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沉风羽并不沉醉,他只是好奇地直视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想从他眼里读出更 多的讯息;但似乎在他无心点出他心中所想之后,这男人就瞬间搭好防御的城墙,拒绝 他有意无意的窥探。
「你在吸引我的注意?」相似的脸孔,迥异的性格。他说他叫沉风羽吗?「原因? 」
「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沉风羽因为发现他微震的身形而得意地漾起笑。「虽然你 第一次到天使,但我知道你是。」
然后,那男人突然二话不说地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错愕下强拉他离开天使;之后, 就是一夜陌生且短暂的激情。
待莲蓬头停止喷洒之时,沉风羽的思绪逐渐回到现实。
他到底还是个人,还是会有为某事兴奋或失态的时候,否则,他不会选择和一个陌 生男人上床作为对过去告别的仪式。
他还是有疯狂的时候,尽管这行为比起他决定以这行业维生的疯狂程度还来得轻微 。
没有必要,也绝不会再见,彼此只是陌生人……
第二章
「沈先生,在你的履历表上并没有注明工作经验,当然,这不是说你不符合我们招 募员工的资格,只是……面对职场竞争,虽然你笔试的成绩十分优秀,但是你的经历干 净得让人,呃……伤脑筋。」
沉风羽抬眼看向办公桌另一边的人事室主管,打从一进门就没变过的笑脸正是让这 历经多年商场,好不容易爬上主管职位的中年男子说话像个不擅言词的孩童般结结巴巴 的主因。
「贵公司的招募广告载明无经验可。」
「这个……广告归广告,我们公司--」他接下来的辩解被沉风羽突然抽走手上履 历表的动作吓住,空晃晃的手还维持原先掌握的姿态,傻愣愣地看着站起身的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毫不恋栈,更不积极争取,他心知肚明,再怎么说破嘴这人 世不会让他进「茂叶集团」,毕竟是家庞大的企业体,就算刊载的广告字面意义是免经 验,实际上,他相信寄到这家公司的履历表中,经历比他辉煌灿烂的多如繁星。
「如果贵公司没有招收无经验员工的意思就别刊载,以免浪费别人的时间。」责备 的话从始终带着微笑的唇逸出,人事室主管看着那抹笑容看得入迷,忘了挺身捍卫自家 公司的重责大任。
沉风羽鄙视意味浓厚地斜睨了坐在办公桌后头的人一眼,毫不迟疑地旋身打开门离 去。
走出电梯,进入一楼人来人往的大厅,透明玻璃强烈的采光逼他不得不戴起墨镜挡 去大半令他不悦的光亮,却掩不去他自身散发的光芒。人来人往中,无数投注在他身上 的日光是对他无法抵挡的魅力所做的短暂膜拜。
但光芒自身似乎不知道,也或者,是早习惯别人刻意投注的视线,见怪不怪。
沉风羽往大厅唯一的出入口走去,在这时候,一群人从门口鱼贯而入,走路的同时 也不忘交谈,身上的名牌西装、严肃的表情和自信满满的步伐足以让人意识到「菁英份 子」四个大字是怎生风貌。
相较之下,仅穿著一套休闲式亚麻布料上衣和西装裤的沉风羽就显得像个不拘小节 、无视尘务的艺术家,脸上的优闲笑容和迎面而来的那群紧张神情溢于言表的社会菁英 相比,沾染更多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超然物外。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成为那群人之一的资质,事实上,他只想找份薪资尚可的工作, 安安稳稳做到退休为止;也许报考公务员会是再适合也不过的工作,但这表示他将和某 人在同一个世界打转,那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
再者,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做这种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他或许没有所谓的企图心和 野心,但至少还有一般年轻人不喜欢单调工作的性格。
接下来该往哪里找?已经决定不再重操旧业的他势必得找份新工作,那么……兀自 沉思的沉风羽,浑然不知迎面而来的菁英份子在看见他的身影时,停止交谈所造成的异 常静谧。
两方错身而过之际,一记强扯拉住沉风羽的脚步,也震回他的思绪;他侧首抬头, 准确地抓住一瞬间闪过对方眸底的惊讶,也毫不费工天地看见之后他故意要他看见的怒 气。
是他,那个在天使只有一面之缘、一夜之情的陌生人。
这世界有时真是小得可笑!沉风羽想着想着,不由得浮现笑意,但很快被手臂上传 来的疼痛弄拧。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男人扣住他臂膀的力道几乎要拆了他的手臂,更让沉风羽 无法维持平日挂在脸上不变的笑意,忍痛到冷汗沁出额际。
以为他存心跟踪他,借机勒索吗?这种误会之前曾发生过一两次,所以他开口:「 你误会了。」
男人别过脸以眼神驱走那些菁英份子,只见着名牌西装的菁英们向男人鞠了三十度 的躬,再度以自信满满的步伐离去。
沉风羽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个男人显然不相信他的话。「请你放手,我不会跑的 。」
男人看了看他,决定放手。「来这儿的理由?」
明显地叹出了一口气,沉风羽扬了扬手中的履历表,「没有人会拿着自己的履历表 去勒索谁的。」这应该足以证明了吧?
男人抽走他的履历表,先是低头阅读,而后抬头看他,同时将履历表粗鲁地朝他胸 前甩去。
沉风羽及时接住在半空中翻飞的履历表,藏在墨镜下的眸子含怒地瞪向他,但墨镜 外的表情却仍是浅笑轻扬。
这样还不生气?男人讶异地看见墨镜掩不住的笑容,浓眉微蹙起似乎对于沉风羽表 现在外的良好修养不以为然,甚至是厌恶。
「对别人的东西多少也请尊重一--你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强光模糊了沉风羽的 眼,因为强光,也因为怒气而皱起的肩、瞇起的眼,反而得到男人肯定似的微笑。
「你把你的情绪藏在墨镜后头,我怀疑你是不是连晚上都戴着墨镜?」
「我晚上戴不戴墨镜难道你不清楚?」他反问,提醒他那一晚的相遇。这个男人倔 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想必已经为他招来许多人的愤恨,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那 些人的目光下继续安然地过活。
墨镜重新回到沉风羽脸上,替他戴上墨镜的人动作之轻柔让他顿感意外。原来这两 个字也能用在他身上。
「谢谢。」笑容重新扬起,淡然如风,却教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从不对他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不曾对他笑过,千篇一律的表情里只有害 怕、厌恶、恐惧。
该死的害怕、厌恶、恐惧,他甚至从来不曾对他做过早在脑海里想过千遍万遍的事 ,他是在害怕他、厌恶他、恐惧他什么!?该死的!
「你还好吗?」不想搭理与自己无关的人,但眼前的男人神情突然由冷漠转变成难 以用言语形容的明显痛苦,不问,他很难对自己的好奇心交代。
「什么事能让你突然变得这么--痛苦。」小心翼翼地选择词句,最后还是选了个 最贴切,却也最没什么修饰的形容词。
「痛苦?」男人挑了挑眉,「你胡说什么?」
不承认吗?沉风羽闭了闭眼,能理解逞强好面子的大男人主义,因为他也是其中之 一,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故意揭露他心中不欲人知的事,「是我误会。」
微微颔首离去,完成错身而过、各自离去应有的结局,男人也没有追上来再次阻止 他的脚步,安心之余,意外在心里泛起的惆怅让沉风羽愕然且迷惑。
意外的相遇应该到此为止了吧,他想。
第一次的邂逅叫缘分,第二次的相遇叫巧合,第三次呢?
墨镜下粉红色的薄唇扯开笑意,为自己想到的答案感到有趣。
第三次就叫作无奈呵!明明不想见又该死的再次相见。
而他,不喜欢无奈这个字眼。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但,无奈还是找上做了,就在他像普通人 一样听到铃声直觉地去应门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他和无奈形影不离的命运。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沉风羽错愕地瞪着站在自家大门口的人,一张嘴讶异地 张成O型,瞠着双眼看着面前此他高出一倜头的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踏着不可一世 的步伐,走进他从未允许任何人进驻的私密空间。
他追上去,挡住男人进入的脚步。「请你离开。」
「不戴墨镜了?」
下午才与他惊愕相遇的人这会儿竟用令人无法想象的意外踏上他家;现在又以白天 的粗鲁姿态托高他的下颚,用观察某种病毒似的目光专注在他难掩怒气的脸上游走。
「没有墨镜,你的情绪就藏不住了吗?」
「没有一个人能在不速之客侵入家门之后还能谈笑风生。」沉风羽不甘示弱地回瞪 他,竟看到他眸里盈满「很好,算你还有点胆子。」的轻蔑讯息。
这倔强的模样--好象他。「你真的很像他。」男人瞇起眼,似乎有些陷入自己的 思绪,厚薄适中的唇轻喃:「真的好象他……」
他?沉风羽花了点心思去想,终于想出两个字:未央。
就算像又如何?「即使我和你口中的他长得再像。我还是我,沉风羽绝对不会变成 --未央。」
最未的两个字像是解开封印的咒语,让不速之客突然瞠开双目怒瞪着他,托着他下 颚的手顺势屈起虎口,扣住沉风羽的喉咙,虎口硬生生地抵上他的喉结,伟岸的身于微 倾,逼他贴上墙壁,看起来就像是用全身的力量在压迫他似的。
沉风羽连连咳了数声,敏感的喉结被迫留在原来的位置让他不能换气,痛苦地张开 口,空气却只能到达咽喉,难以送进体内。
「咳咳咳……你……」
「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男人爆出的怒吼低哑带磁性,却也致命。
他在怒吼的同时,虎口也收紧了些。
「放……开我……」沉风羽虚弱的声音比刚出生的老鼠大不了多少,涨红的脸、爆 出的青筋,足以证明扣住他的力道有多强劲,就算他用尽两只手的力气也挣不开他一只 手的箝制。
总是要他放开他,为什么他永远不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开他?他是这么地…… 「你能懂我的感情吗?你能明白我绝对不肯放手的执着吗?如果你能懂,我就不会痛苦 ,不会这么残忍地对你。该死的!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打乱我既定的人 生,为什么不消失,不从我眼前消失,为什么……」
似乎是和内心最深处的痛苦相同,男人无意识地吼出不属于他身上该有的混乱与慌 乱,盲目地怨天尤人。
沉风羽就这么瞠着眼看着这个意识错乱的男人像个小孩哭闹似的胡言乱语,试图从 细语里听出生端倪,最后,他得到结论。
「他不知道你爱他?」可怜的家伙,需要的人永远比被需要的人弱,这是他自小就 得知的事实,所以觉得他可怜。虽然这人有一个风光的表相,但他敢打赌,「高处处不 胜寒」这句话绝对适用在他身上。「他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如雷灌耳般打进男人耳里,震醒他紊乱的意识。他重新抬起黑眸 ,看向说破他痛苦的沉风羽,那双眸子里有不信、有讶异、有惊奇,也有更多的索求。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连名字他都不知道的男人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能从那双 眸子里看见这人隐藏住的心思。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反倒伸出双臂抱住他,而他的手正掐在足以让他致命 的部位啊!
是同情,对,就是同情。就像每一个他遇见的人,表面上风光得让人羡慕,实际上 却可怜又自卑、孤独又寂寞。
必须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性向,也必须表现得和周遭人的相同--像个一般男人 ,像个看见美女就忍不住回头,甚至必须把目光放在大多数男人都会注意的部位的男人 。
天晓得他们根本无法从那样的注视里得到什么,他们甚至可以说完全感觉不到跃动 的情欲。
因为,他们爱的是男人,和他们自己一样的男人。
非但如此,还得在看见心仪的男人时,隐藏住那份悸动的情愫。
多可怜!这样的人通常都是些政商名流,都是得要有贤妻爱子相衬的人物。
呵呵呵!明明爱的是男人,偏偏得走着所谓的「人生正轨」娶妻生子,过「幸福美 满」的生活,继续戴着虚伪不实的面具,骗自己、骗别人,直到老死。
好可怜!收紧双臂,他替这样的人觉得可悲。
他们需要的太多,需要伪装出过的是正常生活、需要营造出对女人产生情欲的他们 需要的太多,需要伪装出过的是正常生活、需要营造出对女人产生情欲的作假、需要虚 假不实的幸福包装、需要周遭把他当朋友,而非一名同性恋者的公平对待,更需要-- 压抑不住真实性向时的发泄,那会让他们得到快乐。
真可悲,他们的快乐竟是如此短暂且虚幻,就像注定永夜的地狱,突然乍现的一道 短暂曙光。
双臂圈起的世界不足以环住眼前人,他的手只能贴在他背后,不能交迭,但已足够 让他感觉这人身体突然紧绷的响应。
「为什么?」男人移开身子,微傻的眼盯住他,表情与眼神都是充满疑惑。
「你需要。」沉风羽淡然的口吻和往常一样,这表示喉咙上的压力已减少到能让他 顺利开口说话。
「我需要,你就给?」男人瞇起眼,专注的神情似乎是想看清楚他回答这问题时的 反应。
偏偏,沉风羽只是扯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不尽然。」他还 是有选择权的,不是吗?
于是,男人开了口:「给我。」短短两个字,依然霸道。
「什么?」沉风羽听了楞住,脑中似乎有个地方没有衔接上,觉得这男人好象并不 在他同情、可怜的范围之内,但「好象」只是类似「可能」的词汇,此刻的他就是不知 道哪里不对,才让他有这种懵懂不明的感觉。
「把你给我。」
霸道的要求猛然且令人措手不及。老天!他甚至连眼前这个男人是谁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