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性情飘忽如风,所以他的名字里有个「风」字。
也因为那男人如风的性情,所以她注定留不住他。
「求你别离开我……」女人哭得狼狈,双手仍不死心地抱住背对她的男人,可怜兮 兮地恳求逐渐远去的脚步能为她停下。「我需要你!我爱你!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
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挥动长臂,将阻挡自己步伐的女人推到一旁,淡然开口说 出女人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忘了我。」
「我怎幺能忘?我爱你!我是这幺的需要你,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别走 !
别走……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
「去学会不需要我,那会让你好过些。」男人撂下话,无情地走出门,对于身后悲 泣的哭喊声恍若未闻。
他的视线穿过那道门,落在渐行渐远的背影上,说不出话,只觉得那背影虽然逐渐 渺小,影响力却很大。
因为不能阻止那个人离开的她已经冲到高高的柜子前,抱着上头写着他看不懂的字 的瓶子,继续不断用瓶子里喝起来又苦又辣,根本不好喝的东西灌进他记得以前总是红 艳,扬起十分好看的笑容的嘴里。
「我爱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啊──」
她一直说需要他。
因为得不到,所以变成那样。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她突然不动了,抱着一瓶难喝的东西倒在桌上,好几天都没有 动。
好奇怪喔!为什么她动也不动呢?
之后来了好多他不认识的人,有的拍拍他的头说可怜;有的当他不存在般没看见; 有的──说他是个麻烦。
她死了,有人这么告诉他。
因为得不到她需要的人,所以她死了。
那个人──那个她爱、她需要的男人好厉害啊!竟然连出手都不用就让她像自杀似 的死了呢!
大家都说他很聪明呵,因此他可以从这里学到一件事──被爱、被需要的人最厉害 ,可以不让爱他、需要他的人得到他,然后那个人就会很痛苦很痛苦,连出手都不用就 能让一个人痛苦到死。
所以他决定了,决定要做一个被爱、被需要的人,绝对不去爱谁,也不去需要什么 。
爱人的人和需要的人注定被他所想爱、所想要的那个人牵绊影响;被爱、被需要的 人会因此得到决定这人命运的权利,好厉害!
所以,他要做被爱、被需要的那一个,永远不去爱人,不去需要别人。
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不会像她一样……
第一章
今夜的星子多得不可思议!沉风羽的视线越过窗,意外的发现在低洼、总是废气满 布的台北盆地上空,竟然也有像从飞机上往下望见城市霓虹般的夜色。
过度沉迷的结果是让他忘情地坐起身往窗户的方向斜倾,原先覆盖住他身体的被子 顺势下滑到腰际,露出白皙的肤色,和像河般蜿蜒流畅,又像调得松紧适中的弦般的身 体曲线,即便静止不动,在静谧中亦能自然酝酿出魅惑心灵的魔力,使人迷恋其中。
身后凌乱的被褥,是方才激情过后留下的痕迹。
在床的另一侧,男人以同样的沉静套上衣裤;不同的是,相对于他略嫌削瘦的身子 ,男人的身材可以用豹来形容:豹般的优雅曲线、豹般的敏锐迅捷、豹般的稳健内敛、 豹般的强势倨傲,还有──豹般的掠夺气味。
满眼的繁星毫无预警地变成一片黑影,沉风羽被眼前的气势逼得向后微倾,只看见 两潭因窗外霓虹灯的折射而不时变换颜色的眸子。
「我会找你。」
男子开口的声音低沉且具命令口吻,彷佛任何事,包括眼前今晚才第一次见面、第 一次发生关系的他也在他的管辖之内。
「怎么联络?」
沉风羽先是一愣,任还留着激情余温的大掌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肩上来回游走,也任 男人弯身将吻落在上头。
回过神,他看了男人好一会儿,反问:「你需要我?」
男人冷然的眸子一丝丝动摇都没有,依旧和一开始在酒吧里四目相对时一样淡漠。
「不需要。」
「那就不必联络了。」沉风羽偏头移开视线,才又看见窗外一角的风景,满足地微 笑道:「今晚的夜色很美。」
不必联络?男人的眉一挑,一会儿后又平复。「理由?」
沉风羽调回视线,还是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他仍开口了,因为他需要一个答案, 「不需要就代表可有可无,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见面。」
男人没有说话,食指勾起他的脸,霸气地俯下头一吻。法式的热吻过后是一声若有 似无的轻喃:「未央……你到底……」
未央?这个名字今晚他已经听见无数遍,每一次高潮的时候他都会喊出这名字,一 遍又一遍,眷恋的口吻让他不难想象那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你爱他?」
男人退后,身影完全被黑暗隐去,口气微怒的说:「与你无关。」
「的确无关。」他承认,漾开没有意义的浅笑,「是我多事。」
男人敛去怒气,算是接受他类似道歉的解释;之后他从皮夹里抽出十张千元大钞放 在床头,存心侮辱初见面就给他难堪的沉风羽。
但沉风羽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迭钞票,不觉得那是侮辱,他早失去认为这一来一往间 的互动是耻辱的感觉,太多太多次,早让他麻木。
肉体是可以交易的物品,过去他一直靠这个维生,不是吗?
所以──他对他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这男人绝对想不到他这样的行为在他眼里只是一种幼稚孩童发脾气的动作,一点意 义都没有。
但他没说,没必要跟一个只有一夜纵情的男人说太多。
待男人离去后,他下床走进浴室,热水哗啦啦地径自洒下,带走吸附一身激情气味 的泡沫。
氤氲热气里,他的思绪逐渐回到之前,他遇上这男人的时候……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天使」,是家不怎么起眼,却在某些族群眼 中被视为救赎和唯一一个能让他们卸下平日得牢牢戴上的假面具的地方。
在这里,没有游戏规则就是它的规则,没有道德伦理就是它的特色,没有社会羁绊 更是它吸引人的地方;这是个有如伊甸园般无拘无束,同时也赤裸裸让人无法掩饰什么 的天堂,一个只属于男人的天堂。
天使,是圈内人都知道的同性恋酒吧。
没有刻意营造这里只属于同性恋者的观念──至少,这酒吧的老板从没想过要和其 它同业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里的自由、这里的无拘无束、这里视一切为理所当然,不论它是否违反社会 正常价值观的态度,它让圈内人向往;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也没有一个人会 被鄙视。
久而久之,纯白的天使被染上蔷薇的颜色,融合成他们独有的世界。
老板,就是那个站在吧台后面,穿著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及黑色丝质无袖背心, 标准酒保打扮、手摇雪克杯的高大男人,雪克杯在他的巨掌间翻来覆去,流畅的动作让 人叹为观止。
将雪克杯往上一拋,任其在半空中回旋三圈半后安然落回掌心的动作,为他赢得满 堂彩;打开壶盖,倒入杯底放着一颗鲜艳的酒味樱桃的鸡尾酒杯的是澄黄透明的 YUKIGUNI──雪乡,将日本文学家川端康成的「雪国」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上等鸡尾酒。
「你的。」晶莹剔透的YUKIGUNI被老板按着杯脚推移到站在吧台边并没有入座,但 已吸引众人迷恋目光的男子面前。
身穿白色针织短衫,收紧在裹住修长双腿的牛仔裤下,一件轻薄的牛仔质料外套更 衬出他俊逸不羁气息。男子朝酒吧老板露出许多人想要却得不到的魅人笑靥,同时点头 致谢,带笑的优雅唇瓣轻触杯缘,一口一口啜饮。简单的几个小动作让注目的人全都不 禁羡慕起在他手里的那只玻璃杯,竟然好运到能碰触那两片诱人的唇瓣。
「今晚打算和谁共度?」天使的老板──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晓得他叫P.K.── 正靠在吧台与男子相望,意兴阑珊地开口问每晚都会问的话:「那些人都是为『风中飞 羽』而来的。」点着的烟头指向彼端迷恋的目光直往这角落射来的痴心人。唉!
又不是不知道这般积极也得不到他的心,何苦天天到他店里像个等待被宠幸的嫔妃 般,花钱解了相思苦却也尝尽永远得不到的噬心痛。
沉风羽,名副其实如一根在风里飘忽不定的羽毛,没有人能抓住他,除非他甘心落 在谁手上,但,总无法长久。
羽毛太轻,哪怕是不经意呼出的一口热气,也会让它飞得半天高;他的存在太飘忽 ,似有若无的气息让女人迷恋,也让男人疯狂。
再加上乍看和善随意,实则淡漠疏离的性情,很难想象,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 格竟会在一个人身上展现出迷人的魅力。
「他们注定要失望。」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淡然的口吻和他手中的鸡尾酒同调, 一样是雪国的温度,可脸上的笑却和善得足以迷惑酒吧内的所有人。「我不做了。」
「为什么?」
「没必要。」
P.K.挑了挑眉疑惑的问:「没必要?」
「我今天毕业。」沉风羽淡然微笑,语气里没有兴奋、没有快乐、没有感情,彷佛 今儿个顺利完成学业的人不是他一样。
「恭喜!」P.K.笑贺,表现得比这个刚出炉的大学毕业生还兴奋。「那么今天我就 端出拿手菜来庆祝你毕业。」
在天使,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故事,他身为老板,只能在旁边观看,什么都不能说也 不能做。他看着他一路走过来,自然懂得他有多少辛酸,所以为他高兴是应该的。
「谢谢。」P.K.的热情让沉风羽咧唇泛开深深的笑意,真心致谢。
若不是他愿意让他在天使进行交易,他绝对无法撑过来。
当初,是他这么告诉他的──与其在路上随便接生意,不如在天使;至少我可以保 证你接触的客人绝对干净。
他同意他成为唯一能在天使,而且在他层层保护下进行交易的例外。
P.K.为他筛选客人,也为他除去不必要的麻烦,一直以保护他的大哥自居。
想起他一路走来如何辛苦的P.K.叹口气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忙,根本不必 ──」
「我不需要。」淡漠却带着和善浅笑的面具重新戴上他的脸,遮去最纯粹的感谢。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
P.K.没有再多说,迎接刚进店里挑了吧台高脚椅坐的客人化解这场尴尬。
见来人是个生面孔,他开口:「第一次来?」
刚进门的客人颔首,点了DEVIL──恶魔。
「很少人点这种酒。」P.K.和往常一样随口与客人聊天,手也没闲着,拿起雪克杯 倒入了白兰地及绿色薄荷酒摇晃。「因为没有人想当恶魔。」
男人没有答腔,意兴阑珊地别过脸,倏地定在吧台角落的方向。
可想而知他是为了什么。P.K.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风羽那小子不就正站在那里吗? 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意料中的事,很少有人能在看见他时不错愕的。
但,他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这男人低沉的声音吐出他听不真切,但肯定不是「风羽 」
的两个字。
然后,男人离开坐椅走向角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可能会在这儿,他明明只有学校、家里两个地方可以待 ,不可能还有第三个容身处,他不允许!
映着酒吧闪动不定灯光的眸子从中央的舞池移到突然站在他身侧,摆出质问口气的 男人身上,一时间,那明显可辨,同时也莫名其妙的怒气让他错愕,尤其是从交会的视 线中,他读得出这男人眼里勃发的杀气与矛盾的占有。
既然莫名其妙的想杀他,又为什么透露出「你是我的」这种强烈独占的气息?很矛 盾,却同样强势。
而且,这强硬之后,有着他看过无数次,早已熟悉的脆弱。
只是目光的交会,太善于看清人性的沉风羽已然捉摸出这陌生男人复杂又自相矛盾 的情绪。
一个人能让矛盾的情绪压在心中而活得自在吗?他确信答案是:不。
但,总不能真的就这样任由他拖着自己走吧!
「你认错人了。」仔细再看他的脸,搜寻记忆中无数的脸孔,没有一个人符合眼前 这张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的严峻脸孔,所以他不可能是他接触过的客人;若曾经是,他绝 对不会忘记。
这男人,很难让人遗忘他无形中浑身散发的气势。
「胡说!」深邃如黑洞般的眸子活像会吸纳所凝视的人的气力似的,冰冷的口吻比 起沉风羽的淡漠,可算是技高一筹。「跟我回去。」巨掌不意外的强势扣住沉风羽的手 腕,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你真的认错人了。」沈风羽用自由的另一只手试图拉住他,阻止他的脚步。「我 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无奈地笑了笑,望向吧台另一边的P.K.。真过分,只在一旁看戏找乐子,他被认 错有什么好乐的?真服了他。
「先生。」沉风雨使尽全力抗拒他,脸上的淡然笑意未变,待一张压抑怒气的严肃 脸孔不耐地回头看他时,才清楚言明:「除非你要找沉风羽,否则我绝对不是你要找的 人。」
沉风羽?男人的怒气倏地消失无踪,他转身伸出另一只手,以食指托高他的下颚靠 近吧台,借着灯光细瞧。
的确不是他,他很像,却不是,因为真正的他看见他的时候不会笑,或者该说是从 来不笑。
他记忆中的他总是一脸诚惶诚恐的,令他看了就恨。
「你不是他。」只是容貌相似而已。男人松开箝制放他自由,回到方纔的椅子上坐 下,连声道歉也没有,只是重复了一次:「你不是他……」然后一口饮尽刚点来的 DEVIL。
「我很像你要找的人?」沉风羽压抑不住好奇心,自动移坐到他身边的空位。
「滚!不要烦我。」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放弃在场许多人都想要沉风羽主动亲近 的绝佳好运。
「但你又同时想要我留下。」轻扬的笑中夹带冰刃,淡问的口吻赢得男人发狠的怒 瞪,他依然无畏无惧。
「这么矛盾会开心吗?」这样的人,既坚强又脆弱,会需要什么东西或人?如果得 不到又会怎样?他想不透,所以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