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她看得出无痕不开心,如果真的不在乎又怎会不开心呢?
“无痕,我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说不定这能让他心情开朗些。
“好。”他的使命是追随小姐。
走了两步,他回过身,迟疑地朝她伸出手。
夜雪绽开灿烂的笑颜,开开心心地将柔嫩的小手放到他掌中,他不由自主的握住。
小姐的手,依然是那么的温暖,小小的,好柔软。好几次,他想握住它,却提不起勇气,从没有一双手,能带给他这么深的震荡--她是不是知道,他好喜欢握着她的手的感觉?
由后门出去,有一大片树林和一条小溪,离俞府不远。
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得在还没有人发现之前回去,所以也不能耽搁太久。
“无痕,有鱼、有鱼--”她指着溪面,兴奋的直叫。
“小姐若要,无痕便抓来给小姐。”
“无痕会抓鱼?”明眸亮了起来。
“就等小姐一句话。”
“好哇、好哇!”她语调不稳的直点头。
风无痕脱了鞋,卷起袖子涉入溪水,静立在水中好半晌,夜雪两眼瞪得大大的,偏着小小的头颅,有趣地直看着。
鱼儿本来因无痕的到来而吓得跑光光,可是无痕好有耐性,他不动,鱼儿又笨笨的没了戒心,在他脚下游来游去的。
她怕自己笑出声来,吓跑了鱼儿,赶忙捂住小嘴。
风无痕挑眉看了她一眼,那娇憨逗趣的模样,令他莞尔。
盯准了脚下一尾小鱼,他眼明手快的探入水底,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倒楣的小鱼儿自是难逃“魔掌”了。
“给我、给我!”夜雪又叫又笑,急巴巴的将两手并拢伸向他。
掌中滑不溜丢的小鱼怎么抓也抓不稳,在风无痕放下后没多久,又从她小小的手掌给溜了。
“啊,我的鱼--”她失望地直叫,差点就要冲进水中将它抓回来。
“小姐,不可以。”风无痕拉住她。
时序入了秋,溪水很冷,小姐天生体弱,要是受了寒可就糟了。
小脸黯了下来。“就算只是坐在溪边踩踩水花也不行吗?”
“这--”写满冀盼的盈盈大眼,硬是看软了他的心。
“好不好?无痕。”这回,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口吻可怜兮兮地。
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为所动,那就是铁石心肠了。
其实,她可以不管他的,反正他又不能拿她如何,可她就是不敢随心所欲,因为无痕没同意,她就怕无痕不理她。
风无痕勉为其难的让了步,帮她脱下鞋袜。
“谢谢无痕,无痕最好了!”她露出了连天边星辰都为之失色的粲笑。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千金小姐,无邪、纯真、容易满足,瞧她自得其乐地,赤足踩着溪水,银铃笑语不断,他唇畔亦不知不觉地浮起柔柔淡淡的笑。
“我可以再往前一点吗?”又用充满渴求的眼光看他了。
内心挣扎好一会儿,他又没志气的妥协了,只因不忍她眸中动人的光彩黯然失色。
“只能一点。”
夜雪掬着水花,愈玩愈忘形。偷偷瞥了无痕一眼,他正拾着小石子往更远的溪流丢,反正他没注意到,应该没关系吧?她吐了吐小粉舌,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哇,她已经看得到鱼儿在游了耶!
她开始和小小鱼儿玩起捉迷藏,一下追这条,一下逗那尾,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呢,乐极往往会生悲,喏,眼前就有个典型的范例。
正玩得得意忘形之际,脚下传来一阵刺痛,溪底尖锐的石子划破了细嫩的脚掌,她痛呼出声,整个人扑跌进水里头,吞没了她小小的身子,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无痕--”
水跑进耳朵里,又跑进鼻子了,还有嘴巴……她想喊,也想挣扎,可是水一直冲……
好冷、好冷……
那一声惊惧的呼喊令风无痕脸色一变,惊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她。“小姐!”他从没怕过什么,但是那一刻,他慌了、怕了!他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跑到那么深的水里去,她身子如此轻盈,随时都有被溪水冲走的危险性,她不晓得吗?
直到紧紧抱住了她,将她带上岸边,他那颗急遽跳动、绞紧而发痛的心仍是无法平息,他牢牢地将她搂在怀中,一刻也不敢松手。
他不是怕责罚,也不是担心不能向老爷交代,而是因为……这是在乎吗?他在乎她?!
“咳、咳……”呛进鼻腔的溪水,令她痛苦的皱着脸猛咳。
他自认动作够快了,但惊惶之中,还是让她喝了好几口溪水,夜雪冷得浑身直发颤。“无……无痕……我好冷……”
风无痕二话不说,立刻横抱起她。“小姐忍着点,我们这就回去!”
她脑袋瓜全成了一团浆糊,但迷迷糊糊中,对他,仍旧挂心不忘。“走……后门,别让人瞧……见,否……否则……你会被……”
“小姐!”他不自觉地将她拥得更紧,眸中涌起酸楚的水光。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他不怕他会如何,他真的不怕!再深的责难,他也甘之如饴。
夜雪很想避开这样的场面,但一进门,一身狼狈的他们仍是让人给撞见了!
这下可不得了,惊动了老爷、惊动了全府上下,他们的宝贝小姐可不曾弄到这般凄惨过,可想而知的结果,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奶娘要将她带回房去梳洗,但她不依,因为无痕被带到大厅去,她担心他,所以就跟着去了。
现下,府里搞得人仰马翻,全忙成一团,衣衫一件又一件的往浑身湿淋淋的夜雪身上套,又急匆匆地差人去熬姜汤,深怕娇贵的小姐受了寒。
夜雪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怯怯地拾眼看了下父亲凝肃的表情。
怎么办?爹好像很生气!
俞老爷见心爱的女儿冻得嘴唇都发紫了,着实教他心疼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当下,一股难抑的怒火狂烧而起,直盯住风无痕。“你有什么话说?”
“无痕失职,无话可说。”他甘心领受任何责罚。
“很好!”俞老爷把理智给气掉了,命人去取家法。
夜雪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跪在厅前的无痕。爹是说要打无痕吗?
婢女将祛寒的姜汤熬好奉上,暂时拉来夜雪的视线。
咦?只有一碗?!可是无痕为了救她也落了水呀!他和她一样全身湿湿的,他也会冷的,他们怎么都不管他?
看了下手中的姜汤,再抬眼望向无痕,她连犹豫也没有,立刻跳下椅子朝无痕奔去。“无痕,给你。”
此举,使得全厅的人皆瞪大了眼,抽气声清晰可闻。
“小姐……”风无痕也料不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无措。
小姐呀,你单纯的心思,可知这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老爷,这是恶奴欺主,大不敬呀!”
“这风无痕分明包藏祸心,请老爷明察呀……”
太多的声浪由各处传来,一致投向风无痕的目光,全是严厉的挞伐,众人莫不认为,风无痕利用了小姐的天真无邪而欺她,天晓得私底下他还让小姐吃了多少闷亏……
百口亦难辩,他习惯了被曲解,早已学会不再争论什么。
大家好像很气愤,为什么?夜雪不甚明白的看着每一个人。
“无痕?”姜汤还在她手中,他没有接过的意愿,难道他不冷吗?
“无痕不需要,小姐自己喝。”
“可是……”
“又在装模作样了。”一句讥讽不知由何处传来,分明在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乱。
老管家兴冲冲的取来家法,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爹真的要打无痕!夜雪瞪大了眼。“爹,不要啊!”
俞老爷不看女儿,威严的下令。“给我重打三十板!”
夜雪低呼了声。这三十板打下去,无痕不死也会重伤!
“是!”老管家暗喜在心的领命。让他逮着机会了吧!就不信整治不了这小子!他绝对会“扎扎实实”的打,一下也不含糊!
当第一板打下来时,风无痕便立刻觉悟到老管家在公报私仇,他不会让他太好过。
他认命的闭起眼,咬紧牙关承受,硬是挺直了腰杆不吭一声。
挺傲的嘛!看你倔到什么时候!老管家恨恨地看着他,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就不信没法打到他哭爹叫娘。
夜雪急了,两颗小小的泪珠跌了下来。“爹……别打无痕,求求你呀……”
俞老爷硬是铁了心不理会。
“爹--”夜雪焦急地想奔上前去,两旁的婢女机灵的拉住她,就怕板子不长眼,误伤了小姐。
“爹!”夜雪一声比一声喊得更急。“不是无痕的错,都是雪儿淘气,是雪儿不乖,雪儿不听话,爹打雪儿好了,不要怪无痕……”
两旁婢女一个闪神,让夜雪挣了开来,在众人措手不及下冲向风无痕,代他挨了甫落下的一板。
看清眼前的人儿后,老管家脸都吓白了。
“小姐--”骇然大惊的呼唤声中,包括了风无痕的。
她今天的每一道举动都吓坏了他。
好痛!
她跌落风无痕怀中。
由背后泛开的疼楚,如烈火延烧,席卷了所有的知觉,然后……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受了寒,高烧不退,加上柔嫩的皮肤划了一道热辣的血痕,真是雪上加霜,夜雪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心急如焚的父亲守在床边,一群丫鬟在她房里进进出出,绕得她头都昏了。
她呻吟出声。
“怎么样,还疼不疼?”俞老爷见女儿醒来,关切的连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眼珠子绕着房内转了圈。“无痕呢?爹没再打他吧?”
说到这个,俞老爷就满肚子又气又怜。“傻雪儿,爹在教训人,你干么没事去挨板子呢?”
不是她喜欢挨板子,而是她知道挡在无痕面前,爹就不会再打无痕了。
“祸是雪儿闯的,累无痕受罚,雪儿会难过。”
看来,雪儿对风无痕的重视,已凌越了主从分界。
俞老爷思忖后,决意道:“也许,我该制止你再与无痕接近。”
作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真信了那些下人的言语,风无痕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他做事不会不知分寸的,所以半年多前,他才会将雪儿交由风无痕来守护。
问题在于雪儿,她对风无痕并没有主仆的认知,老是拉下尊贵的身段,又是递姜汤、又是挨板子,再这样下去,会损及她身为小姐的尊贵及威仪,乱了府里的规矩。
但夜雪才无心思考这么多,光听父亲说要分开她和无痕,整个人全慌了。“这是为什么?爹,为什么不让我和无痕在一起?”
“因为你的主仆不分。”
她不懂。只知道她快要失去无痕了。“可是……爹答应过要让无痕来保护我的。”
“结果呢?是谁让你又是受寒,又是挨伤的?”
“那是……那是因为……”她无话可答。“爹是因为雪儿落水的意外,在生无痕的气吗?对不起、对不起……雪儿下回再也不敢淘气了,雪儿会乖乖的,求求你,爹,别让无痕离开我……”
“爹换个比无痕更好的人给雪儿,不好吗?”他试图作条件交换。
“不要、不要,没有人比无痕更好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无痕,因为无痕很重要、很重要,谁都不能代替,没有无痕,她会伤心得死掉!
“好不好?爹,雪儿以后-定会很听话,爹……”她急得两行清泪都掉了下来。
女儿从来不曾用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强烈地向他要求什么,除了为难外,他更意外雪儿如此看重风无痕。
一向就将小女儿疼之如命,怎堪她带泪哀求,于是他态度再也决绝不起来。“让爹考虑、考虑。”
说完,他起身开门,瞥了眼门边伫立的身影,他不发一语,冷着脸头也不回的离去。
害他宝贝女儿受了寒,这口怒气都还没消呢!他管他要站几天几夜!
“爹、爹--”夜雪唤不回父亲,只能忧惶不安的枯坐在床边。
惨了、惨了,爹这回怕是认真的了,她要怎么样才能留住无痕呢?
无暇多想,她匆匆跳下床,管不得昏沉沈的头和背上火辣辣的疼。她要去找无痕,有无痕和她一起求爹,爹就不会狠心分开他们了。
对,就是这样!
急匆匆地拉开房门,眼前的身影令她“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是无痕!
他怎么会在这里?屋外好冷耶,他站了多久了?
“小姐……”一见着她,风无痕反倒讷讷无言。
他好担心她,可是低微的身份又没资格过问什么,许多人忙进忙出的,却没人肯告诉他小姐的情形,他从昨天守到现在,心始终悬着,不愿轻易离去。
“无痕!”她一把抱住他,震呆了风无痕。“你别走好不好?永远跟我在一起,我不要跟无痕分开……”
风无痕愣愣地低首看她。小姐何出此言?
夜雪见他不言不语,心里头更是急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无痕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任性,你原谅我,真的,我不会再让无痕受委屈,无痕说什么,我都会听,好不妤?!”
风无痕错愕地看着那张哭得惨惨切切的容颜,肆流的泪水挂在脸庞,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奴才,值得小姐为他悲伤若此吗?
“无痕不原谅我吗?”见他不说话,她哭得更加伤心。“不要嘛,以后我会很小心,不给无痕惹麻烦,无痕不要不理我……”爹不让她和无痕在一起,如果连无痕也想离开她,那就真的完蛋了!
风无痕蹲低身子,正想说些什么,莫名的一阵晕眩袭来。“无痕并不……”
无痕的手好冰!
夜雪很快的发现到这一点,正想拉他进房,风无痕毫无预警的往她身上跌去,失去了意识。
夜雪又哭又叫的,喊来了一堆人,在她的坚持下,将风无痕抬到她的床上,又动用了前所未有的威严,坚持要人请大夫来看他的病。
一番折腾下,本就病弱气虚的夜雪,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如果说俞老爷先前有妥协软化的迹象,也会在看到这种情形时烟消云散!
这像话吗?堂堂长安首富的俞府千金,居然趴在床边睡,将床让给一个下人,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这个千金小姐岂不惹人笑话!
教他如何再放纵他们下去!
在他忍无可忍时,风无痕适时醒来,见着这情形,显然也很诧异,用不着俞老爷说什么,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该如何做。
他在不惊扰夜雪的情况下,将她小心的抱回床上,默默的退了下去。
他明白老爷的顾忌,也知道他是僭越了。本来,他是想告诉小姐,他并不怪她,也没有资格怪她,若小姐希望他留下,他就会守在她身侧,可现下看来,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