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春雨绵绵密密下着,夜里的街道有一种沉静的气息,严雨萱摇落右边的车窗,车里顿时飘进一袭自然凉爽的夜风。
车内窒闷的气氛总算稍稍舒解,但严雨萱还是想不起该和身边交往五年的男友张子宁说些什么。
该说的,五年的时间似乎都说完了,如今他们像是来到一条必须分开的岔路,只是,严雨萱一直以为会是由她先提出“分手”的要求。
今晚,他们约好一起参加她好友乔薇的生日宴会,没想到却在车内先谈起分手这个话题。
张子宁似乎是隐忍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说出口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以一种淡然的眼神望着她。
严雨萱早就料到两人将会分手,他们相处的气氛从去年开始就不大对劲,好像话题始终凑不在一起,约会也像例行公事一般,习惯而索然无味。
“你很美丽,又这么有智慧,工作、生活上都这么独立,我想……”停顿一秒,张子宁以一种漠然的口吻说,“没有我,你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她原来只觉得有些遗憾而已,然而听见张子宁最后一句话,严雨萱忽然感到愤怒。
什么“没有我,你会活得好好的”!
什么美丽、智慧、独立!这些听起来似乎是优点,却像一个一个致命的缺点落在她已宣告失败的五年爱情道路上。
为什么张子宁不干脆直截了当说:“我爱上别人了!”
那个在两人朋友们口中传言的二十二岁女人,张子宁只要老实告诉她就好了,又何必说这些多余的借口和无法安慰她的话语呢?
那个女人想必比我柔弱,而你不就是爱她的柔弱吗?
这句话严雨萱很想讥刺回去,在脑中盘旋之后,却觉得现在和他再多说些什么,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严雨萱瞪着前方,冷冷地微微一笑。然后说:“看来乔蔽的生日宴会,我只好自己去了。”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拉开车门迅速下车。
雨依然下着。她曾经想过各式各样和张子宁分手的场景,却一次也没想到会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留在雨中。她不想哭,也没有想掉泪的冲动。
只是有着自尊受损,青春不再的感叹。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蹉跎了五年的爱情就这样悄悄结束,她还有机会再度找寻真爱吗?
她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坐进车中之后,她才想起忙于工作,她哪有时间谈什么恋爱,她甚至连向张子宁提出分手的时间都没有,才会被他抢先一步说出口。然而她最不需要就是他最后那同情的口吻,什么美丽、智慧又独立!
难道张子宁不知道吗?美丽、智慧又独立的二十七岁女性,最需要的就是男人的呵护!
她叹了一口气,她真的不是因为失恋而感伤,是为青春消逝过快而感伤呀!
****************
“你根本不爱他!”
在生日宴会上,乔薇听完严雨萱说着和张子宁分手的经过,忽然以坦率的语气这么说道。
严雨萱轻吸着香摈,一脸不想否认的表情。
乔薇斜睨着她,轻吸了杯中的红酒,接着又说:“从去年就一直听你提起想和他分手,拖了一年还不分,难怪会被他先甩了。”
“拜托!我都失恋了,你也该安慰我吧。”虽然乔薇说的都没错,严雨萱心情不好,听了还是忍不住抗议起来。
乔薇吃着刚才亲自切的蛋糕,一副不想安慰她的模样,继续直率地说:
“哼,我看你应该是被甩自尊心受伤了吧,听说张子宁的新欢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她看着严雨萱诡异地笑了笑。“凭你的美貌和智慧,居然败在一个刚出社会的女孩手上,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从大学时代乔薇和严雨萱两人就是好友,乔薇明知道严雨萱个性十分好强,凡事不肯服输,出社会之后短短三年内就在一家国际性的广告公司担任业务部经理,然而谈起恋爱,严雨萱的分数却不太及格。
严雨萱并不是个好情人,个性不够浪漫就算了,假日还经常为了工作把张子宁丢在一旁,五年只谈一个恋爱也不是因为她太专情,而是她根本没有时间换恋爱的对象。
去年当两人的感情亮起危险的红灯,严雨萱一直不愿主动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太重感情,而是要处理感情的问题对她来说太花时间,她早就把全部时间都投注在工作上了,哪有其它精力再去管理她的感情生活。
被乔薇完全料中,严雨萱瞪她一眼。
“好歹我也算是真的失恋,你就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安慰我吗?”
她没好气地对乔薇说。
乔薇的眼睛露出慧黠的笑容,望着她说:
“你真的需要我的安慰吗?你看起来是有点沮丧,但是却一点也不伤心呀。”
严雨萱美丽明亮的眼睛瞅着乔薇,嘴角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说: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老喔。”
乔薇吸了一口红酒,直率地说:
“看你那副拼命工作的模样,不老才怪呢!”
习惯乔薇直言无讳的说话方式,严雨萱听了不以为意,反而感慨地说:
“怎么一转眼我们就快三十岁了呢?”
“还不快谈个新恋爱,过了三十岁行情就会像最近的股票一样一路狂跌呢!”乔薇揶揄她说。
“你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也没对象?”严雨萱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旅行就是我最好的情人呀。”乔薇理所当然地说着。
说起旅行,严雨萱一点也不羡慕乔薇。大学时代两人同是广告行销科系,毕业之后乔薇却对所学不感兴趣,反而去拍少数民族的纪录片,经常背着超大超重的登山背包在偏远的国家旅行,每次回国非得搞得疲累不堪,全身脏兮兮不可。
习惯都会生活的严雨萱,有时还真搞不懂乔薇干嘛做那种吃力不讨好、奇怪的工作。
说来有些奇妙,乔薇不像严雨萱的家庭只是一般小康之家,她的家境非常富裕,父亲在国内拥有多家连锁进口红酒的商店和几家高级法国餐厅,双亲对于乔薇这种“不务正业’”的生活方式也一直感到非常头痛。
但是乔薇偏偏选择了这种十分另类的工作方式。她得意地望着严雨萱。
“你不觉得我看起来很幸福、很满足的样子?”乔薇接着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像你虽然工作认真,却好像一点也不快乐。”
严雨萱微偏着头想了一下,广告公司的工作非常忙碌,假日加班或是熬夜加班对她来说十分平常,她根本连去想自己到底快不快乐的时间都没有。想到这里,严雨萱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时,乔薇的母亲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某个商界名流,乔薇向严雨萱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迫于无奈地和他们攀谈起来。
严雨萱微微一笑,想起乔薇最近急着要出国,主要的原因就是她母亲一直在帮她安排相亲,逼她赶快嫁出去。
严雨萱悄悄走开,换掉手上空的酒杯,在白色瓷盘里零星装上一些食物,然后她以一种闲适的步伐走向豪华客厅落地窗前的草坪上。
刚下过雨的草坪有些微湿,踩上就溅起一点点小水滴,她感到有些后悔,想退回屋里却忽然听见有个男子以严厉的声音说: “别来烦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谁说话这么冷漠无礼?严雨萱吓了一跳,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一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瞅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别墅花园的树下,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样貌。
“萧宇,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呀!”
严雨萱听见心里叹着不可思议,如果是她,早就劈头骂回去,怎么可能会像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以黏腻柔顺的语调说话。
“听见你的声音我只会更烦!别以为我母亲喜欢你,我就会对你感兴趣,你还不快走?”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萧宇,不要这样嘛……我们可以试着培养感情呀。”那个女人娇滴滴地说道。
严雨萱直觉不该闯入他们的纷争,她背转过身要回到屋内,那个女人却突然跌撞过来,虽然没有直接撞到严雨萱,但是她还是受到一点惊吓,手一斜,杯子里的酒差点洒出来,盘里的一小块蛋糕没拿稳,不小心跌落到草地上。
顾不得地上的蛋糕,严雨萱一脸惊愕,回过头望着狼狈跌倒在地的女子,她不明白那个女子怎么突然会跌倒,问题是那个男人竟然就这样冷冷看着她们,不肯伸出援手扶起地上的女人。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把她扶起来!”严雨萱忍不住火大起来,怒瞪着萧宇。
萧宇就这样冷冷瞟她一眼,不客气地说: “是她自己站不稳,凭什么要我扶?”
“她怎么可能站不稳,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严雨萱见他一副冷冷看好戏的表情,不禁怒火中烧。她向来最恨欺负女人的大男人主义者。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冷漠无礼就算了,举止态度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走到萧宇的面前,怒气冲冲地说:
“如果不是你这个猪头男推她,她怎么可能会跌倒?你还敢说不干你的事!”
萧宇睥睨着她满布怒火的眼眸,嘴角露出冷淡的微笑。
“你亲眼看见我推她了吗?”转身不理会严雨萱。
那个女人突然跌倒在地,就算不是他推的,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虽然不关严雨萱的事,但她就是看不惯他背转过身、目中无人的态度。
严雨萱紧蹩眉宇,猛地将杯子里的酒泼洒至他那身亚曼尼的西装上——
“你竟敢泼我酒!”他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怒瞪着严雨萱。
她嘴角泛起冷漠的笑容,睥睨他既错愕又愤怒的表情。
“你亲眼看见是我泼的吗?”故意学他说话的语气。
萧字气得说不出话,怒瞪着严雨萱。
严雨萱才不怕萧宇的瞪视,大胆迎上他凶恶的目光,嘴角甚至泛起嘲弄的笑容。
两个人就这样毫不退让,相互瞪视着,时间久到跌倒在地的女人早已自己站了起来,在他们两个中间说:
“萧宇,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野蛮,竟敢泼你一身的红酒?”那个女人瞥着严雨萱,接着又以黏腻的语调对他说:“她不知道你那个是亚曼尼的西装吗?很贵的耶!”
“你有没有搞清楚,他态度这么恶劣,我是在帮你说话呀。”
严雨萱吃惊地望着这个女人。
那个女人朝萧宇露出一抹性感的笑容。
“萧宇才不恶劣,刚才是我自己要拉他的手臂,没拉好才会跌倒的。你这个女人才恶劣,明明泼了萧宇一身红酒竟然不承认。”
“你——”
严雨萱被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终于忍不住骂她:“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骨气呀?”
“你好凶,好可怕,你是吃了炸药呀?”那个女人有点害怕地望着她。
站在一旁的萧宇眼底露出嘲讽的笑容,冷然地觑着严雨萱。
严雨萱怒瞟他一眼,这时乔薇听到骚乱声,不禁走了过来。
“怎么了?”
听见乔薇的问话,那个女人就以一种哭诉的声调把刚才自己不小心跌倒,严雨萱突然和萧宇起争执,最后还泼了他一身红酒的事告诉乔薇。
乔薇瞥见萧宇昂贵西装上的红酒渍,忍不住掩嘴大笑起来。
“萧宇,见识到我朋友火爆的脾气了吧,她和你可是不相上下喔。”
乔薇取笑他说。
萧宇淡淡地笑了,没说话。
严雨萱急揪着乔蔽的衣袖问:
“这种人你怎么会认识?”
乔薇轻声在她耳边说:
“等一下再告诉你。”
接着,乔薇以主人的身份关心地对那个女人说:
“你刚才跌倒一定很痛吧?看你的礼服都脏了。”
萧宇也不等那个女人回答,突然插话说:
“我有事要先离开。”
说完就这样走掉了。
严雨萱蹙起眉头,怒瞪他的背影,忍不住骂说:
“什么态度嘛,他有什么好狂的!”
眼见萧宇离开,那个女人没有回答乔薇的问话,急着跟了上去。
“萧宇!等我一下……”
听到那个女人以娇柔的声音唤着萧宇,严雨萱莫名生气起来。
瞅见严雨萱脸上怒气冲冲的表情,乔薇却笑着说:
“你别管他们,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插手只会更气而已。”
严雨萱听了直叹气。生性独立的她,始终搞不懂那个对萧宇百依百顺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算了!反正这一切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
“我和他相过亲。”
“什么?你怎么这么倒霉跟那种男人相亲?”
乔薇的生日宴会都过了两个星期,星期日的午后,乔薇和严雨萱喝着下午茶时,聊着聊着忽然谈起萧宇。
当乔薇说自己和萧宇曾经相亲,严雨萱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望着她。
乔薇嘴角露出慧黠的笑容,睨着她。
“还不是因为双方家长的关系,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父亲是欧洲豪华房车的代理商,BMW、AUDI、雪铁龙……全部由他家总代理,我妈最喜欢这种金龟婿了。”
严雨萱露出同情的眼神瞅着她。
“和他相亲过程一定很像电影灾难片吧。”
乔薇笑了。
“不会呀,他还算是个有趣的人。”
严雨萱立刻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然后就蹙起眉宇睨着她。
乔薇耸了耸肩,一副她干嘛对萧宇这么有敌意的表情,稀松平常地说:
“刚开始他确实很凶恶,而且故意一句话也不肯说,沉默地用餐,连一些基本问候的话语也没有,我的红酒杯空了也不肯帮我倒酒,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像没听到一样——”
说到这里,乔薇停了下来,轻吸一口咖啡。
严雨萱露出“看吧,那家伙果然是沙文主义的猪”那样的眼神,看着乔薇。
乔薇又笑了,继续说:
“后来我才知道萧宇也是处在被家里逼婚的状态,相亲完全是迫不得已。而且他一开始就告诉我,只要是他母亲介绍的对象他一律不会娶。而我也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没有嫁给他的意思,两个人话都说清楚之后,忽然间聊起别的事还满愉快的。”
想起上次宴会中萧宇专横无礼的态度,严雨萱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一定掉头就走,绝对绝对不可能和这种人还聊什么天的。”
乔薇当然了解严雨萱的个性,她最讨厌不尊重女性的男人,掳获严雨萱的方法非常简单,不用鲜花和钻石,只要尊重她的能力就可以了。
但是一般男人都喜欢柔顺依赖性高的女人,像严雨萱这种独立又有个性的女人,要找到尊重她又深爱她的男人,恐怕比登天还难。
乔薇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想,萧宇也不是不尊重女人,他只是厌恶他母亲介绍的对象。他对宴会上的那个女伴态度恶劣,我猜她一定是他母亲介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