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严守这个秘密,也从旁观看他一点一滴的变化,当他知道冷玦选择杀手这条路的时候,不能说没有惊讶,但早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想法更浓——操纵人的生与死,这本是上天的事,然而他却决意与天对峙,介入这项工作;原因无他,只因为上天无情地操纵裴月的死,连带扼杀他的心——这是他对天、对命运所作的报复。
他想阻止,但无能为力。他知道裴月是冷玦的一切,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她的出现将他全部的沮丧吸收得一滴也不剩,同时也将他的感情全盘接收,成为他仅有的唯一,所以当心和灵魂唯一的寄托乍然消失时,任谁也无法接受这种打击。
十年前的冷玦就是这样在二年后发生的喋血事件中,开了杀人的先例,就此正式步入杀手之途。
“她……和裴月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因为回忆往事让他没听清楚冷玦说的话。
“脸、身形,和她完全一样。”冷玦抬起头,苦涩一笑。“你信吗?她和裴月长得一模一样。”
“这……”亚治瞪大眼望着他痛苦的表情。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必须杀的人和心爱的人有同样的一张脸?
难道……这是他与天对峙所得到的惩罚?
“甚至连表情——”冷玦停住话,猛力摇头,最后反常地捂着脸大笑。
这一幕看在亚治眼里,分外感觉得到他心底的痛苦。这一招太绝了!他不禁埋怨起上天。
他该怎么办?只要看到李绮梦他就想到裴月,可是每一次他都得提醒自己,她是李绮梦。不是裴月!她是害死沙穆的人、不是他日夜心系的裴月!
但是,提醒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望着她的脸发愣,藉着她想象裴月生前对他说话的神态,结果是——看到她的每一眼都是痛苦,听她声有的每一回都是折磨,他到底该怎么做!?为沙穆报仇的意念和下不了手的犹豫形成两方拉锯,无感的。已开始有感觉,却面临受挫及左右为难。
“你会杀她吗?”亚治问出冷玦心底的犹豫。
亚治见冷玦双手抱头伏在吧台上,他从来没有看过冷玦有这种举动出现。他一向是将痛苦藏在心里不会外露的,今天一切的反常行为更可说明他内心的矛盾挣扎。
其实对他来说,能看到他卸去没有表情的面具是值得高兴的,但是痛苦——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如槁木死灰般的心有了复燃的迹象,却是另一个痛楚的开始——难道命运真的是捉弄人多于顺应人?
看着冷玦痛苦的样子,亚治默然了。
第五章
在李明的地盘上,原属于他的手下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会议大厅里,等着~个对他们而言是外来者的人对他们炮轰。
Ron火爆的怒目瞪视四周的人一遍,从他的口气便可得知他正在气头上,被他瞪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心脏突然多跳十几下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生怕自己再接到一次那种杀人的目光。
“一群笨蛋!”
居然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你们活着有什么用!”Shit!真想送他们每个人一枪,难道台湾只尽出些笨蛋白痴吗?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美艳的凯萨琳是在场唯——一个不怕他的人,嘴里吐出的是嘲讽:“没事杀一个人还专程跑到海边去,现在尸体捞不到又怪到别人身上!哼,总归一句话——错是你造成的,你没有权利怪我的人。”
“凯萨琳·雷特纳!”Ron掏出枪抵住她的额角。
“大嫂!”手下的喽罗紧张地叫着。
“你够了没!”Ron恨不得一枪毙了她,可是一想到绮梦的吩咐,他只好乖乖收回枪,不意却惹来凯萨琳的一番奚落。
“你一辈子都没办法杀我的!哈哈哈!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呵呵呵,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实在是让人高兴。
Ron瞪现她,锐利的视线恨不得将她杀个尸骨无存,“总有一天灭你会死在我手上。”绕过她要离开会议大厅前,他在她耳边撂下话:“我发誓!”
凯萨琳挑了眉,娇声轻喷:“我好怕哦!”随后是一阵大笑,好像笃定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事实上她之所以敢如此笃定,是因为她相信李绮梦绝对不会允许他亲她,犯下杀母大罪。眼睛随着他远去的背影看去,被她这么一激,他肯定是愈想找人出气,而那个人——如果她想的没错,肯定是押走李绮梦的冷玦,哼!破坏她计划的人都得死!她知道他会替她做到这件事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 有这种儿子真好,幸亏她当年不惜牺牲自己色诱那个人,否则怎会有个杀手儿子呢?
杀手嗜血的天性果然是会遗传的。
Shit!他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等她回来!Ron气愤难抑地边走边想,怒火在心头不停地烧,烧红他的眼,同时也烧痛他的心。
从小到大,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没有一次不设法利用他威胁他的父亲,杀死任何一个她想要杀的人。
真到有一天,他的父亲因此而死在对方手里,接着她又想利用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最后连他最亲密的人也不放过,利用他要胁别人,同样的伎俩每一次都能达到她所想要的效果。 一直到现在,她仗着另一个优势要求绮梦为她做三件事,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威胁别人!偏偏她手上又握着王牌,让他永不得!
“要是让绮梦听见你骂脏话,你就糟糕啦!”忽高忽低的声音响起,口气还是止不住地调侃。“要不要我去告状啊!
“有种去试试看!”看不见人,但他笃定这家伙离他不远,甚至有可能是在监视他。
“不去跟着绮梦,黏在我身边做什么!’
“说得好。”好死不死还敢在他这头老虎身上招虎须。“我也想问问她为什么逼我跟在你身边。”
事实上原因早就清清楚楚,还不就是怕他一时把持不住,掏出枪毙了凯萨琳·雷特纳。
“没有绮梦的同意我不会杀她。”
“是吗?”这可奇了。“那刚才是谁拿枪抵住凯萨琳的脑门?”
该死!居然胆敢监视他。“给我滚!”
“这可不行!”真是的,都几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以为我敢违背绮梦的命令吗?我可没那个胆,有种你潜进黑街跟她说去。”
况且他还有事得跟他说哩!
R0n握紧双拳,满眼的杀意不知道该射向何方。那家伙躲在哪里他根本一点概念也没有。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会躲,算什么男人! “Ron,待不下去就跟我走。你这个脾气让绮梦猜得准准的,她说你绝对没办法待太久,要我找个地方给你住,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就看你要不要。”
这么沉不住气,真不知道这个顶尖杀手到底顶尖在哪里?
‘白痴!我要是离开了,这边的人就会停下找沙穆的工作,绮梦还回得来吗?”
“放心,凯萨琳不可能不要回她的,她又不是想死在你的枪口下。”何况……绮梦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想回来。这一点绮梦交代不能让他知道。“怎么样?你的决定呢?”
暗自思忖了一会儿,Ron只得抿抿嘴。“还不带路!”
嘻!果然!暗笑在心底。
来了。李绮梦在心底暗暗数秒,五、四。 熟悉的存在感再次占据她所有的神经细胞,由内到外,强烈的气息像毒虫,从她的毛细孔钻进,融入血液,随着血液的流动传达到四肢百骸,牵领出一连串的反应,让她不自在的程度到了几乎快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而尽管如此,她还得假装睡得很熟,这肯定比她在美国所受的训练要难上十几倍,尤其是要装给背后的那个人看,更是难上加难。
他为什么要半夜三更换进来,只为了看她的背影?闭上眼睛装睡的她,没有办法活动四肢,只得凌虐自己的脑子,思考揣测背后的冷快做这种诡异动作的缘由。
首先,她想到的是,他打算要杀她为沙穆报仇,但是很快的,自己又推翻掉这个想法,因为——如果他要杀的话早杀了,不会等到现在。
第二,她想到他是想增加她的心理压力,让她受不了被监视的日子而主动认输认错,但是五秒过后,她又推翻掉五秒前的想法,因为冷玦不是这么在乎是非曲直的人,对他而言,杀与不杀这类的问题比对或不对还来得重要不知几千倍。
至于第三点——她正在绞尽脑汁推论中。 背后的炯炯目光对她而言,与其说带给她的是威胁感,不如说是让她觉得温暖,那一份不自在就是因为这样而来。
呵!很奇怪的感受吧!她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过,没办法,身为俘虏却觉得牢头的目光带给她莫名的暖意,这个俘虏的脑子实在该去让医生看看才对,她就觉得自己该去看医生。
实在是想起来问个清楚,她却迟迟不做,迟疑的原因连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并不介意半夜里她的牢房多一个人作陪;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她心里清楚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介意吧!
是吗?心底小小的声音提出反问。难道不是吗?理智也提出反语。两方不自觉的落入交战的境地。
最后理智战胜了心中小小的反动,顺利地让脑子接受方才所想的原因,微微动了动身子,她决定真正的睡觉去。
但灼热目光的主人似乎没有睡意,两只眼睛即使在黑暗中,还是笔直地盯着床上人的背,时而游移到她的后颈,时而转移到手臂,有时只是盯着她的身形凝望着,直到进入梦乡的人有一点点的动静,哪怕是呼吸时的轻微律动也好,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放柔,然后——添上懊恼。
他到底在做什么!?冷玦自问。这种像偷窥狂的举止是从哪天开始的!?他气愤自己的愚蠢,懊恼自己莫名的混乱情绪,明白一切全是因为她而起,但就是没办法断绝这个让他混乱的根源——下不了手,是的,他就是下不了手!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清楚的了解她不是裴月?有什么办法让她的脸在他看来不是裴月?有什么办法让他在她面前也能举枪发射子弹?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再受她牵连?牵连出更多的过去、更多属于他和裴月的记忆!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忘记裴月、忘记过去?
他不得不承认啊!在心里他希望她活着,因为她活着可以让他想象裴月还活着;但是沙穆的死对他而言也是打击,他是因为自己而死,他绝不可能不为沙穆做一点事,因此杀她成了势在必行的工作。
恍惚间,天白亮了一大片,阴中带蓝的天色略略透出曙光由窗口射入,光亮,向来就不适合他冷玦。
回过身,落下一地惆怅,房内再无强烈的压迫气息。
‘你要把那女人交给我处理!?”真的假的?龚凯说什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位仁兄做事会前后不一致。当初是谁说事情地会处理的?现在又要把那个祸水交给他!?
“你不怕我杀了她?
“杀不杀随便你,与我无关。”冷玦冷然地脱了惊愕的袭凯一眼,将他的错愕视若无形。“你不是想替沙穆报仇? “喂喂喂!他巽凯有这么好打发的吗?“我想是想,但是不想那么莫名其妙就当了别人的刽子手。”他就不相信冷玦会没有原因,就把当初放话要他不得伤害的俘虏交给他。
他的聪敏让冷玦暗暗吃了~惊。
“我年纪是没你们大,不过这不代表我比你们笨。”巽凯心里有数,他们这十三个人加上带头的凌圣轩,每一个都像考官一样在看着他,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带动黑街的所有人。
这样一来,不让自己聪明~点还得了,又不是脖子上的脑袋多到让人砍不完。“到底有什么原因,让你非把李绮梦交给我不可? “最后一次问你——一”冷玦是不准备回答巽凯的话了。“要或不要?” 真是难搞!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只要一个原因,知道为什么冷玦突然想把那女人交给他们黑街来处置而已;可是他一张嘴闭得死紧,怎么样也不说。他是想替沙穆讨回公道,但也不想这么糊里糊涂地办事情。
“冷快,你总得给我个理由。难道你不想——”话不得不停,因为自己的脑门正被一把枪指着。
“一句话,要不要?
“不要以为只要把枪掏出来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龚凯强压住由丹田直窜上心头的火气,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动怒、不要生气。动脑筋总比动拳头好,流“口水”总比流血好——这些话常从沙穆那张狗嘴里吐出来,他平常是不太理他那种五四三。没营养没格调的话啦,但他现在人都死了,他听一次算是尊重尊重沙穆吧!“你不说出原因我绝不答应广然而口气已经不知不觉爆出火花、夹带硫磺味。 瞪着那张倔强的脸,冷玦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下不了手。
冷玦、冷———他依然无法真正冷到绝情。
龚凯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亦是兄弟亦是朋友,虽没有像和亚治一样深深的交情,但他至少也是凌圣轩离开前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他对黑街的大小事务从没有插过手,更遑论尽一丝。心力了。
他之前从没有想过这些事,对于黑街的人,他只是扬言说不列入暗杀对象中,但真正惹上他被他所杀的黑街人也并不是没有,所谓的温情主义根本就不存在于他身上,但是为什么——一现在的他拿枪指着人的时候会有一丝犹豫?
莫非冰冷的心池~经春风掠过,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寒冷?
而亚治难得回到黑街,打开主事厅大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场景。
“你就算真的拿不定主意,也小该找龚凯出气。”
将冷玦拉出主事厅,亚治没有经过他同意便带头冲入冰室,因为他认为现在的冷玦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冷玦甩开他的手,打开机关向长廊尽头走
去,亚治则跟在他身后直走到尽头,又看见他站在冰棺旁,用和十年前同样痴迷的目光凝视着棺中的裴月。;
他对裴月的偏执近乎病态,但又让人觉得他痴傻得可怜,只能说他爱她爱得发狂,爱到无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实,爱到为了遵守和她的约定,不惜让自己变得阴沉,痴痴地守在冰棺旁,不再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亚治走近冰棺,棺中裴月的尸体保存完整,和十年前那个爱笑爱哭的裴月一模一样,但是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裴月当初临死前怕他孤单一人才说出的要求,他明白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现在却变成冷玦最大的负担,这结果恐怕当初单纯的裴月没有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