的手臂。“真的不为什么?”谎话一说多就没什么意思,反倒会让人生厌。
“那你呢?”她反问,怎么也不肯正面回答他。“为性而性?”
“你说呢?”她不回答,他就有必要回答吗?“在你看来,全天下的男人哪个不为性而性?”
她只觉得他的话像刺,狠狠的将她刺出血来汩汩流着。“你嘲讽人的功力愈来愈高。”林以梅拉开他的手,冷冷的语气不再带有一丝温度,方才还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缱绻暖意顿时消逝无踪。离开他温热的身体,她穿上自己的衣服。
“我说的是事实,你心里明白。”
林以梅闻言;扣扣子的动作突然一顿,之后又开始动了起来。
滕青云不发一言地站起身穿戴自己的衣物。他说对了不是吗?
第七章
“你和滕医生在交往?”
这个问题竟来自于向来以感觉迟钝闻名、且常常以不知不觉为自任的糊涂蓝蕾口中,可见当林以梅听见她的问话时,脸上何以会出现一丝愕然。
“告诉我,是不是啊?”
“是不是什么?”林以梅低头边看着手上的行程表,边一手拿着笔在已结束的麻醉手术上打勾。
“交往啊!修文说滕医生回来的第一天,和你一起消失了好久。”
林以梅顿了一下,淡然回答。
“没有。”
“可是好多护士都说你和滕医生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没道理不是在交往啊!”最大的证明就是最近滕医生对他们这些护士的态度明显变得和善多了,而且也很少听他在手术室里大吼大叫,这不是谈恋爱了是什么?至少她是这么觉得。蓝蕾对自己的推测颇为认同。
林以梅一听,反射性地拿起手上的行程表轻敲挑。“做你自己的事。”她管那么多干嘛?
“可是——”
“没有就是没有。”林以梅飞快地打断她的话。“不要用这种问题烦我。”她是不可能白痴到再犯同样的错误——爱人,她有那么笨吗?爱人?哈!
“但是我以为——”
“没有以为。”
“可是以梅,我觉得滕医生对你好像很有意思,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都不一样,就像修文看我那样,很温柔、很依依不舍。”
“错觉。”她吐出这二字,想就此带过蓝蕾愈来愈困扰她的问题,她的工作够她忙了,不需要蓝蕾再“好心”地加上一笔。
“但是——”坚持大概是蓝蕾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只是对被坚持的对象来说不太算是件好事。“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啊,滕医生他对你真的比对其他人好,而且不只好上一倍!”
“错觉。”林以梅再次重复,她被四周的人对她和滕青云关系的猜测早给弄烦了。其他人不像蓝蕾这么有傻胆敢上前来问她,但那一双双的眼睛早将他们心里所想的全透露出来,就算不问她也清楚,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宜,日子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哪知道蓝蕾这大小姐会傻到亲自挡住她的路东问西问。
“告诉我嘛——我们是好朋友、好姐妹、好哥儿们,你怎么可以有秘密不告诉我呢!”
蓝蕾嘟起嘴巴,真的是坚持一定要得到答案。
“别烦我,蓝蕾。”
“可是我关心你啊,你都——”
“林医生!”不远处一个声音打断了蓝蕾的话,须臾,一名麻醉科的助理护士跑来。“滕院长要你到院长室一趟。”
得救了!林以梅扬起一丝像是得到胜利的笑容,连招呼的话都不说就跟着护士往院长室的方向走去。
* * *
“什么事?”打开院长室大门,林以梅一踏进门便是简短的问着。对滕青云,她从来没有客套过,也亏滕青云视她的不敬为无物,定力之够倒也令人佩服。
滕青云比比长沙发的方向,林以梅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有个男人正坐在那儿,和她的视线正巧对上。
“以梅!”男人像见到熟朋友似的,几乎是跳起来握紧她的手上下猛晃。“想不到你会在这里工作!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林以梅不露任何疑惑的表情,因为她知道滕青云会告诉自己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她并不急,只是——“放开我的手。”恶心!她向来不爱让人紧抓着手不放,尤其是男人,滕青云是她目前唯一能接受的特例。
男人没有放开。“以梅!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你应该记得他的。”滕青云飞快出口,打断男人的话。“李杰,现任立法委员。”说话时,他仔细盯着她,观察着她所有的表情。
李杰!这两个字硬生生地打进她脑海,让她所有的思绪碎成千万片……李杰!他是李杰!林以梅更是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表情只能说是——没有表情。
“以梅!”李杰错愕于她的反应。“你不记得我吗?我是李杰啊!”
“该记得你吗?”林以梅别开脸,眼睛则对上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看戏的滕青云双眸,忿道:“你是故意的。”这一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全然的肯定。
滕青云皱眉,似乎很不悦于她的指控,只短短吐出两个字:“巧合。”
好个巧合。林以梅回他冷然的一笑,转而望向李杰。“做什么?”
“你……”看样子,李杰还无法立刻从两人本该是完全熟悉,如今却意外于她全然陌生的反应震撼中清醒,愕然的只能盯着她看——脸没变、身形没变,为什么以前那个爱笑的女孩却消失不见?难道——
“你……你还在恨我?”五年多前,他背弃她选择另一个女孩,难道她还记在心里?
“你没有资格。”她冷淡平稳的语气中是否真的代表她完全不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李杰和过去的回忆所震撼?这答案——就连以为她会有其他更多反应的滕青云也不能理解。她表现得太冷静,冷静得出奇。
李杰闻言,浑身一震,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太出乎他意料之外,还是她的冷淡让他不知自己接下去该说什么,但是同时,一股后悔莫及的内疚感也油然而生,透过双眼,他以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对自己而言仿佛全然陌生的她,然而他所得到的反应是——两潭死水般一动也不动的冷眼以对。
两个人相互凝视的画面看得滕青云心烦。他皱了眉,看来自己对她的占有欲已经强到连她仇视敌人他都会受不了的地步,当真是走火人魔。
“李委员有事找我们帮忙。”看不过她将视线投注在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人身上,于是他出声以结束两个人的视线交集。
林以梅回过神,转过头看向滕青云。“不关我的事。”
“他女儿要送来就诊。”滕青云完全不把她的话听进耳里。“由你配合我。”
女儿?她又望向李杰。“你有女儿?”
李杰迟疑了好久,终于点了头。“嗯,快七岁了。”
七岁?林以梅突然出声大笑。
她的表现愈来愈怪异。为了避免衍生不必要的事端,滕青云勉强自己开口:“看来今天不适合谈你女儿的病情。”他平常懒得和人多说话,但是这个李杰……他说什么也得和他虚应几句,冲着林以梅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