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伤、烙伤、刀伤……你怎能忍受?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固执,一心仍旧希冀 被族人接受认同,被你的亲爹……唔──」
呼延律龙用唇阻断他的话,他的话是事实也是刀刃,狠狠划上他伤痕累累的心版; 时至今日,他仍然期盼能得到族人的认同与父亲的接纳,他仍然无法放弃啊!
然而,将凡事一笑置之、云淡风轻带过的风唳行变成现下?
他担忧失措、伤心不已模样,这事更让他内疚。
风唳行?起双手反抱住他的头,主动加深这一吻,失而复得让他欣喜莫名,然看见 他身上无数的伤口后又得承受源源不绝的心疼。可恶,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真的运气差到连想要一个人,也得先为他担忧、为他心疼,为他承受自己从未尝 过的苦楚?
「我真倒霉……」
喘息间,呼延律龙听见耳语。「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风唳行气得拉下他狠狠的吻住,将所有不满与怒气倾泻在这一吻上 ,浑然不知自己正在点燃呼延律龙的欲火。
腹间被牵引的欲望让全身裸裎的呼延律龙甚感尴尬,急忙拉开他。「别再靠近我, 离我远些。」
「为什么?」
呼延律龙无奈看着他。「同?男子,你难道不明白吗?」
「什么?」风唳行更是一脸茫然。
呼延律龙不禁翻了翻白眼,带领风唳行的手到他的火热处,立刻见到一张羞窘泛红 的脸。「明白吗?」胸前头颅点了点。
「还不退开?」
怎知风唳行不但不退,反而动了动被拉入水中的手,让呼延律龙如遭电殛似的猛地 倒抽一口气。
「你!」
「你欺我甚多,总得让我回本一次。」风唳行说着,?头啃吻他颈项,听见头顶咽 口水的声音,他暗笑,尝到的委屈难受总算是找到可资平息的方法。
「别再动了。」呼延律龙咬牙道,古铜色的脸因困窘而绯红。「你是故意的!」
「你现在才知道?」
抓住水下胡乱挑逗的手,呼延律龙以另一手试图推开他,偏这时就是推不开。「风 唳行!」
「有事?」醉心于品尝他颈间滋味的风唳行咕哝应声,似乎挺忙的。
「别闹!」
「我偏要。」?齿轻咬他颈上凸起的喉结;唇停在上头低语:「你知我有多气恼吗 ?你拥有一身长才,为何甘于自陷受人刁难、排挤、不被承认的处境而不肯离开?天下 之大,难道就只有突骑施在你呼延律龙眼中才是你值得停留的地方?」
「真想剖开你脑袋看你脑子里装了什么!连我都知道该离开的地方,只有你还苦苦 执着!」风唳行恼道。
「风唳行!」呼延律龙再也止不住狂喝。
第九章
当风唳行睁开眼时,天幕已转黑,换上繁星点点。映着熠熠火光的呼延律龙正注视 着他。
「醒了?」呼延律龙手握枯枝拨动燃烧的柴火,必必剥剥的声音和零星火花立时传 入耳目。
「你没事?」想起他一身伤,风唳行还没想到自己前先问了他。
呼延律龙噗哧一笑,「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吧。」含笑的眸看向他,见他先是一愣 而后涨红的脸,想也知道是懂了自己的意思。
「我指的是你的伤。」风唳行难堪地猛翻白眼,拿起身侧不知哪儿来的汉服套上。
「不碍事,已经上药了。」
「喔。」风唳行还有点茫茫然,傻傻点头,穿衣的动作像孩童似的抓不出衣襟、袖 口在哪里,煞是憨傻。
呼延律龙丢下枯枝挪动到他身边,伸手向他。
风唳行如遭雷击般,立刻抓住向自己袭来的两只手。「你干嘛?」
「帮你着衣。」呼延律龙说完,凑近他耳边。「真想剖开你脑袋看看你脑子里现在 装了什么。」
「呼延律龙!」存心逗他!顿时清醒的风唳行红着脸大叫,是他先起的火没错,哪 知道事后被调侃的又是自己,这就叫自作自受吗?「你……」
轻柔的吻滑过风唳行的唇瓣,呼延律龙才老实吐出关切:「你突然晕过去,故意让 我担心吗?」
风唳行又绯红了脸。「你是蛮子……」
「在你眼里,我呼延律龙是汉人还是突骑施人?」呼延律龙两手忙着替他穿衣,眼 睛则一个劲儿地盯着忙碌的手,不想看向风唳行的脸。
是怕看见一抹鄙夷吗?他扪心自问,明知道风唳行不会如此待他,偏偏根深蒂固的 疑虑隐隐在心中作祟,煞是难受。呼延律龙的脸突然被两只手硬生生托起,被迫看进一 张皱眉不悦的俊秀脸孔,一双黑眸正不高兴盯着他。
「我管你是汉人还是突骑施人,你就是你,呼延律龙就是呼延律龙,哪怕你是什么 阿猫阿狗的,你就是呼延律龙。我说过好几回了,难道从我的脸上看不出正经吗?」他 问,可自己也疑惑着。
能在他脸上看到正经吗?这恐怕也是大唐六万二千名散涣军对自家主帅共同的疑问 。
这一问,也问傻了呼延律龙。
自觉问错话的风唳行收手往左右一摊。「是、是,我风唳行向来都是不正经的可以 了吧,你就尽管去怀疑、去揣测算了,别管我是不是认真在说这些话,反正你呼延律龙 也不会在意我说什么,你只在意那些把四处窜逃的牛当成我大唐骑兵的突骑施人,只在 意他们对你有何评价,根本就……」
「我在意你。」勾住他的腰连人一并抱进自己的胸前,呼延律龙吐出笑语:「原来 你也会吃味?」
风唳行不置可否,脑中旋过一惑,「别告诉我你要回突骑施。」此话一出,他立刻 感觉到腰间双掌一僵。「你果然……」「那里终究是我生长的地方,没有他们就没有今 日的呼延律龙。」
「你说的是那个终日怏怏不快、眉头打得死紧、为了保全族人不断上战场,却又得 不到礼遇,反受排挤轻视的呼延律龙?」
「原来这是你对我的观感。」
「你根本就是如此!」天下哪有这种笨蛋,从死里逃生又要往死里去。风唳行哼哼 的笑道:「你可真是个大圣人,这世间独善其身的人何其多,偏偏你硬要做个兼善天下 的烂好人,嗯?」
「这是我的命。」
「你的命?」风唳行拉开他的双手径自起身,回眸便是怒瞪。「这叫作自找死路! 」
呼延律龙为什么会这么固执,这么执着一些无谓的小事?他真不懂。
「你不会明白我等的是什么。」
呼延律龙缓缓起身,还没站稳,风唳行发怒的一推,让他踉跄退了好几步。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我不明白你在乎是否被自己的爹看重、让族人重视尊敬,让 突骑施不再将你视?随传随到的仆人般对待,能把你视?同族人这些事吗?是的!我不 明白!我不知道你呼延律龙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别胡闹。」呼延律龙握住他半空挥舞的手,制止他。
「冷静一点。」
「我能冷静吗?」从没有人可以让他花力气动怒,就连李林甫也不行,可该死的, 他呼延律龙就是有这本事!「原来我救你是多此一举,反而坏了你得到亲爹认同的机会 ,哈!真是对不住。」
「唳行!」又讥又讽,他到底要刺伤他几回才够,他的云淡风轻到哪里去,他的一 笑置之又到何方?「现在的你就像要不到精吃的三岁孩童!」
风唳行闻言傻了眼,乱纷纷的脑子倏地冷凝下来。他像是要不到糖吃的三岁孩童?
他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后悔盈满心口,呼延律龙望着他突然怔忡的神情,担心自 己是不是在无意中把话说得过重。
风唳行先是呆了呆,而后呵呵直笑。
他为什么要替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费尽心思苦恼?
为什么要让自己涣散,凡事顺应不强求的性子丕变?
为什么要去干涉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什么?
何苦来哉!他挖空心思所做的只不过是白费气力,徒劳无功的事啊!
「唳行?」
一声试探性的呼唤拉回他的神智,再?头,呼延律龙担心的神情表露无遗。
风唳行缩回自己的手腕,边摇头边笑,反常的模样让人担忧。
「哈哈哈……」
凡事不强求不是他一贯的性情吗?既然如此,他呼延律龙要到哪里去又干他何事? 最初,他也不过只是想在这灵州混混太平日子不是吗?
「唳行?」他到底怎么了?
「我累了……」又习惯地搔乱脑后的发,风唳行的神情回到最初相识时的轻松,虽 有懊恼,可也是一派安之若素,看得出这懊恼也不会搁在他心里太久。「你说得对,这 是你的命;
就像我的运一样,不想当官偏又常胡里胡涂升官,不想打仗,可每回上战场都有我 的份。真奇怪,之前我怎么会忘了来灵州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为了拿军饷回乡过太平日 罢了。」
「你……」呼延律龙无法以言语形容此刻听到他的话的感觉,那就像胸口压了千斤 石却无法搬动一般,他的话句句叠在石上增添苦楚。
「就此一别,请多保重。」风唳行双手抱拳作揖,生分得有如甫见面的陌路人。「 刀剑无眼,战场上就各凭天命,若此番回营你还有命上战场的话。」
语毕,他跨上马扯?离去,快得让呼延律龙来不及拦下。他甚至连问他是否找得到 路回唐营都来不及说。
???踏进主营的江慎行因为探子回报的消息而神色凝重,久久不发一语。
「慎行吗?」站在案桌后埋首盯着布兵图,思忖如何布兵设阵的风唳行连看也不看 便猜出来者何人。「有事?」
「探子回报了消息。」
「哦?」风唳行一边应和,一边想着,嗯,若将敌军逼入此谷,我军只要派兵一万 驻守谷口三日便可让他们断水断粮,只需等他们自生自灭或者投降即可,此计倒是可行 。
「将军,末将有个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风唳行还是没有?头。「别告诉我,我又升官了。」
「不,比这消息更糟。」
「那是什么?」
「回纥与突骑施达成一气,联合南下欲攻灵州。」
「哦?」手上朱砂笔气定神闲在兵图落下标注,风唳行依然从容。「你确定?」
「据探子所言,回纥军现已陆续进入突骑施的根据地碎叶城。」
「是吗?」
「您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这也在您意料之中。」
「一半一半。」此谷风口在东方,若欲放火恐怕──「将军何出此言?」
「突骑施连连挫败,其兵源必定骤减,与他族同盟是势在必行之事,要注意的是回 纥与突骑施怎么会连成一气;若我所知无误,回纥与突骑施并没有什么交情。」
「听说是因为联姻。」
「联姻?谁和谁?」
「是这样的──」江慎行咳了咳才道:「回纥公主曾见过之前率领突骑施兵与我军 对峙的呼延律龙,听说是一见倾心,也因此,回纥王很快便欣然同意借兵协助突骑施入 侵灵州。」
呼延律龙、联姻?
风唳行手上的朱砂笔由执?握。被紧紧掐握在掌心,霎时他的脑中乱成一团,只回 荡着联姻两字。
「看样子,这场战是愈来愈难打,试想我军好不容易才将突骑施打得落花流水,现 下他们又有了援兵,这场战事恐将延宕许久,我看──」
啪的一声!
江慎行纳闷的?头看向主子。「将军?」
「哎呀呀!」风唳行讶异的语调直叫,掌中朱砂笔忽然断成两截,沾满朱砂的笔锋 在布兵图上印了大滩朱红污渍。「真糟糕,这张图不能用了。」
「将军?」江慎行看傻了眼,他家主子有气力折断一只笔?「去拿张新的给我。」 风唳行捡起断笔移到一旁,笑容可掬地道。
「您没事吧?」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到主子脸色发白。「没事。」风唳行挥挥 手。「快去,别让我等太久。」
「是。」
待江慎行脚步声渐远,风唳行才容许自己露出疲态,躺进身后木椅。
联姻?娶回纥公主?
「你要成家了是吗?」风唳行又笑又哼的,频频摇头。
「是啊!这对你来说该是称心如意的事不是吗?呼延律龙。」
一旦娶进回纥公主,顺势也娶进公主身后所带来作?嫁妆的回纥兵,单凭这一点, 就算突骑施人再如何轻视他,也不得不对他礼遇三分;甚至就连视他于无形的亲爹也会 为了倚仗他妻子身后的权势而装出慈父脸孔待他。这还不算称心如意吗?
「该向他道声恭喜。」成家、立业,有谁能像他在同一时间内两者兼有?「这些就 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吗?」他风唳行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最终,只不过是一场梦… …」
不管如何,还是得向他道声恭喜。疼痛剧裂的脑袋如是想,胸口的窒气四处奔窜, 窜得他难受地猛咳。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好笑,真的好笑!
「将军?」营外看守的士兵掀开帐帘探进头。「什么事让您笑得这么开心,参有什 么好事吗?说来让大伙儿听听嘛!」
「是好事,不过你们是笑不出来的!」
笑不出来?听不懂他的话,士兵只能耸耸肩,垂放下帐帘继续看守的工作。
许久,风唳行像是笑累似地趴在案桌上。
「将军,图拿来了。」
听见江慎行的声音,风唳行立刻坐正身子。「呈上来。」
「是。」江慎行上前摊开崭新的布兵图。「自从与突骑施对战以来,您变了许多, 是有事困扰您吧?将军。」
风唳行?头。「此话怎说?」
「有许多次末将见您心不在焉,瞪着布兵图发呆,您真的是在想事情吗?」
「我不是天天在发呆吗,你多心了。」
「将军……」
「慎行。」风唳行整个人重新躺进椅背。「我到底是为何而战?」
「咦?」
「我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保大家的命。」江慎行言道:「在您当将军之前曾懊恼为何当时的主帅不肯 听您的计策,而让?多将士白白送死,您说若是您必定会以保住大伙儿的命?先。您至 今从未食言。」
「保大家的命?」风唳行淡淡一笑。「若是为了保大伙儿的命,我该做的是不让他 们上战场。」
「将军?」
「看看四周,前后几回与突骑施交战死伤多少将士?又让灵州百姓损失多少秋收? 这些朝廷知道吗?皇帝、百官并不知情,不但不知情,还频频传来催令,命我尽快击败 突骑施夺回碎叶城。这算什么?」
「将军您……」
「这些都没有意义,慎行。」风唳行打断他的话。「我并没有保住?多将士的命, 正好相反的,我是在逼他们赴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