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白痴。打从在瑶心殿,你第一次见到兰妃开始,我就知道不对劲了。一次又一次,我拿兰妃来试探你,你的反应没有一回不证实我的猜测,我不把话挑明了讲,是因为你没有让我知道的意愿,我不想强人所难。”
这么说来,反倒是他大惊小怪了。
朱允淮敛着眼,低低陈述。“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什么?!”朱玄隶差点由椅子上栽下来。“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自己的老婆不碰,跑去玩你老子的女人,有没有搞错!”
这事一旦揭发,将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他不可能不清楚,却还……真是被感情冲昏头了!
他一直以为朱允淮是很理性的人,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如今看来,他是放心得太早了,没想到碰上一个情字,他会反常成这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很痛苦啊!”长久压抑的苦闷,一下子被挑了起来,他发泄以的大吼出声。
朱玄隶掏了掏耳朵。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做错事的人是他,他吼得比人家还大声。
“好、好、好。我的太子爷请息怒,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他愁苦地抓抓头发。“我真的不知道……”
朱玄隶叹了口气。“真是败给你了。”
见他这模样,他实在于心不忍,沉思良久才一脸慎重地问:“允淮,是身分地位重要,还是兰妃重要?”
“当然是棠儿!”朱允淮想也不想地吼回去,好像这问题有多罪无可逭,严重污辱了他。
“行了、行了,知道了,用不着这么激动。”他受不了的摇了下头。“你的意思是,为了她,你可以牺牲一切,不后悔?”
惊觉他话中有话,朱允淮敏感地盯住他。“你想做什么?玄隶。”
“别管,回答我就是了。”
“我当然不后悔。只要能和棠儿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好,我知道了。”
“玄……”
在他开口发问前,朱玄隶先一步截断。“原谅我的残忍,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想请问你,如果她一个不小心怀了孩子,你是要孩子喊你一声父皇,还是皇兄?与自己的儿子相识不相认,你受得住吗?认父为兄,这是多么悲哀的局面!你们的事,毕竟为人伦所不容,三纲五常,你们真的抛得开?这段逆伦之恋,相信你们爱得很辛苦,我再请问你,在这错谬的身分下,你们又还能再爱多久?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包围下,你们就算有幸不被发现,也迟早会崩溃。”
朱玄隶每一句话全都一针见血的命中要害,刺入他最脆弱的心灵深处,他一时哑口无言,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所以说,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痛痛快快引颈就戮呢?搞不好幸运一点,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言尽于此,是取是舍,你自己决定,反正你就算不当太子,也还是皇叔的亲身子,他再愤怒,也不至于做得太绝,对吧?你好自为之了。”
这番话,如雷贯耳的敲入脑中!
玄隶的意思……是要他放手一搏?
能吗?他能拿他与棠儿的未来冒险吗?父皇有成全他们的可能性吗?
脑子一片空茫,他什么答案也给不了自己。
◎◎◎
想起昨日的不欢而散,他想,他有必要和她把话说清楚。他们之间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若彼此再意气用事,他们之中早晚有一人会先发疯。
托云铮之福,如今他就算任意出入兰苑,也不会引起怀疑,因为每个人都会以为他是来找他的太子妃。
匆匆赶至兰苑,却只见她一人躲在房中默默掉泪。
他叹息了声,来到她身后。“还在介意我昨天的话?”
柳心棠一震,哀怨地嘲他吼道:“你来做什么,去陪你的太子妃!”
他先是一愕,旋即冷起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你不是和云铮快活了一晚吗?那还来找我做什么!”她不想哭的,可是心就是好痛,她没办法当作若无其事!
“云铮说的?”
这么说……他是承认了?
她又悲又怒。“你管谁说的,走开!”
“你够了没有,柳心棠!是谁一迳的将我推到她怀中的?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兴师问罪?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我和云铮真有了什么,你都没理由怪我!”他愈说愈激动。“当初,我不想娶,是你硬要逼我娶她,好,我听了你的话,娶就娶!之后,我不愿和她亲近,也是你声泪俱下的要我善待她,好,我全依你了!要我成亲是你的意思,要我和她同床共枕也是你的意思,今天却又一脸悲怨地指责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你说啊!”
柳心棠被他吼的无言以对,泪水簌簌泛流。
是啊,她有什么理由怪他?真正将两人推入这等境地的人,是她,不是他,她是活该、自作孽!
到底是爱她入骨,朱允淮见她哭得柔肠寸断,亦难忍心疼,微微放缓了神情。“你要我如何呢?棠儿。”
柳心棠未曾迟疑,扑进他怀中泣喊。“我要你只属于我。自私也好,残忍也罢,我管不了什么罪不罪过,我就是不要你去拥抱别人,我受不了!”
“就等你这句话。”他沉沉吐了口气,释怀地拥住她。
“你……”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他。“你没生我的气?”
“小傻瓜!我要不这么说,怎能逼出你最真实的感受?”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怜惜道。“气你归气你,我还是只愿与你相依。昨晚,我和云铮根本没怎样,醋劲可以平息了。”
“可……可是云铮说……你吻她……”她说得很不是滋味。
“是吗?”他蹙着眉思索。“大概吧,我醉得一塌糊涂,一倒床便不省人事,记不了这么多。”
“这种事也能‘大概’?”
朱允淮微勾起唇角。这小女人的醋桶不比他小呢!
“今后,它只烫烙专属你一个人的印记。”他温柔地道,倾身轻轻浅浅地吻她,在她的回应下,逐渐加深,两情缱绻。
“棠儿……”他低吟,迎身贴住她的娇躯,大手急切地在她身上需索。
柳心棠意乱情迷,本能地配合着他──
就在这时,房门出其不意地被推开。“兰妃娘──”
秦云铮杵在门口,声音全卡在喉咙里。
两人有默契地止住动作,错愕地望向门口。
手中的补汤落了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划破寂静。
“你……你们……”秦云铮掩住颤抖的唇,不敢置信地瞪着仍旧相拥的两人。“你们竟敢做出这种低俗败德之事……”
太大的震撼,使她脑子乱成一团。惊骇地退开数步,她拔足狂奔──
“云铮!”柳心棠骇然失色,追上门口,焦急地推着跟在后头的朱允淮。“你快去追她呀,否则大家都完了!”
朱允淮反倒没有她的焦灼,沉稳地回望她,眸光一片深邃。“我只问你一句话,棠儿,你愿不愿意为我而死?”
柳心棠回视他幽沈的容颜,不知怎地,心竟也平静了下来。“我愿意。”
“那好。”他心中已有决定。
也许他现在追上去,好好向云铮解释,以她的善解人意,他是有可能取得她的谅解,将事情继续瞒下,但他不想这么做,朱玄隶说的没错,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迟早事情都要有个解决。
他镇静地关上门,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棠儿,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故事!
但柳心棠没这么说,她知道他会这么做必有用意。
“有首诗,你听过没?‘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这是周邦彦的解连环。从前,在失去你音讯的时候,每当想念你,总会不期然想起这首诗,它深刻地道出了我的感触,让我心有戚戚焉。
“连环,是一种玉饰,以环状相扣相连,不可解。战国策中,记载着这么一段故事。秦昭王有心为难,于是便派使者送了对连环给齐王,说:‘你们齐国有这么多聪明的人,应该有人能解开这连环吧?’苦恼的齐王便将群臣聚集在一起,询问谁有办法解开它。群臣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尔后,齐后命人取来铁槌,将其中一个连环敲破,然后说:这不就解了吗?”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没错,齐后是聪明,但她却忽略了一点:欲解连环,唯有毁之,所以,连环毕竟还是不可解的。你我正如连环,当年,我对你的相思,宛如连环,难分亦难解;如今,我对你的情意,宛如连环,难拾亦难断,欲解连环,唯有毁了我。”
“允淮……”柳心棠泪眼蒙蒙。她终于明白地想表达什么了──是生死与共的承诺!
他摇摇头。“听我说完。”
站起身,他走向窗口,低低地道:“我累了,相信你也与我一样,早已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分分又合合,周而复始的在泪水与争执中度过,历经太多的考验与磨难。最终却仍是逃不开彼此,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连环难解,我们这辈子注定分不开!既是如此,何妨潇洒赌一回?赢了,是同生,输了,是共死,我没有遗憾。”
回过头,他望着悄悄来到他身后的柳心棠。“你呢?会后悔爱我吗?”
她绽出带泪的微笑,是这般地凄美动人。“你知道答案的。”
他也笑了,眸中有泪,朝她伸出小指。“手给我。”
她不解地学着他递出小指,只见他小指扣住它,心有灵犀的默契中,她领悟了他的用意,小指一弯,密密与他相扣。“是的,有如连环,难解难分!”
朱允淮贴近她,微低下头,额际与她相抵。“记住,棠儿,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嗯,我答应你。”她闭上眼,依偎着他。吉凶难卜的未来,已不再令她心慌。
◎◎◎
砰!
一声巨响惊动相依的两人,寝房的门被推开,门外竟站着怒冲九霄的皇上!
本以为他们会心虚、会认错,没想到,他们反而偎得更亲密,神情坚定坦然地回视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是他钟爱的儿子,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们居然会一起联手背叛他。耍不是刚才正巧碰上方寸大乱由兰苑跑出来的云铮,见着一向行止得宜的太子妃如此反常,心知有异,在追问下得知此事的话,他还要被瞒多久?
“兰妃,你可知罪!”兰妃最让他觉得难堪,说什么心有所属,一副贞烈不可侵犯的模样,谁知却背着他和允淮暗通款曲,难不成他这个九五之尊,会比不上一个由他立,也能由他废的太子?!
“父皇,要审也先审我──”朱允淮急着站出来护卫她。
“允淮!”她摇头阻止他,然后无惧地正视皇上。“我只不过是忠于所爱。这个兰妃,打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当的意愿,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
“你……你……”居然全无愧意,他气炸了!
“父皇请息怒,听孩儿解释好吗?这一切全是阴错阳差,棠儿本该是我的妻子,未料造化弄人,我们也是情非得已……”朱允淮急着解释前因后果,千头万绪,倒不知该由何说起。
“你喊她棠儿?”这个熟悉的称呼,勾起他短暂的讶异。
“是的,她就是棠儿,是我唯一深爱的女人。”
“就因为这样,你便能犯下秽乱宫廷的重罪?!”怒火未消,反而烧得更加狂炙。“朕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既已缘尽,就该安分守己,如今这个样子算什么!朱允淮,枉你读了数十年圣贤书,竟这般恬不知耻!”
这种宫廷丑闻一旦闹开,皇室威仪何存?他的颜面又何在?
咽不下的愤恨在胸口翻搅,他无法释怀他最在意的两个人,竟用着最不堪的方式,深深羞辱了他。他甚至……甚至想过要立她为后,没想到……她却用与他的儿子苟合的方式来回报他!
就连这个他宠爱了二十多年、打算交付一切的儿子,都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怎受得了?!
“孩儿深知有愧父皇,无话可说。仰愧天,俯怍地,但求不负棠儿。尽管天地之大,再无我容身之处,我亦无悔。”
“不负棠儿!呵,你说得倒轻松。云铮呢?那个与你拜过天地祖宗的妻室呢?你就可以无愧于心的负了她?还是你认为她一定会原谅你?”皇上浓浓地讥剌。
他神情一点。“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要求她的谅解,我是负她到底了。”
“说得好!”皇上咬牙恨声道,几乎要将手骨捏碎。“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
朱允淮与她相视一眼,五指坚定的交握,然后他道:“父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成全我们,二是让我们同赴幽冥。”
他这是在威胁他?!
见他这般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皇上的怒气彻底被撩到最高点。“朱允淮!你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
他凄恻一笑。“孩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些日子的磨难,早让他生不如死,若不能与她一道挣脱这令人窒息的藩笼,他倒宁可寻个痛快的了断。
“你……好,朕就成全你!”皇上简直气炸了心肺,一把火烧得胸口发痛,最后一丝冷静燃成灰烬。“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没朕的命令,不许他离开半步!”
朱允淮脸色一变,死搂住柳心棠。“不,父皇,你不能这样──”
“住口,你没有资格喊朕父皇!”
“喊什么都好,我就是不要和棠儿分开。”
“没你选择的余地。”皇上以眼神示意左右侍卫,强行拉开了两人。
“不,允淮──”柳心棠惊乱地喊道,急趋上前。皇上旋即扣住她手腕,反手将她往回甩。
“为我坚持,听到了没有,棠儿──”焦灼的嗓音传了回来。
柳心棠泪如雨下,目光追着他渐远的背影泣喊。“会的!允淮。你保重……”
“住口!兰妃,你知不知羞耻!”在他面前尚且如此,那私底下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样的想法令皇上火冒三丈,重重将门甩上,隔开难分难舍的两人。
“我不是兰妃!我叫柳心棠。”她退开一步,反驳道。回复原来的自己,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皇上,她本属朱允淮。
“好一个柳心棠!”皇上腿起冷瞳逼视她。“你宁可当允淮的柳心棠,也不当朕的兰妃?”
“我与允淮相识在先,相许在前,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必有成人之美,莫要强人所难。”
“你们做出这种事,朕尚未问罪,你还敢开口要朕成全?”他们未免太高估他的修养了,简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