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晃眼,银亮的大刀挥过半空落在他眼前,在他还不及反应之前,一刀打飞他 头上盔甲,连带斩断他束发丝带。
倏地?头,错愕染上双眼,与马背上的人相同──「你!」
「你!」
???呼延律龙!
风唳行!
「你竟是──」无法置信的愕然让呼延律龙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收刀跳下马背 ,看看掉落地上的白银盔甲和仍坐在地面的风唳行。
开什么玩笑啊?他竟是大唐将军!?竟是大唐三名将中的智将!?
「你到底是──」风唳行也是一脸惊诧。
「荒谬!」呼延律龙丢下大刀,猛力拉他起身激动的摇晃。「你说!说你是奉命? 装成大唐主帅诱我突骑施兵进攻的饵!」
被摇到晕头转向的风唳行困难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一定是奉命?装,否则怎么可能……」呼延律龙双手无力垂下,突如其来的消 息震得他无法冷静自持,转身背对风唳行,频频因喘息而耸动的双肩是长年累月无法卸 下的重担。
无法置信的何止是他一个。
「你是突骑施的武夷达?」风唳行卸下沉重的战甲,移身到他面前,?头望着高过 他的呼延律龙,重复问道:「你是吗?」
呼延律能转过身背对他,偏偏风唳行又走到他面前。「你是吗?你是突骑施的武… …」重复的疑问,瞬间被收进他宽阔的怀里。
再怎么笨的人都懂这意味着什么答案。
「告诉我,你不是大唐的……」
「就像你不愿承认一样。」被拥入怀的风唳行间声中带有似笑非笑的叹息。「如果 不承认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也可以,只是能吗?」
呼延律龙被他的疑问震住,千头万绪一时间竟让他理不清究竟是错愕两人的身份, 还是痛心两人的处境,亦或是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相会的绝望?
绝望……他竟因此感到绝望?
相似的感受也重重袭上向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风唳行。
才说过认识他是他风唳行的幸运,现在竟成为了不幸!忍不住在心里苦笑,相谈甚 欢的朋友竟是不得不面对的敌人,还是敌军主帅!
「呵呵……」苦涩的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呼延律龙的战袍上响起。
「你──」呼延律龙握住他双肩,看进一张似啼非笑的苦涩表情,让他顿时停口不 语。
风唳行扭动肩膀挣脱他的箝制,?手拨开凌乱长发,笑声未止,边摇头道:「我的 运气一向极差,怎知还能坏到这地步?」一手揪住左胸,突如其来的痛如刀般刺入心口 ,让他痛得屈下身子蹲在地上。
呼延律龙跟着蹲身。「你怎么了?」
「别管我。」朝他虚弱一笑,风唳行推开他。「别忘了你的身份,还有我的身份。 你我是敌──」
未竟的话被突然逼近的脸震回喉间,没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口中。
约莫半晌,嘴上的压迫令他窒息,无力支撑自己,跌坐在地,隔出两人原先毫无缝 隙的紧密。
呼延律龙内心的错愕不亚于他,他……对他做了什么?
风唳行愣愣?手摀住嘴,傻傻地望向以错愕目光笔直瞪视自己的呼延律龙。
呼延律龙深吸一口气,在听见他提醒他两人的身份立场时,理智顿时抽离,自己做 了什么都不知道,直至看见风唳行愕然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先前脑中的一片空白是何缘 故。
「为什么吻……我?」该是女子才会问出口的话,竟变成自己要说的话,风唳行拍 了两下脸颊,会痛,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你──」
「若我说你风唳行是我有生以来首度在意挂心的人,你会如何?」呼延律龙看着他 ,黑眸染上哀伤。
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悬念着凡事一笑置之、安然若素的他,一直错以为是羡慕他有 他无法学会的云淡风轻、随遇而安,直至方纔他点醒两人的处境,激得他失去冷静。他 终于知道,那日的胡思乱想并非错乱,而是他心底的盼望。若他是名女子……然现在一 切改变了,彼此间恐怕不只是敌人,而是他毕生想躲避的人吧。自嘲心想,呼延律龙起 身退开。
这场仗,哪方胜出已经明确。
「在我之后突骑施还会出兵南侵,你要务必小心。」回营后他的命运是败将之身, 依突骑施的族法和他自身的立场,只有一死谢罪。
在他之后?这四字让风唳行回神,这才看见他欲走的身影,赶紧起身上前拉住他。 「此话何解?」
呼延律龙回头,低首盯视臂上的手。
「什么叫在你之后?」
「此番战役已定,若我返回突骑施,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一场战败?」荒谬至极!「你──」风唳行忽而噤声,凝眉思忖,顿悟。「 你追上来是为了捉我好要挟大唐退兵?」
能运筹帷幢布阵杀敌的人,会猜出他的用意并不让人意外。呼延律龙无言颔首。
「为何不动手?」
这一问,问得真蠢!呼延律龙怒瞪向他,抽回手跨步,不到两步又被拉住。
「不说吗?」大唐主帅就在他面前,难道就这样错放,白白送上一条命?
「若你不懂,又何必说。」
老天爷!「你不说我怎么会懂?难道对我,你也要用对突骑施人一样的淡漠生疏, 什么话都不说,也不?自己辩解?」
「辩解?」呼延律龙冷哼一笑。「辩解什么?为何不动手捉你,还是为何吻你?」
提起方才令他傻愣的事,风唳行竟双颊微红,默然无语。
此举被呼延律龙以为是对他的厌恶,他甩开他的手,「辩解何用?没有人会听我的 辩解,自小就没有。」他再度转身离开,仍旧又被拉住。
「那是他们不在乎你,但我不同!」急忙喊出的话,连他自己听了都呆愣住,心想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不同?」一张?难的表情还算不同?呼延律龙又问:「你哪里不同?说啊,你 与那些人有何不同,说不出来是吧?
你与他们无异,在他们眼中我什么都不是,甚至是有朝一日可能背叛突骑施的叛徒 !」
他的嘴巴怎么老是吐出怨言?如果不悦就该说,若不说,除了泰然处之外根本不该 有任何埋怨,是他自己选择接受而不作任何抗拒的不是吗?若是如此,就该像他这般顺 于天命、随遇而安,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偏偏,呼延律龙的咆哮就像溃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出口,多少年的积怨不平,在此 时毫无道理的尽情宣泄,只因为他风唳行一句不假思索便出口的真心话。
如何才能封住少言的他难得吐出的阵阵抱怨?
他是要听他解释,不是听他发泄多年来在族内积累的怨气,该怎样让他冷静、让他 闭嘴?
风唳行分心思索,忽而想到──呼延律龙仍不停地说:「于你,我是敌军主将,只 是一个该死的做出连自己都不知道举动为何原因的……」
最后的话语竟被他的吻吞进口中,教呼延律龙错愕地呆住。
「这法子果然能让你冷静。」风唳行退开呵呵笑道。
「为什么?」
「若你不懂,又何必说。」风唳行拿他先前的话回他。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看吧!」他指着他。「是啊,若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懂呢?」
呼延律龙愕然,俯视依旧挂着轻松笑容的他。
「我想知道个中原委,两者都想知道。」
「因为──」长久以来不曾?自己的言行做过任何辩解,只是一味承受曲解与怪罪 ,要他在一时之间做出流利的辩驳实在困难,试了许多次,他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没有原因。」
「当真没有?」风唳行板起脸,灵锐的目光像刀刃般一道又一道划在他身上,大有 剖开他看个彻底的念头。「呼延律龙,你是个笨蛋。」
笨蛋?他想了想,叹笑道:「的确是。」他给了机会,自己却让它溜过,不是笨蛋 是什么。
风唳行毫不留情地点头附和。「连?自己辩解都不会,的确是个笨蛋。」
「你……」
「我的口才也很差,做不来?自己辩解的事,否则我今日也不会是朔方节度使,受 封灵武将军。」顿了顿,风唳行弯身拾起刀交还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停止这场仗,我 不愿你死,真的不愿。」
不愿他死?呼延律龙的心为之一震。
第七章
马匹疾奔进鲜少人至的山间小道,多了一人的重量对于北方骏马来说似乎没有影响 ,仍可以疾如风的速度?开身后的追兵,遁入林木参天的小径。
终于甩开一批大唐将士的追缉,呼延律龙拉扯?绳命坐骑停下,纵身跳离马背。
「骑它回营,到了军营放它自己回来便成。」
「就这样?」坐在马背上的风唳行开口,低头看着背对自己的呼延律龙。「仍然不 说?」
「多谢你肯帮我,助我突骑施兵退回军营,减少伤亡。」
「我要的不是你的道谢,我要的是你的解释。」明明知道却故意装傻,他要逃避多 久?「一开始想逃的人是我,现在却换成你了。」
呼延律龙没有回首看他,迈开步伐朝突骑施军营而去。
「我并不后悔亲近你,或者该说,我很期待。」风唳行毫无预警、出人意料之外的 话让他顿了足。「你可以选择逃避,但我不会,面对既存的事实,不能改变我也会顺天 命乐于接受。我与你不同,我选择接受,接受自己?一名男子动心的事实。」
这就是他风唳行的作风,深知逃避解决不了事情,只有面对,在改变或接受两者之 中选择其一,而他选择了后者。
?一名男子动心指的是他吗?呼延律龙挑眉想着。
「连这回,才见过三次面,为什么会?你挂心,我也甚觉疑惑。向来只有我让人担 心的份,没有人能让我担忧如斯;但你不同,初次相遇之后念念不忘的是临别前你心事 重重的模样,我曾对自己说过这只是因为遇上投契的朋友所致,但后来我察觉到自己的 心情。
直到方才相会,知道你是突骑施主帅的消息让我失去思绪,头一道有绝望的念头出 现,心想你怎么会是敌军主帅,老天爷岂不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来捉弄我?这时才知道 自己竟会对你动心……」
风唳行的话让呼延律龙转身看他。「我这样很奇怪吗?竟然对你倾诉钟情?」他常 被说是怪人一个,可现在真的是够怪了,偏又连回头后悔都懒,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
该怎么理清此刻自己、心情?呼延律龙望着坐骑上的人儿,心绪大乱,有狠狠拉下 他揣往怀中一抱的冲动,更有上马就此两人奔离战场的念头;最强烈的,莫过于占有他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度有如此的张狂欲望想要完全拥有的一样东西──唯一一个能契中 他心思的人。
但也有更多的冷静理智压抑他满心交杂的念头,如大火上方的滂沱雨势,浇熄他瞬 间所有欣喜。
他是敌方主帅,是突骑施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身为突骑施主帅,怎能?自己的私 心断送族人的生路?虽说战役非他挑起,但若不回营主持军机,突骑施决计无法挡住下 一波战役,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纵使不被族人所接受,但他总是在突骑施受族人教养成人,这点恩情他必须回报; 严谨的性子容不得他忘恩负义,容不得他随自己心意行事。
他不如风唳行可以随性而?,在他身上有太多重担与责任必须背负,他俩不只有胡 汉之分,所处的境地更是天壤之别。
「若是可以,我也想同你一样,心里有话就都能毫不在意地开口直说。」唇角斜笑 勾起苍茫,呼延律龙的表情有着压抑,也有痛苦和愤怒。
「你也……哇──」话没说完,风唳行身躯往侧一滑,整个人离了马鞍。
呼延律龙蹬脚跃离地面冲向他,疾行的速度正好来得及赶在他落地前抱住他。以自 己?垫,两人在地面滚了一圈,他不忘用自己较?高壮的身子护住他,保他不受到伤害 。
「你就不能让人放心。」他气恼的叮嘱看见上方带笑的神情时,霎时怔仲。
「我是故意的。」偶尔利用自己的弱点给予对方错觉,这也是兵法之一。「不这么 做,你怎会过来?」
「你──」
「我若接近你一步,你必定会跟着退一步不肯让我靠近;
而我不会武功,骑术又差,更对这四周地形不甚了解,想也知道再怎么追都追不上 你,既然追不上你,何妨使计让你主动来追我,嗯?」
呼延律龙闻言,只剩傻眼呆怔的份,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
风唳行也由着他看,含笑的眼凝视着身下正压着的人,垂落的发将两人的脸覆在微 暗处,只能看见彼此胶着不放的眸子。
怎么样才算真正在乎一个人?
风唳行不知道,呼延律龙也不知道,但两人心里同时想的是,若时间能停止在这一 瞬不再流动该有多好。
但如此不切实际的念头顶多只是空想罢了,战场最易磨练出一个人的坚毅,更容易 让一个人从空想中觉醒。
他们俩都是惯于在战场上游走的人,怎会不知?
俯视呼延律龙动了动眸光,一只看得出经过许多磨难的粗糙手掌拨开罩住两人的凌 乱黑发,一路移到风唳行后脑勺停驻。
「你要我怎么办?」呼延律龙问出疑惑,痛苦的眼神锁在让他悬念的白净俊秀面容 上。
他想不顾冷静和理智,一切只依自己意愿行事,偏在这时候,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全 出笼,要他谨记回报族人养育之恩。
掌下的头颅往左右轻摇。「我不能要你怎么办,是你想怎么做。」从不勉强他人, 对他更是如此,并不是不知道他的痛苦有多深,所背负的责任有多重;是以,他如何能 要他做什么,徒增他的负担。「你毋需做什么,是我自己──」
说着,他俯首吻住他;而被压制在身下的人,只能闭眼品味两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亲 昵。
甜美与苦涩随着两人顿失的距离而来,酸楚的无奈涌现在彼此心湖,更觉无奈的是 ,心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却又不甘心就这么错放对方。
错放一个推心置腹的好友,一个知己、一个至交、一个倾心的人。
「若能早日知道你的身份,或许我就不会……」
「是啊!」风唳行撑起身子,陪着他说谎欺骗彼此。「我也这么想。」
呼延律龙突然拉回他,一个翻身改变两人姿势,压住他,猝不及防的霸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