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律龙。”一边伸手拉起风唳行,呼延律龙一边回答屠允武的问题。
屠允武颔首,回头问风唳行:“你不是该在灵州,怎么跑到我州来了?”
“我不干了。”风唳行搔播头,像说笑话似地一语带过。“我辞官了。”
“皇上答应让你辞官?”
“先别说这些,离开这山谷才是最要紧的事。”无意在荒山野岭久待,风唳行和呼延律龙并肩走在前头。
屠允武耸耸肩,举步跟在后头。
反正总会有机会问个清楚的。
???
前一刻还在深山峻谷里,没想到醒来竟是在地牢,地点的错换让宫仲修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眨了许久的眼才确信自己并非在做梦。
“我怎么会在地牢?”握拳轻捶着紧抱他不放的屠允武胸口,他出声问道。
“因为被逮。”屠允武耸耸肩,对身陷囹圄丝毫不以为意。
被逮?宫仲修挣开他怀抱,皱紧疑惑的眉。“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他说得好像是谈及今儿个天气如何似的轻松。
可听在宫仲修耳里却是相当震撼。“你通敌叛国?”
“至少名目上是这样没错。”他边说边点头,啧啧出声:“似乎武将最容易被斩立决的都是因为这项罪名。”
“你还说得这么轻松!”天老爷,他知不知道现下被扣上这罪名的人是他屠允武,不是旁人。
“冷静点。”屠允武拉他入怀安抚。“没事、没事,别担心我。”
“谁担心你!”宫仲修推开他。“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何苦受你连累至此!”
“说得好!”
第三人的声音引得两人同时看向铁牢外。
“你是……”很陌生但似曾相识的容貌,让宫仲修皱眉思索。
倒是屠允武很快便认出他,同时将宫仲修拉到身后护着。“何达,你没事跑到州作啥?”
何达?!视线越过屠允武肩膀确认,果然是他。“他到州做什么?”宫仲修悄声问着屠允武。
“我也想知道。”浓眉大眼露出一副凶恶样瞪人别具效果,明明知道铁牢难以挣脱,被他一瞪,何达还是缩了缩身子,惊觉失态,又走上前喝斥。
“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官?屠允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哪门子官,凭你也当得了官吗?”
“大胆!本官官位仍当今圣上所赐,官拜兵部侍郎,今日奉旨到州视察,途中得一密报说你屠允武通敌叛国,本官——”
“慢慢慢!”屠允武出声打断他的话。“啧啧,你官腔倒是说得有模有样,就不知道这兵部侍郎你是花多少银两打通关系买到的。”买官风气之盛就连他这个身在官场却懒得搭理官场动向的人都知道,这个何达还装什么忠君爱国的样子,也不怕笑死人。
“放肆!”被说中事实的何达恼羞成怒地大吼:“来人啊!把居允武这叛贼捉出来,本官要严刑逼供!”
“是拷打报复吧!”屠允武神色自若,在两名狱卒合力开锁的同时好心警告:“别说我没提醒你,何达,你确信这两个人就能制住我?”
“你!”
“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制住我?”
“我……”思前想后,何达突然惊叫:“住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你……你给我等着!”该死的屠允武,竟然敢让他难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我就在这儿等你。”屠允武笑着目送狼狈的何达离开。
“何必激怒他。”真是孩子心性,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有恃无恐。
“他活该,谁教他要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在我头上。”屠允武乐得坐回稻草堆中,跷脚哼笑。
“我们怎么走出山谷的?”宫仲修坐到他身边问道。
“风唳行那傻小子跑到崖底找我们,走回军营才发现何达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州,还坐在我的位置上。这该死的家伙真是缠人!以为自己买到兵部侍郎这官位就了不起,我呸!充其量只不过……”
“屠允武,我不听废话。”唉,要到什么时候他才改得了爱说话的脾性!宫仲修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说重点。”
他点头。“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
这算什么重点?宫仲修听了直皱眉。“风唳行人呢?”
“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逃命,一看苗头不对跑得比谁都快,当然没事喽。”
“难道是我拖累你,让你被——”
“别多想,是何达使了诡计,我不得不就范。”屠允武搔搔头,表情很是困窘。
诡计?“什么诡计?”
“他拿营里兵卒的性命要挟,若我不乖乖束手就擒,他会先对营里士兵下手,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无辜受死吗?”
“若你真这么做我就毒死你。”
“我就知道。”明白自己的作法得到赞同,屠允武咧开嘴朝他直笑。
“他是趁我们跌落山谷这段期间造谣安排这些事的吗?”
“恐怕就是这样没错。”他赞同地颔首,心下正思索着将来的事。“嗯,看样子我这将军是做不久,这州也不用待了。”
“你确定能逃出这牢笼?”
“会有人来救。”屠允武笑眼睇凝着他,疑惑的神色给了答案:“那傻瓜会回头来救人的。”
好端端一个大唐智将被他称作傻瓜。宫仲修白了他一眼又问:“出去后你有何打算?”
“你又有什么打算?”他反问。
“我既非官亦非兵,大可自由来去。”宫仲修低头想了想。“我可以回庆善堂。”
“那我就跟你回庆善堂。”
“别忘了你现在是朝廷钦犯,哪能出现在长安。”
“别忘了长安城里觊觎你的豺狼虎豹到处皆是,这样子你还能待在长安吗?”他提醒道。
“这……”知道他说得没错,但是除了庆善堂还能到哪儿去。“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容身之处?”
屠允武突然将他搂进自己胸前。“这里不就是你容身之处吗?”
宫仲修推开他,双颊染上绯红。“你……”
“我怎么?”
“没事。”真服了他。宫仲修发出没辙的低叹,他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仲修啊仲修,你该有所觉悟才是。”屠允武的声音自宫仲修头顶上响起。“今后我是不可能再放开你,这点你心里要有数。”他说着,同时加重圈住他的力道,让他用身子感受他的真心。
宫仲修无言,默然地承受他誓言里的认真;随后,暗暗扬起一抹浅笑。
???
夜半,一阵若有似无的痛苦呻吟声惊醒沉睡中的宫仲修。
睁开眼,屠允武发白的脸色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屠允武!”宫仲修跳起身,抓起他的手把脉,跟着骇白了脸色。“怎、怎么可能!”
“唔……痛……该死的,痛……”千刀万剐似的剧痛蔓延至全身,教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只能蜷曲着身子,任由冷汗直冒,咬牙忍着痛。
怎么会突然间中毒?难道……
“哈哈哈!”何达的笑声适时切入,宫仲修忙中强迫由自己冷静下来,一回头,就见何达趾高气扬地站在铁牢之外,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屠允武,这滋味好受吧?哈哈哈!”
今晚送来的食物!宫仲修倏地想起晚上送来的饭菜。“你在他的饭里下了什么毒?”可恶!他不该大意,应该先试毒才对!
“何达……”屠允武吃力地撑起身子,朝牢外的人嘿嘿直笑。“你只能……用这种伎俩来对付我吗?”
“你……你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何达以眼神示意手下打开牢门。哼!现在他用不着怕那莽夫了。“来人!把屠允武给我架起来!”
“你休想!”宫仲修挺身挡在狱卒前方,冷眼瞪视着何达。“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蛇咬。”居于优势,何达自然气焰高张,无所顾忌。“告诉你,这毒不是你宫仲修一名小小的大夫能解的,这解药只有我有,若你想要他活命,就答应成为我的人。”
当他的人,“你……这色胚……果然还在打这主——唔……”剧痛让屠允武说不全话便倒在草堆上吃力喘息着。
宫仲修回头才想要蹲下去查看屠允武的情况,何达已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反方向拉。
“放手!”
“你要他痛上一天一夜,最后饱尝噬心之苦而死吗?”
“你——”
“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人,我马上给他解药,也不计较他通敌叛国之罪,让他安全离开州,你觉得怎样?”
宫仲修正要开口,被扯向何达的身子忽然一顿,回头看才知道是屠允武扣住他另一只手腕,目光愤怒如火焰。
“不……不准,”这笨蛋该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救他吧?“我不准,听见没有!仲修,你只能是我的,不准离开我……”
“可是你……”
“你能陪我死一次就不能陪我死第二次吗?”吃力的吐出想说的话,屠允武痛得躺在草堆里不停喘出重气,即便痛苦如斯,他还是固执的不肯放手。
陪他死第二次……
“宫仲修,这毒只有我能解,你——”钳制住他的手突然被宫仲修甩开,何达一愣,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见宫仲修扬起冷笑,淡漠的表情里净是了悟后的释然。“若他死,我绝不独活。”
“说得好!”
随着话声一落,瞬即有两道人影不知从何方落下。
第十章
“屠允武这笨蛋恐怕是被瘟神给缠上,才会倒霉成这个样子。”风唳行端详着躺在床上一脸痛苦样的屠允武,同情地说着。
房里众人的视线不由得全有志一同地落在兀自侃侃而谈的他身上,仿佛他就是那尊瘟神一样。
风唳行回头,终于瞧见众人的目光。“喂,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敢情还是我把霉运带给他的?”
“不可否认,从你提出辞官害他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升官之后,他的确一直在走霉运。”
“离休,现下你不是个娘儿们,别以为我还会对你客气。”听听,他说的话能听吗?
“若自认武功高于我,尽管来试。”
“离休。”
“唳行。”
可以牵制这两人的最佳人选各自开口,平息这团乍起的火气。
远坐在一旁充当没事人的西门独傲和夏侯焰,相视低笑。
“喂喂,别把我们当戏看在一旁偷笑。”离休指向西门独傲,气愤不平。
这算哪门子朋友,只会看他们笑话。
“失礼了,请见谅。”夏侯焰起身欲作揖陪罪,却被西门独傲揽进怀里,绿眸不解地望向他。“鸿翼?”“不必道歉。”西门独傲扯住他,要他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别浪费眼力看这些人。”要看就看他。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
但夏侯焰仿佛看穿他心中的想法,碧绿的瞳眸先是愕然一瞠,而后理解地笑起眼。
“喂喂,鸿翼,你说的‘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啊?”离休双手擦腰,气呼呼等着他解释。
“离休。”怵言拉住他,摇头叹息。
谈话间,房门被人推开,宫仲修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你们还在?”
“最起码也得等他醒来,确定他活着才能离开。”风唳行环视房内所有人。“大伙儿都是这样想的。”“是吗?”宫仲修抬眼打量众人一眼。“恐怕没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离休首先发难,踱到床边,一个弹指打上屠允武的鼻梁。“要我费尽力气把他从牢里拖出来,这笔帐不算我就不叫离休。”
“容我提醒,拖他出来的人是我。”怵言淡然开口,不在乎是不是会让他找不到台阶可下。
“你真可恶。”果然,找不到台阶下的离休最后只有将话咕哝在嘴里,双眼不甘心地瞪着突然变得多嘴的怵言。
风唳行毫不客气地送上笑声,大笑他活该。
“你们真吵。”西门独傲拉起夏侯焰,淡淡落下这话后转身就走。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受不得激的离休立刻追出去,怵言先是叹气,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风唳行当然不放过看热闹的机会,拉着呼延律龙亦夺门而出。
宫仲修放下水盆,关起房门,着实感谢西门独傲适时的相助,让他耳根得以清静;天晓得这几日下来,周遭嘈杂的声音扰得他有多心烦意乱。
拧干布巾伸长手正要擦拭屠允武的脸,却被抓入掌中。
“你醒了?”
“嘘。”屠允武以食指抵住他的双唇示意他降声。“我可不想又把他们招进来。”他边说边起身扭扭筋骨。“我昏睡多久?”
“三日。”总算醒了。宫仲修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擦拭的动作未停。
“你解的毒?”
“当然。”不是他还会有谁。“只要是毒就有解药,你该庆幸蛇总管这味药草正好能解此毒。”
“呵呵,何达小看你了。”屠允武满意地直笑,跳下床,伸了伸多日未伸展的筋骨,舒服地叹了声。“还以为这回死定了哩。”他笑道,口气着实像刚睡醒般抱怨床太硬似的轻松。
可宫仲修就没他这般轻松自若,三天来所受的煎熬好比当初目睹他坠崖的心情,坐在床沿动也不动的;直到屠允武叽哩呱啦好半天,发现没有回应转头看他时,才发现他竟靠在床帐边睡着了。
屠允武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努力不惊醒他地悄悄将他移到床内侧,自己跟着躺到他身边。
屠允武拉起被子盖住两人,正要伸手搂住他的腰替他调个舒服的睡姿时,宫仲修的动作更快。他侧翻过身子挨向他,直到脸埋进他胸口,模模糊糊咕哝一声后便沉沉睡去。
“难为你了。”屠允武低声轻喃,不介意抱着他再睡上一回。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更鼓罢。吵醒屠允武等人的不是报更声,而是照照火焰吞噬万物的声响。
“这到底是……”屠允武牵着宫仲修冲出屋外,还没问出话,同样冲到中庭的其他人给了答案。
“吐蕃兵夜袭,现下州陷入一片火海。”得到手下送来消息的离休简短地道:“这里已非久留之地。可恶,竟然连我的绿柳庄都烧!”该死的蕃兵!他离休不找人算帐才怪,
“城外七万大军难道一点动静都没有?”怪了,他的兵有那么不济事吗?
“那七万大军现下群龙无首,还被何达的人把主将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得全城上下皆知,士气之差可想而知。这种时候,小小的调虎离山计就能让整个军营大乱。”熟谙兵法的风唳行解说道。“攻心为上,想不到蕃兵也有这种脑袋。”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怵言踢开压倒下来的横木,提醒众人:“要说话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大伙儿相视得到默契,立刻由离休带路逃出绿柳庄。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火光四起的景象已在他们背后数十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