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啊。」P.K.耸肩无奈地道:「有人心不在焉,只丢了个壳在我面前,不敲 敲怎么知道里头住人了没。」
「少耍嘴皮子。」
「怎么?和他吵架了?」最近常听他谈起一只任性的小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 今天从他的表情神态来看──是假不了了。
「那只小猫怎么了?」
「未央不是猫。」季劭伦瞪他。
「我只是比喻、只是比喻。」P.K.双手伸在前面挡住他的怒气。「别气、别气。」 平常大都只看到他嘻皮笑脸的一面,但他知道这家伙也会有心情不好、情绪欠佳的时候 ,而在这种时候还敢惹他的,除了不怕死的人之外就是想死的;这家伙一旦真的动怒, 就是十匹马也拉不住。
他怕死也不想死,所以还是少捋虎须?妙。
不过……「你对他未免太过在意了,劭伦。」
「你想说什么?」隔着透明角杯,季劭伦看到杯上映了无数个P.K.的脸。
「我想说……你会不会陷下去了?」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加以否定。「我会特别注意他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 生活在不健全又异常疏离的家庭环境中。我想帮他,就这样简单。」
「爱情有时会让人误以为是同情。」
「我不同情他。」他太骄傲,骄傲得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他不需要同情。」
「那就百份之百是爱情了,劭伦。」P.K.举杯敬他,「恭喜你找到你的天使了。」
「P.K.,想死的话随时说一声便成,我不会客气的。」
季劭伦摩拳擦掌,喀喀作响,害得P.K.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
「别那么认真,只是说笑而已。」
「有很多事是不能说笑的。」季劭伦威胁道。「他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对他,我只 有因为觉得熟悉才想要帮忙的念头,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哈哈!我在没发现自己的性向前也以为自己是正常的男孩啊。」P.K.白他一眼, 语带极端的犀利,「你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我?」
「不要逼我开打。」季劭伦揪住P.K.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郑重地道:「不 、要、再、胡、说!」
「你变了,劭伦。」认识他这样久,哪一回见到他为了别人的事和自己杠上的,这 是头一遭,很特别;就是因为特别,更证明那个叫叶未央的小鬼对他别具意义。
季劭伦揪住他衣领的手在松开时也推了他一把。「我只是想帮他。」
「那现在好啦,他说不稀罕你帮忙;既然这样,你就省事了不是吗?喝杯酒庆祝一 下,庆祝以后用不着当一个小鬼的保姆了。」
P.K.好心的帮他倒满一杯酒,正端起杯子要和他碰杯庆祝时,哪知道他连招呼都不 打就一口喝干。
「喂!没看过比你还逞强的。」明明就被人家伤得彻底,表面上还装作没事一样。 「痛就喊一声。」
「喊出来就不痛了吗?」
季劭伦从他手上抢下还有半杯的酒,豪爽饮尽。
「喂,那是我的酒。」
「借喝会死啊!」
「还有借喝的啊!哈!你打算怎么还啊我问你。」
「我──」这种借法……季劭伦一怔,突然狂笑。
「小声点!」P.K.拉过他摀住嘴。「不要打扰我的客人。」
「你说得对。」就在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心。
「什么对不对?」P.K.明明知道,还故意装作不懂,存心让季劭伦难堪。
「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众人家都说要你别去烦他了。」
「我想帮他。」就算这份感情注定无法说出口,他还是想帮他,放不下手就是放不 下手。
「打算当神仙教母啊。」P.K.懒懒地瞟他一眼;他没辙了,遇上这种怪人。
「再怎么说他都是个正常的男孩子,除了当朋友,我还能怎么样?」季劭伦苦笑, 笑中道尽同性恋者的痛。
「我们拚命想说服自己和普通人无异,事实上,我们也真的都和别人一样;可是, 心里那一份反动任凭我们怎么努力都化不开,永远都是心中的痛,我有,你也有;就算 我们的成就远远胜过其它人,『同性恋』的身份也会让我们在心理上感到自卑,你我都 知道这明明是不必要的,却解脱不了。」
「不要把我拖下水,你会那样想是因为你的脑子里还记着异性恋才是正常的这件事 。」P.K.严肃地看着他。「我没这样想过、也不会这样想,所以我能追求我想要的,不 考虑别人的看法;他们怎么想是他们家的事,我只要这一辈子爱我想爱的人、过我想过 的生活就好。」他伸指用力戳着他的胸口。「你只是在逃避,怕那小鬼一旦知道会轻视 你;因为,劭伦,就算你知道自己同性恋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你还是无法接受。」
季劭伦因P.K.的话而刷白了脸。他的话像针,字字句句都见血,都刺进他心深处最 脆弱的部分。
他不得不狼狈地逃开天使,他怕,怕再看见P.K.洞悉的眼神、怕再听见他字字针砭 的话语;所以他逃开……
第五章
这一夜,过得特别漫长──叶未央捂着疼痛难当的腹部,有如佝偻老人般缓慢地移 身至窗口,拉了椅子就座;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和斜倚在弯月,静静的靠在窗棂, 忍受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他的脸颊痛、肚子痛,痛得无法成眠;但令他一夜无眠的更大原因是──他的睡眠 时间早被季劭伦影响得一塌糊涂。
「都是你的错……」他痛苦地张口,牵动肿了一大半的颊,好痛!
他干嘛平白无故踏入他的生活、干嘛天天买不同的蛋糕到他房里来大快朵颐、干嘛 把他到各国游玩的趣事告诉他、干嘛老瞅着一双能透视他的眼看他、干嘛……出现在他 面前?
他一出现,就什么都不对了。他伸手搔头,烦躁地靠在窗边直叹气,无法忘记季劭 伦离开前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他很重。
但那是必要的!他告诉自己。
不这样,将来他离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他不能倚靠任何人,绝对不能!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信任,就连母亲──若不是还有 之前九年相处记忆,他会恨她,恨她为什么对他这十年来的生活无能为力,恨她为什么 只在一旁眼睁睁看他被冷落、被欺负、被辱为何不伸出援手!
若不是知道她有苦难言,他会恨她,深深的恨她。
窗户映出他狼狈的脸,原本看着树影的平静眸子倏地睁大,呆了好久,才要想起自 己的脸肿得不能看,赶紧别过脸遮住左颊。
小石块击上窗户的声音熟悉地响起;是意外、是不可能、是不可思议。
他又来做什么?叶未央心惊地想,更怕自己现在的模样会被他瞧见。
为什么不开窗?窗外的季劭伦疑惑地想着。
就算是要赶他离开好了,也该开窗叫他走啊!
拿起掌中一块小石头再次弹向窗户,他等着,可是窗内的人以离开窗口躲进房里? 响应,弄得他一头雾水。
「可恶。」季劭伦忍不住低咒出声。「固执顽劣的小鬼!」嘴巴上是这样说,偏偏 最在意的就是他口头上指的这个小鬼。
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这反应,季劭伦靠近窗口,拿出备用的胶带,一层又一层地贴 满整面窗子。
然后,握拳奋力击碎玻璃,又一层一层撕下粘满碎玻璃的胶带,开锁、爬进他房间 ,俐落得像个职业小偷。
「你……你……」他怎么能这样做?打破他的窗户!「你这个疯子!」
「在你的眼里我从没正常过。」熟悉他房里摆设的季劭伦很容易就找到电灯开关。 「或计你可以考虑找别的词来形容──你的脸!」
叶未央拉过被子盖住头,天真的以为这样做就没事,可季劭伦岂会这样简单放过。
「拉开被子。」从未有过的命令语气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暴怒,瞪着那一床被子。「 拉开!」
「我累了,很想睡。」叶未央仍在苦做困兽之斗。
二话不说,季劭伦冲上前坐在床畔、大掌抓握一角猛力拉开;
只瞧见叶未央原先俊秀的脸嘴角溢血,左颊肿了有半个拳头大。
「该死!谁打的?」
「不……唔……」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叶未央痛得冷汗直流,如虾子般将身体蜷 曲在床上发抖。「痛……」
季劭伦粗鲁地扳过他身子,拉开他的上衣。
「你──」
「闭嘴!」入眼的瘀青让他气红了眼。
他才离开不到两个钟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下的手?告诉我!」
「不、不关你的事……」叶未央困难地挥开他的手,固执地拉着床被。「你走开… …不要再来……」他连最后仅剩的自尊都没有了!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看见他这 副狼狈样?「为什么回来……可恶!」
「要说我可恶、骂我疯子都随你。」两只手臂探入他身下,毫无预警地将他一把抱 起。
「你……你做什么?」
「送你去医院。」痛到冷汗直流了还想逞强。「找谁算帐这件事我可以晚点处理, 目前你的伤要紧。」他说着便带他往房门走。
「不能……会被看……你不要管我。」
「要我怎能不管你?」可恶!季劭伦没有手能制止他的挣扎,只能一再收紧双臂, 直到他被箍紧到做任何动作都很困难的地步。
「我喜欢你、关心你,你要我怎么不管你?」该死!不该是这样的,他犯什么错得 挨打成这个样子。
喜欢他?关心他?
「我不要你的关心……喜欢……」他不要,不要更习惯有他的日子,那会让他更怕 ──更怕未来孤独的每一天。
季劭伦才不理会他虚弱的抗议,硬是往房门口走。
「不要!」叶未央抓住他臂膀,拚命摇头。「不要……求你……」在这个家,他已 经没有所谓的尊严;而现在在他面前,他更连一点仅剩的自尊都没有了,他还要他怎么 样?
如果……如果被其它人看见,他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记住,别再让我看见,否则不只是这样,对像也不只你一个……叶子豪的话突然在 脑海里响起。
「不!」他拒绝得更彻底,手用力捏得季劭伦双臂泛痛。「你走!走!」
「等送你到医院再说。」
「可恶!你、你不要这样好管闲事可不可以?」
「不、可、以!」
「你──」要出口的话,突然被压下来的脸止住。
那是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对他做了什么?!
霎时,叶未央的思考停顿,呼吸停了,负责说话开合的嘴也……不,是陷落在从来 没有想过的封缄里。
不──他挣动抗拒,却敌不过季劭伦强硬的气势。唇舌间,尝尽霸道的气息;鼻间 ,净是古龙水与淡淡的香烟混合味。
因受伤而干裂的唇吻来倍觉心疼,唇舌交融时,他尝到腥涩的血味;虽然如此,这 仍是触动他心深处的吻。
只是,在看到怀中一脸空白表情的叶未央时,他后悔了。
「放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回廊上的叶子豪,出声阻止季劭伦行进的脚步 。
「你出的手。」就着昏暗灯光看见一张冷酷的脸,季劭伦笃定的如是想着,根本不 用问是不是。「为什么?」
「放……放开……唔!」好痛!脸上的痛、腹部的痛还有隐隐作呕的感觉,让叶未 央痛苦得连话都说不清。
「他是叶家的人,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叶家冷笑道:「他会这样全是因为你,如 果你没有像个小偷天天爬上爬下,他不会挨揍。」
季劭伦低头看他。「是这样吗?」
叶未央别开脸不愿回答、也痛得不能回答,更因为,他还处在被他强吻的震慑里无 法回神。
「让开。」他怎么还能让他待在这里?「再把他留在这里我就是笨蛋!」再待下去 他会死的!
叶子豪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瞅着两人。「报上大名。」他很有兴趣,想知道眼前 这不怕死的男人姓啥名谁,又有什么本事可以大胆地踏进他家撒野。
「季劭伦。」他说,抱着叶未央越过叶子豪。
「今后你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叶子豪如立誓般地丢出威胁,笑容里布满冷冷的寒 霜。
「随你。」季劭伦停下脚步回头。「只要你有胆和季氏企业对峙,我随时欢迎。」
季氏企业?季劭伦?冷静理智的叶子豪立刻在脑里找到答案。
「季氏企业的二少爷?」
季劭伦没有回答,心急如焚的他只想立刻将昏迷的叶未央送进医院。
**********
这里是……医院。空气中满是消毒药水的气味、模糊视线里全然的纯白──叶未央 很简单就能得到答案。
他真的把他送到医院来了。「多管闲事……的家伙……」喉咙好干。
「你醒了。」
一张女人的脸闯进了他朦胧视线内。
「想喝水吗?」她问,不待他回答,就用棉花棒沾水湿润他的唇,水珠顺着唇纹渗 进他嘴里。
「他呢?」
「你有轻微脑震荡,右下最末一根胁骨骨折,还有腹内轻微出血,幸好及时送来医 院,否则你活不到今天早上。」
「他人呢?」叶未央扯动难过得像火在烧的喉咙,坚持得到答案。
他还没问他为什么吻他,还没问他和叶子豪冲突之后的情形,更不知道叶家因为他 的出现而有什么变动──他得知道这些,知道这些之后,才能估算自己回家后会有什么 下场,才能早点有心理准备。
「你得住院一段时间。」女人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径自交代。「再休息一会 儿,有事就按床头的铃,特别看护会进来帮你。」
「他人呢?」不顾扯动伤口的危险,他起身执意得到答案。
「告诉我季劭伦人在哪里!」
女人收了病历表抱在胸前,黑眸透过镜片直视他的苍白和瘦弱。「我不明白为什么 劭伦会因为你而改变,但是我佩服你。」能改变那个表面上老是嘻皮笑脸、实则过得比 谁都阴暗的家伙,哪怕只是让他动怒都算厉害。
「你到底是谁?」他想知道为什么她直呼季劭伦的名字会这样理所当然。
「你的主治医生雷茵。」雷茵推了推眼镜,将病历表搁在床头好空出手按他躺回床 上休息。
「劭伦把你交给我,我就得负责,你最好合作,我不在乎强迫病人;警告你,这家 医院的人都叫我铁娘子。」
叶未央没有抵抗,不是因为她的名号,而是因为他的伤容不得他出力;再者,麻醉 的药效未退,他什么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